74、游园

作品:《尽有苍绿

    早上七点左右如棠醒了,他近来睡眠很短,睡几个小时就起了。商柘希躺在旁边,合着眼睛。昨晚下了雪,他们没拉窗帘,洗完澡就沉沉睡去了,现在天亮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被子上,也照在商柘希的头发上。


    如棠坐起来看窗外,这动作惊醒了商柘希,他睁眼看了看,被子滑下如棠的肩头,裸露着一片雪白肩颈。商柘希跟着坐起来,从背后抱他,吻落在光裸的肩头上,如棠向后偎在他怀里,说:“雪下完了。”


    商柘希又吻了吻他的脸。两个人拥在床头,清晨相贴的皮肤传递出对欲望的渴求,但他们满足过了,懒得解决,任由对方怠惰又性感。


    “下周在伦敦有培根的作品展,你想去看吗?”好一会儿商柘希问。


    如棠回头看他,表露出兴趣,正想说当然想看,表情又慢慢消失,说:“商柘希,你算计我?”


    商柘希看他一眼,如棠把他推开。


    如棠不是笨蛋,想一下就知道,商柘希拐弯抹角要把他送出国,只能说明他的处境坏到了一种地步。


    “我没有算计你。”


    “你以为自己演得很好吗,你每次骗人都是这副表情。”


    “那我不提了,让你又多心。”


    商柘希并不承认,往枕头上一靠,看起来是很无所谓的,仿佛天家富贵也不放在眼里,虚掷一空。如棠捏住他的下巴,冷冷看他,“你别想瞒我,发生什么事,老老实实告诉我。”商柘希把他看了又看,拿走他的手。


    空气冷了一个度,商柘希下床,到浴室洗脸刷牙,出来之后穿衣服。如棠呆坐着,商柘希穿戴整齐了看他,被子还半堆在如棠身上,仿佛他是一只破茧的美丽蝴蝶,被人伸手碰一下就振翅飞走。商柘希点一根烟,走到落地窗边看雪,只看到车水马龙,汽车行进在一片白茫茫中,已被污染的雪。


    商柘希靠着窗,说:“如果我失败了,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吗?”


    如棠抬头,说:“我照顾不好自己。”


    商柘希顿一顿,不看他,抽烟的手臂又抬起。


    “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我不会系蝴蝶结,你教一次,我忘一次,我做饭很难吃,我自己开车会撞上栏杆,我旅行会轻信陌生人,然后被拐跑,我在异国他乡会哭,看一次月亮就哭一次,我会因为没人给我拍照就发脾气,我会躺在地板上什么也做不了。别人痛苦难过的时候会喊妈妈,我一出生就没见过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一直喊哥哥。”


    “你不是那么不聪明的人。”


    “我是。”


    “下周有培根的作品展,下下周可以去看《卡门》的歌剧。”


    “商柘希,你敢!”


    商柘希无言以对,如棠的电话响了,响了几秒又熄灭。如棠本不想接,一看是护工打来的,不得不打过去,商柘希走过来,弯身夺走手机,如棠感觉不对,问:“你什么意思?”商柘希说:“爸那边你不用去了。”


    如棠爬起来,半信半疑,逼问:“你带我来酒店是早盘算好了?你疯了,你怎么能真的下手?”


    “早晚的事。”


    “那样还不够吗?”


    “不够。他偷打电话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你知道了一定会下狠手。”


    “那你也不应该瞒我。”


    “所以这就是你瞒我的理由,一报还一报是吗?”


    “在这个节点,只要他是清醒的,我就不够放心。”


    两个人赌着气,近似于争吵了,如棠气昏了头,抬手给他一巴掌,以为他会躲,或者拦自己,可商柘希偏不躲,要收手也来不及了。


    清脆的一响,商柘希被打得歪过头。


    如棠又急又气,又伤心,说:“你干嘛让我打?”


    “我知道你伤心。”


    如棠不想理他了,商柘希也是沉默。如棠闷闷坐了好一会儿,商柘希并不来抱他,如棠冷笑说:“我哪里也不去,别打你的如意算盘。至于别的,我也拦不了你,你最好把爸爸弄死了,更安心一点。”


    “我会留着他的命。”


    “关我什么事,还用说给我听?反正你心里主意大得很。”


    商柘希说:“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事情已经是这样子了——起床吃早餐吧,然后我送你回家。”


    如棠坐着不动,商柘希走过来拎他,如棠气笑了,甩开他的手,说:“你明白吗,就算你一无所有,我也不在乎,大不了从头开始——不用你送我,我自己回去,你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不打扰你了。”


    如棠果真起床收拾,不再看他。临出门了,商柘希送他,如棠头也不回拧门把手,商柘希这才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掰过他的脸,用力吻下来。一个急促又凶狠的吻,如棠用胳膊肘顶他,商柘希也放开了。


    两个人沉默望了望,如棠走了。


    莫连成约如棠出来吃饭,如棠拒绝了两次,第三次没能拒绝,莫连成说:“不吃饭,去酒吧玩也可以。”接着发来一个定位,紫罗兰酒吧。如棠想了想,回复:“我不爱喝酒,请你吃法餐吧。”


    莫连成欣然应约。


    他们好久没见了,莫连成坐在窗边的位置等他,看他款款走过来。如棠脱了大衣,也许因为穿黑色,看起来清瘦了些。莫连成见过圈子里鼎鼎大名的美人,女有关成珠,男有祁白露,可他觉得如棠比他们好看,最有高贵骄矜的气质。


    莫连成说:“我点完了,你看要不要加什么?”


    如棠看了看单子,莫连成点得很齐全,一看就没给他预留,但他还是加了一道鹅肝,一道甜点。两个人各怀心思,专心吃饭,没有谈正事,等甜品上来了,莫连成才说:“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外婆家里,你玩捉迷藏都爬到树上去了,没人找到你,最后发现你坐在树枝上,好大的威风。当时我还说,如果小棠是女孩子的话就好了,长大了我一定娶你。”


    “你现在也可以娶我。”


    如棠拿着小银叉,挑眉看他,莫连成顿了一下,笑说:“那难度可比登天还大。”如棠也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莫连成想跟他恋爱,但是不敢公开的。


    莫连成又说:“伯父的事我听说了,说是现在连床也不能下了,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如棠舀了一小块甜品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才说:“爸爸是很可怜。”于是莫连成伸出手,覆盖在如棠的手背上,做一个安慰的动作。


    如棠不动声色把手抽走,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今天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请直接说吧。”


    莫连成也不卖关子了,打开手机放在他面前,如棠瞥了一眼,只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那天在酒吧,一开始他们在接吻,然后是打架的画面。莫连成看着他,仿佛并不多么惊讶,也可能是装的。


    视频播完了,如棠强作镇定,说:“你多少钱买到手的?”


    莫连成说:“有人拿给我看,卖我一个人情,不是钱的问题。不过你放心,视频不会流出去的,我回去之后会销毁。小棠,我不会拿这种东西威胁你,只是为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看上他。”


    如棠又拿起小银叉,半天下不了手。


    “小棠,我可以等。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怎么样,但我想劝你一句,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莫连成上身微倾,压低了声音又说,“你们是亲兄弟,传出去是多么大的丑闻,你跟谁玩都可以,为什么跟他玩?”


    “我没有在玩。”


    听了如棠的回答,莫连成讶然地坐直了,花了几秒钟消化,说:“天底下男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是我跟他的事。”


    冷寂好一会儿,莫连成没话好说了,如棠说:“谢谢你帮了我,我也只能说一声谢谢。”


    “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谢我,也不是威胁你,我不是那种人。我说你们两个没有结果,更多是说——”莫连成戛然而止,如棠抬起眼睛跟他对视,莫连成也看着他,他没有说下去,但如棠听懂了弦外之音。


    商柘希这个人,不会有好结果。


    如棠按捺住心惊,背后的人是谁,做到哪一步了……他大约猜到了,一个心狠手辣又来者不善的角色。


    “小棠,这是我最后一句。你很快就会明白,他保护不了你,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他从来就配不上你,放弃他吧。”


    如棠晚上回家,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一直在想事情。文姐从厨房出来,开了灯,笑说:“怎么不开灯,黑黢黢的,就这么坐着。今天蒸了红枣甜年糕,趁热吃吧,你哥回来吗,给他留着了。”


    如棠不安了一天,此刻恍然抬头,瞥见文姐有白头发,那笑意也是疲倦的。她在这个家里做了十几年,从看护做成了管家,在如棠眼里是半个母亲的角色,如棠说:“我问他了,他今晚回来。”文姐说:“回来就好。”


    “你有白头发了。”


    “早有了,最近没空买染发膏。”


    “因为最近太累了吗?”


    文姐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如棠看得出来她也不安。家里发生那么多变故,文姐没说什么,但都看在眼里。如棠想了一下说:“快过年了,不如你回老家,好好休息一下吧。票也不好抢,不然明天就买票回去,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


    “那你们两个怎么办?”


    如棠有一瞬间觉得她知道了,对上文姐的眼睛——她真知道了,但她没有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们。他们在餐桌下那么多的小动作,又天天在一起睡,怎么可能瞒得住她。


    如棠呆了呆,说:“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文姐轻轻叹了口气,说:“吃年糕吧,我去端过来。”


    如棠突然想哭,他怎么可能放弃商柘希,他死也会拉住他,他们有那么多事没做,他们没一起过年,没一起吃年糕,没一起逛超市,没一起去丹麦。他们只是一对兄弟,一对恋人,最想要的新年礼物只是一个床头吻。


    文姐要走到餐厅了,如棠低落说:“我吃不进去,先不要拿了。等他回来一起吃吧。”


    十二点,商柘希很晚才回,文姐都去睡了,如棠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毯子,电影画面在明暗闪烁。商柘希本想不叫醒他,悄悄的,抱他上楼,可如棠惊醒了,睁开眼说:“你饿了吗?”


    “我不饿。”


    “有年糕,还热着。”


    他们上午刚吵过架,如棠还打他一巴掌,见了面那些情绪还在,还看对方不太顺眼,可又被思念压倒了。


    “我不是很想吃,你吃吗,我给你拿。”


    商柘希说着,起身要走。如棠拉住他,伸手摸他的脸,看不出来被打过,想起那一巴掌,如棠又痛又悔,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要闹。如棠忽然落了泪,商柘希凑近了,低声说:“被打的没有哭,打人的怎么先哭了?”


    如棠眼泪往下掉,商柘希拿手绢给他擦泪水,说:“别哭了,我给你道歉。”如棠还是哭,商柘希又低声下气说,“是我错了。”


    “你没有错。”


    “我错了。”


    “你凭什么认错,你又没有错。”


    商柘希无言看着他,如棠说:“就算你有错,也是我纵容了你,那么我也有错。千错万错,我也逃不开的。”


    商柘希还用手绢给他擦脸,湿了一大片,如棠是真伤心。商柘希紧抱住他——他明白如棠的心,他都明白。


    “别哭了,我好好在这。”


    “你存心不让我好过,打你那一下,我要恨自己恨到明年。我怎么能打你?”


    “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如棠推他,让他还开玩笑,商柘希搂住他,吻一吻他苦涩的眼皮,说:“那我亲你一下,也就好了。”如棠气极反笑,果然好了。


    商柘希说:“我很好哄,只要绪如棠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你不能不怕。”


    “死也不会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