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作品:《第二场雪》 -
自认为不关注,贺忆在心里的分量就减轻了,其实不然。听到同事或者路人讨论,还是会勉强得笑不出来,池小鱼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那份心意只有自己知道。
她保持着固定的节奏,往返在公司和公寓之间,准备工作的对接或是策划案。只是,忙完一阵偶尔也会觉得,内心的某个角落空缺了一块。
然后呢。该往哪走?
突然迷茫,像处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路不是路,树不是树。建筑笔直的线条将天地分割成三角体。
这样是不对的,池小鱼如是想。时间必定会淡化一切,任何有色颜料最后都会被奔涌的大海稀释。人们始终还是认定,海是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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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原定是休假,池小鱼只需要在周末之前把图p好并上交,再补充一下活动海报的思路,可领导的一条消息发来,马上被取缔了假期。
原来的实习生突然生病,她被拉到现场替补。
正准备进入深度睡眠的池小鱼自认倒霉,匆匆洗漱完之后,打着哈欠来到活动现场。
本就是临时凑的数,工作的内容倒不多,但又要浪费掉一整天的时间,回出租屋还得继续之前的宣传备案。
不管什么工作,底层人就是这么没人权。
等她见到访谈录制的现场,不得不惊叹于可观的排场——电视里播放的温馨的二人空间,原来需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进行。前有围成一圈的摄像大哥,后有手持对讲机的导播,数也数不清的工作人员。
池小鱼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从采访流程再到布景需要,一笔一划记在工作笔记上。
这时候,一股拉力突然袭来,池小鱼被粗暴地带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让开点,靠边站。”
左前方传来比起动作更加粗暴的声音。
池小鱼使劲揉着被拽得生疼的胳膊,抬眼看去,那人只是强占了她的位置,晃着腿,抱臂而立。
这刻开始,她在心里给今天的遭遇做真正的总结。
学生时期也遇到过几个能力有限,架子比天大的人,入职后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达到一定的数量,形成新的闭环,没有架子、兢兢业业的人才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现在,退到摄像机边无所事事的池小鱼依旧没明白要干什么。
……
神游了一会,访谈的进度已经过半。
问题的质量参差不齐,五六个毫无技术含量的问题后,会夹进一个有意义的。比如现在这个,一听就是凑数用的。
“我们都觉得贺忆这个名字很好听,请问是你的真名吗?”
“我没有闲心起讨好大众的名字”。
正是贺忆在作答,他的答题风格也还是一如往常,那么,呃,有个性。
主持人深吸一口气,终于来到整场采访的重点。
“大家都很关注你前段时间刚曝光的恋情,所以你的择偶标准是姐姐型对吗?”
底下的记者纷纷抬起头,拿着笔和摄像机的手整装待发。
池小鱼也不自觉地看过去,尽管主观上很不愿意再去关心这种事,但也许肌肉记忆和身为人类的好奇心骗不了人。
会是什么答案?
灯光变换,台上的人微微一笑。
“我不太想说。问我别的问题好不好?”
蛊惑人心的声音一出,就连对面的主持人也呆了呆。然后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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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上辈子一定是只海妖,池小鱼想,塞矢也甘拜下风的那种。
不痛不痒的采访很快结束,中庸的问题以及中庸的回答。
和组长打完照面之后,戴着眼镜中年人的随口慰问了一句心得。
“挺不错的,学到了很多。”池小鱼边回答边谴责自己虚伪。
她退到监控和视线难以捕捉到的死角,之前被推搡到的关节依然酸胀着。又没仇,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使那么大劲。
交流学习的真实结论是——果然万事都是走流程而已。连没技术含量的问题也不肯创新,除了最后一个之外,几乎全盘照搬helloshow的新春特辑。
谁都不愿意做有风险的事,“责任”会在特定境况下成为洪水猛兽。场工和导演呈现出满意收工的姿态。不在片场,又处处都是片场,人人在聚光灯底下表演,锻造一场场看似完美的演出。
思绪又飘到了九霄云外——池小鱼看向那道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
当时的贺忆也就是敢于撕开这份和平外壳吧,类似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在同质化的中庸作品里脱颖而出。可等真正进入圈子后,一样得配合大环境进行没意思的表演,就像刚刚的访谈。
粉丝的追捧,金钱的利益,池小鱼摇了摇头。日复一日,真的不会陷入存在主义的孤独迷茫,然后去质疑意义吗?
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空缺着什么。或许只是,这样无聊的妥协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曾经她一度以为,他们是素未谋面的知己。甚至说得更蠢一点,他一直等的人是她。
自作多情的典范了,某种意义上,从来不能算了解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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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下雨了,应该说是正式入秋了。雨点拍打在透明玻璃门的表面,完整的水痕一直往下淌,留下雨季来临的标志。
脑子有点重,被三三两两的欢声笑语啃食心脏的时候,池小鱼意识到孤独感才是初来乍到一座城市时最难以忽视的东西。彩排的音乐声,其他工作人员地道且漂亮的尾音,自信大方的沟通和表达,局促不安的自己。
除工作信息之外,手机里只有寥寥几条微信,家人提醒她降温了,多穿点。
闺蜜发来了简单的慰问,关于适应的怎么样,但其实现在也没心情回。
以前她就喜欢听着雨声放空自己,好像雨幕可以隔绝掉很多嘈杂。无论你应该想些什么,心里装了什么事,此刻不得不听见的是雨声。
在以干燥著名的北方大城市,夏秋交界处,也不设防地下起几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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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正式的工作开始后,一改之前的无所事事。职场就是这样,闲起来觉得是草台班子,忙起来又有一种连人带脑子放在高压机上翻滚的感觉。
每时每刻,池小鱼都觉得精神高度紧张。
除了领导不一定青睐的策划案外,还必须关注舆情走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少得可怜,何谈其他。
马上就要到第一个卷业绩的高峰期,啃全麦面包和黑咖啡的日子如期而至,怎么也睡不够的疲倦感如影随形着。工作,睡觉,吃饭,研究当下热点,娱乐活动趋近于零。
算上通勤时间,回到出租屋常常已是夜里,偶尔还得应上级的要求加会班。对池小鱼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不用熬夜可以早睡,眼睛一睁一闭又到了第二天。
重复的日子本身好像并不特别,带给人的变化却是颠覆性的。一点点啃噬,城市中的人们就成了空壳,形同被蚂蚁蛀空的木桩。
池小鱼深感其害,最大的变化就体现在闲聊变少了。从前池小鱼自知很黏人,不和人聊天大概会死。现在只要别人不主动来找她,满脑子就可以只有工作。
怎么会这样,她也清醒着接受了自己也许在变得无趣的事实。
来来往往的面孔很多,对接到的人也不同,大数多只是一面之缘的过客。
“池小鱼,到了没。”
“那边的工组缺人,你去那。”
以职场思维去划分的话,上级是具备些控场性质的工作人员,比如播导或组长。像她这样随叫随到,任由差遣的小员工,无疑在最底层。
如果说初来乍到时也妄想过升职之类的美梦,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池小鱼忙完手里的活,赶紧赴往下一个地点。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公司logo,开始收拾东西。归根到底,杨树只是在生长而已,大黄不知所迹多天,而保安对此缄口不言。
新鲜感被消磨殆尽。
她作为末班车赶上了一场广告的跟拍,是带点剧情的小型短片,周期不短,工资不多,反正无法推拒。
影子沿屋檐爬了一整圈,池小鱼心事重重地靠在栏杆上,灵魂也被困在了室内不透风的高墙内。刚刚结束一次重要对接,对讲机还攥在手里。
牙齿很白的牙膏代言人绕到她身后,神秘兮兮地说:
“我觉得,你心里有人。”
那表情好像看穿了一切,池小鱼的左眼猛然一跳。
苍天可鉴,她最近真的是清心寡欲到家了,每天想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也能被随便一个陌生人看出来?
脑子里有道灵光闪过,池小鱼记起从哪看到过,有些算命的看你一眼就能猜出全部的心理活动,顿时慌张得不行。
就算她对贺忆存在非分之想——那也是过去式了。好吧就算现在还有,但不犯法吧?威胁她有什么好处?她看起来那么有钱吗?
“我,对不对?”
……
小明星笑吟吟地看着她。
池小鱼默默舒了口气。既庆幸又无语。
以貌取人是不对,但不以貌取人更不对。看着就不像什么智商很高的家伙,就不要和算命的联系在一起了。
小明星说起话来很自来熟,和他本职工作是个演员也许有点关系,可以自说自话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回馈。简而言之,这种人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和任何人显得关系非常好的样子。
他说自己原名纪晓,出道后改了个名字叫纪缘白,老板给他找大师算过命,这名字能红。
也许因为太久没有和人类真正地说过话了,池小鱼嗯嗯啊啊地应着,这样的一天,起码看上去没那么孤单了。
每次看着纪缘白的脸还有张牙舞爪的表情,池小鱼都会忍不住问自己,我的生活都失败成这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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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又走神,又在想我?”
死缠烂打下纪缘白知道了她的名字,于是每天都要听上百句小鱼。
因为这个吵闹的麻烦,应该说摆脱不掉又得罪不起的麻烦,她干脆把每次的聊天都当成是训练语言能力的机会,证明自己没有被工作变成一个机器人。
也行吧,池小鱼自暴自弃地想着。
纪缘白最近还新学了魔术,总在说话间变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有时是章鱼烧,有时是一大盒巧克力,或者自己折的玫瑰花。
“这么心灵手巧?”这就有点让她刮目相看了。
纪缘白打个响指,得意道:“我会的多着呢,小鱼快吃巧克力。”
巧克力的热量看起来并不低,那家伙还总是不停往嘴里送,边吃边要和自己辩论用巧克力减肥的合理性,毫无身为艺人的自觉。
但就纪缘白的身材而言,确实能说上一句匀称苗条,没到要节食的地步。
池小鱼看了他一眼,只能觉得有一类人的瘦是不用建立在自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