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渡南希

作品:《长川之水向鹤而生

    “不苦……才怪!”


    她怀疑他故意的!


    “不喝了,你会不会弹琴?”


    殿主会,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宫殿后山弹琴,还不许她靠近,也不许她听。


    管人手脚还管人耳朵听不听啦!


    她不会弹琴,也学不会。


    “不会。”


    她明显有些失落。


    “我会……吹箫。”


    “那也行。”


    “鹤姑娘,你来这高山就是想听我吹箫吗?”他可不信。


    “你就说,吹不吹?”


    还真是少年人脾性,想一出是一出,他无奈答应,“好。”


    清耳悦心,如鸣珮环。


    箫声传入耳中,她的记忆忽然回到年幼时,殿主捡到刚爬出杀魂之域的她。


    亭中的少女气息逐渐平稳,她睡着了。


    修音之道,他略通一二,以她的修为,挡不住。


    招灵镜紧紧盯着应久江,防备他靠近伤害明迁鹤。


    但……他身负信仰之力,这样的人如果都重杀戮,那没救了。


    应久江坐回亭中,桌上茶水消失,他的眼中只有她熟睡的侧颜。


    白绫之下的眼他不知是何模样,但她眉骨有棱有形,气势凌人。


    他年幼时,曾在应家藏书阁内翻阅过相面之法,其实不尽准确,按理,她该是专横之人。


    但她不是,她偏生鼻梁高挺鼻尖小巧圆润,朱唇粉面。


    黄昏至,亭中人幽幽转醒。


    “煦玉,好玩吗?”


    “你说什么?”


    “果然人老耳背。”


    ……


    “你该回去了。”


    “回哪儿?”


    在哪儿住不是住。


    “你一剑峰大师兄难道穷得连院子都只能住一人吗?”


    千年前那些宗门人就是这样,美其名曰,身外之物。


    在她看来简直胡扯,她的宫殿论气派,可称金碧辉煌,殿主都比不上。


    应久江蹙眉,他不同意,“不合礼数。”


    “礼数?什么礼数?你说人间礼法?”


    她什么时候遵守过,烦琐。魔族向来不屑,魔族的尊卑礼法全部建立于实力压制。


    “你没想过,你若是人间世家女子呢?”


    他出身世家,明白族中女子若是强者大可不必受繁缛礼节困扰,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脱离家族。


    “那又如何,反正我不记得。”


    面前人仍旧不为所动。


    “你为什么执意要遵守这礼法,你在这高山几百年,难道还在意这个?”


    应久江垂眸,长睫遮眼,招灵镜也看不见他眼中神色。


    若真有那时,她不回家族又能如何,他不是不可以收她作弟子。


    “随你。”


    完胜!


    招灵镜点赞,“真有你的。”他如今退让一步,日后能退到什么境地呢?


    “那是。”


    招灵镜希望鹤可以活得长久,这样自己的一生一定会有许多乐趣。


    千年万年的孤独她不想再忍受了。


    她不是人,但神器有灵,继而生心。


    那人死后从来没有人能带她走出神境,她甚至连他怎么死的都忘了。


    明迁鹤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带路吧。”


    应久江生出了想替她寻回家人的想法,不是想送她回去,他想看看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她这样一步步得寸进尺的女子。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吗。”


    “记得。”


    应久江侧头,等着她的下一句。


    “我只记得我要找一个人。我当初在伤物之林,就是为了寻他。”


    明迁鹤真假参半,谎话连篇。


    “哦?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失忆也记得要寻。”


    她一时不知道应久江是在讽刺她“失忆”还是讽刺她别的。


    “不知道,想不起来。”


    小骗子。


    “你想起来时,可以告诉我,寻人,不难。”


    “斩魔第一人,坐镇剑峰的大师兄,的确能说出这话。”


    斩魔第一人?


    “谁同你说的?”


    “闲来无事,在山中听弟子聊天知道的。”


    身旁人没有说话。


    “怎么?魔族殿主都斩得,斩魔第一人还当不得?”


    又来了,她的怨念。


    应久江默不作声,她要寻的人,是魔族。并且还与明昊有关。


    他体内的魔气……就是明昊的。


    应久江似是随口说出,“五百年前的事了,当年的魔族殿主如今已是枯骨成灰,一捧尘土。”


    枯骨成灰!一捧尘土!连一座坟墓都不配拥有!


    明迁鹤袖中双拳紧握,咬紧牙关。


    殿主何等人物!生前风光无限,万人惊惧的存在。


    她走进屋内,背过身迎风走向窗边,白绫下的一抹湿润见风隐匿。


    应久江迎着她几乎冲天的怨念靠近她,在她身后一步停下,指尖快要触碰到她时猛然蜷缩,他收回手离开屋内。


    她的怨念越重,魔气就越发狂躁,扰他心神。


    应久江盘坐在地,非生静静躺在他身边。


    一墙之隔,明迁鹤握紧手中灵珠,不管是枯骨还是尘土,哪怕是一座山,她也要带回魔界!


    殿主,一千年,我回来了,我为你立碑修陵,我向你焚香烧纸。


    无人祭拜你,我就做你的后人祭拜你。


    世人恨你,魔族尊你但惧你,那就让他们看着,妖族之皇、人间圣君有的,你一个都不会少。


    招灵镜默默翻找着当年那箱丹药。


    神族的低阶丹药,练气期足够了。


    明迁鹤后两日都没见应久江出现在院中,但唤魔铃不时作响,她知道他还在。


    她自顾自地修炼,也没打扰他。


    闲来无事,悠哉哉地在躺椅上沐浴着清晨日光,虽然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从前白及老头喜欢这样。


    老头的手很干瘦,还粗粝,还偏生爱揉她肉嘟嘟的小脸,她每次都躲不过。


    那时她虽是半大孩子的模样,但有殿主撑腰,魔界无人敢惹,避之不及,也就老头觉得她可爱。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老眼昏花。


    她自己都没发觉,回忆时她是笑着的。


    “在想什么开心的?”


    “没什么。”


    有什么可开心的,老头如今都死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和他吵架了。


    他估计到死都还觉得她冥顽不灵、不被教化。


    “煦玉,你知道符修峰前任峰主他葬在何处吗?”


    “白峰主消散在天地之间。”


    那就是没有坟墓。


    “哦。你怎么出来了?”


    “这是我的院子。”


    “哦。”


    “山下来信,我要下山一趟。”


    “那我要去。”


    “走吧。”


    人间漓国南渡城,南归山。


    “师兄!不能让他逃了!”


    “放心吧,他走不了。”


    符纸飞出,楼澜羽拉弓,箭矢冲出带着符纸穿过正在逃离的魔族人,肉身消散,只余点点血迹。


    沈之皖拍拍手,“几月不见,师兄的箭法更准了。”


    林至简从树梢跳下,“沈师妹,我的剑法不好吗?”


    “都好,都好,行了吧。”


    他缠着沈之皖一定要她说出个谁好谁不好。


    沈之皖烦了,给了他一脚,清静了。


    楼澜羽默默离两人一段距离,他怕被误伤。


    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孩,穿衣打扮不似寻常人家,身上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小纸人飞出,贴在男孩额头,不多时纸人起身飞向前方。


    “我说楼师兄,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把寻迹符剪成人形啊,怪瘆人的。”


    空中飞着一个单薄的纸人,怎么看怎么瘆人。


    “那你怎么不上呢?”


    沈之皖在他身后幽幽出声。


    林至简一个箭步跳开原地,吓死人。


    沈之皖难得搭理,指挥着他,“好了,把那孩子带上,跟着纸人走吧。”


    合着我下山给你兄妹俩当苦力的是吧?


    三人的身影逐渐远离林中,几个黑袍人出现在原地。


    “大人,我们已经打草惊蛇,接下来不会太顺利。”


    为首那人微微佝偻着身体,声线嘶哑,“尽力而为。”


    “是。”


    他筹谋百年,小心谨慎了百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完成大业。


    “你是说,南渡城有人烧了符纸,请你下山?”


    “嗯,是一百多年前,我给一个孩子的。”


    一百多年还活着……是修士,想来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铃声消失,明迁鹤听见了马蹄声。


    “哪儿来的马?”


    “非生所化。”


    非生辛苦了。


    “伸手。”


    她伸出右手,应久江牵她上马,明迁鹤拥住他的腰身。


    马儿疾驰,周围逐渐有了些许人的话语声。


    人声鼎沸的景象退至身后,马蹄穿过西城门,向山外府邸而去。


    府门外空无一人,黑马在府门前踏步。


    “到了?”


    “嗯。”


    守门人在台阶上高声询问,“何人驾马?所求何事?”


    明迁鹤松开应久江的腰,心道这话好生奇怪,是问来客所求何事。


    “百年故人,应符而来。”


    守门人微惊,拱手作揖,“公子请。”


    两人随守门人的指引穿过府中连廊,行至院内。


    明迁鹤听见屋内细细的话语声,人还不少,只是有一人时日无多了。


    床上坐一老人,细看发已花白,浑浊目珠,垂垂老矣。


    “父亲,您躺下歇息吧。”


    老人摇头不语,指指他的衣衫和发髻,男子了然,“衣衫整洁,发髻未松。”


    “家主,公子来了。”


    老人神色激动,口中喃喃,一孩童上前握住老人的手。


    屋内众人齐齐看向门外,屋内恍若明珠高悬,来人不似尘世之人。


    “周珣。”


    这是家主大名,无人会称。


    老人缓缓点头,他抬起双手,似要说什么。


    应久江指尖微动,老人不再呜咽。


    “公子,你来了。”


    老爷子本就时日无多,话都说不出了,居然开口了。


    “嗯。”


    老爷子挥挥手,驱赶一众儿孙,“你们都出去吧,希希留下。”


    有人离开时暗自愤懑,都要死了还偏心呢,合着他就这么一个孙儿是吧。


    “公子,上一次见你,你还是孤身一人呢。”


    那时他还是个和希希一样的孩童。


    如今公子身旁都有人了,姑娘是同公子一般的明亮之人。


    “你要死了。”


    “我知晓,所以我烧了符纸,想再见你一面。”


    不止。


    “有何事相求?”


    周珣苦笑,周家为人解困几百年至今,他临了却也有所求。


    “这是我的孙女,大名周南希。”


    女孩总角之年,眸中清亮,她依在周珣身旁,抬头看着面前宛若画中仙的两人。


    希希眼眶通红,孩童哽咽之声格外令人心疼,“爷爷,你不要死。”


    周珣牵着她的小手,安抚着,“希希别哭,爷爷会一直陪在希希身边,直到希希成为下一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