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权志龙的分寸感总是时强时弱。


    或者说，他总是太善于把控人与人间的距离拉拉扯扯，留有空间，令彼此都最舒服。


    打个比方。


    向前一步，主动接她回家吃饭，再后退，留出空间，退场离开。


    0.2


    密闭逼咎的电梯，叫人生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亲密错觉。


    “昨晚睡得好吗？”


    “嗯。”


    靠着电梯壁，拥有最清晰具体的下降感受。


    权志龙的心也在下降。


    除了尴尬而无意义的一句对白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对话。她就连用同样的话、同样的内容问他一句，都没有。


    电梯门反光，金允知垂下眼睑。


    她知道，他盯着她瞧。


    金属模糊畸变，她没心思去分辨他的眼神。


    ‘叮——’


    到负一层了。


    0.3


    可能因为身边是熟悉的人，导致脑袋里也被乱糟糟杂七杂八有关她的回忆填满。


    同样是电梯，有他们从前不舍，分别时的拥抱，也有后来疲惫混沌的亲吻;同样是地下车库，有他醉酒，她扶他回家的踉跄，也有一前一后，不敢上前拉住她手的怯懦。


    “啪！”


    车门合上，将过去关之门外。


    权志龙插上车钥匙，却没有动。


    脖颈和背部都在绷紧，他靠着椅背，侧头。


    “你不是说我们是亲故吗？”


    “你没有什么想要关心我的吗？”


    那个连‘这些年过的怎么样’都不敢说，只能干巴巴问候昨晚睡眠状况的人，突如其来的勇气激得她心头一跳，下意识茫然的抬头看他。


    “……”


    又是这种表情，像是本来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一颗心酸疼，蜷缩在一起。


    权志龙掩饰自己又有些湿润的眼眶，收回视线，发动轿车。


    0.4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说什么‘老朋友’，连句关心都吝啬。


    早就把他忘到十万八千里，说不定还觉得他多事。


    0.5


    安全带有些勒手。


    金允知还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对现在的他有些陌生，又有些不知道讲些什么的惘然。


    重逢两天，相处不过几个小时。


    他的变化已经明显到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倒是最后这夹带着点‘咄咄逼人’的一问，让她找回了点从前的影子。


    “在你心里，我是亲故吗？”


    她轻轻问。


    金允知没有力气去爱了。


    她也能继续和他讲话，可以跟别人讲他们是亲故，但是，也仅仅是这样了。


    权志龙的表现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他已经忘记过去——假装一切无事发生的寒暄叙旧，根本无法维持。


    她不知道他哭泣的、他耿耿于怀的，究竟是从前那份破烂不堪的爱，还是她这个亲故。


    她只是惊觉，自己现在并不需要一份爱情。


    车厢里良久沉默，权志龙没有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断收紧。


    金允知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单纯没听见。


    她也没有再问，闭上眼，假寐。


    0.6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十字路口，红灯停。


    车厢里很安静，安静到男人低低的声音像是在她耳边响起。


    “我35岁过生日的时候，没有许愿。


    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重逢，和你做朋友也不错。”


    后来，我劝自己。


    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没关系，你要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好好幸福下去。


    只要允许我能听到你一星半点的消息就好。


    但是我错了。


    我见到你第一面，就像是从36岁被拉回26岁，甚至，更早更早。


    我所有的不甘，我的蠢蠢欲动，我欲言又止的哽咽和破碎，都破土而出。


    不管不顾，狰狞生长。


    0.7


    金允知眼睫轻颤。


    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再无话可说，她点了点头，“好。”


    过去终将过去。


    0.8


    绿灯了，可通行。


    权志龙绷起下巴，掩住情绪。


    他今年36岁了，他从18岁开始喜欢了她18年，喜欢到最后只能说自己想做朋友。


    0.9


    车子行驶，惯性还停在原地，升起一种被推着往前走的错觉。


    窗外的景色变来变去。


    可首尔永远是首尔。


    她和夏天还未碰面，竟已有几分想念。


    1.0


    二十几岁的亲故之名是掩护和矫饰，我们藏在这个大旗下，可以尽情亲昵拥抱。


    三十多岁的亲故，扯开遮羞布，连帮她开车门，扶她下车，都带了些越界的颤栗。


    金允知不着痕迹的抽开手。


    “志龙哥不回吗？”


    “偶妈估计也不太想见到我，”


    他若无其事的笑了下，“晚点吃完饭我来接你。”


    他有什么好让姨母生气的。


    自己有家不回，给她留空间……金允知抿唇，点了点头。


    “谢谢。”


    “没事。”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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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车驶远，在一个隐蔽又便于观察的位置停下——后视镜里的女人踌躇转身，踩着一小段石子路，去往门前。


    权志龙已经很久没有吸过烟了……现在伴随着某些难言的心绪，竟然又有些手痒。


    他是个意志力很坚定的人。


    想要割舍什么，再痛苦也能做到。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的考验，后来为数不多的几次瘾，总在他想起她的时候出现……只有那时候，他才会偶尔破戒一点。


    ——想念已经很难捱，他自己撑不了，总得依靠点外物。


    烟盒磕在手上，男人刚刚拆开，就又收起。


    权志龙担心通了风也有味。


    1.2


    以为很尴尬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有些人可能就是这样，她可以将爱情连根拔起，将友情拒之门外，却在面对长辈纯然好意时束手无策。


    没有人再提到权志龙。


    也没人再提从前。


    姨母做的酱牛肉一如既往，桌子上的菜杂七杂八，是她常吃的。


    姐夫不在。


    达美姐拉着她闲话两句，伊登倒不认生，仰着脸，抱着腿喊姨姨。


    齐刘海，护到耳朵的头发。


    像朵拉。


    “伊登今年几岁啦？”


    “三，三岁啦！”


    都说外甥肖舅，他的确有和他舅舅一样的，软乎乎的头发，和一双亮晶晶的眼。


    还会抓着她的手指，给她递水果。


    “姨姨，姨姨吃”


    金允知的心塌陷下去。


    好乖的孩子。


    女人屈身，张嘴咬住，笑得弯了眼。


    权达美问过，见她不介意还拍了合照。


    1.3


    “这么喜欢小孩子，有打算吗？”


    “什么？”她愣了愣。


    “你看着很喜欢伊登，前两年，身边那个小助理的社交账号上，也经常见些和孩子的合照。”


    权达美语气平和，“今年也三十多岁了，没有生育的打算？”


    像是不带其他含义的，一笔带过的询问。


    金允知抿唇。


    她是喜欢小孩。从前，也的确憧憬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


    “没。”


    她艰涩开口，“我以后，不准备要小孩。”


    1.4


    消息提示音响起。


    权志龙划开屏幕——


    是姐姐。


    发来了两张照片和几条消息。


    刚漫起的笑意的僵在脸上，男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回了消息。


    K：内。


    K：她快出来的时候，麻烦告诉我一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