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招飞

作品:《离雁[七零]

    王母连忙帮腔,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真理:“对对对!志刚这孩子死心眼,一根筋!别人给介绍多少姑娘,他连相都不去相!就认准小雁了!我看呐,这就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咱们当爹妈的,可不能耽误了孩子们!”


    “耽误?”包兰芝蓦地抬起头。


    她看着王家夫妇那精心算计的眼神,再看看身边女儿冰冷倔强的侧影,一股混杂着长久压抑的委屈、愤怒和为人母的悍勇之气,猛地从胸腔里炸开。


    她突然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慢慢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布料,慢条斯理地拍打着上面的灰尘,却没有递还给王母,而是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石磨盘上。


    “王大哥,王家嫂子,难为你们还惦记着那桩‘婚约’。”包兰芝顿了顿,目光满含讥诮的扫过王父强撑的脸,和王母那几乎挂不住的笑,“不过,你们口中的‘过去’,在我这儿,过不去。”


    “我们家庙小,门槛低,容不下你们王家这尊高菩萨。我们家天贵啊,名声是‘臭’过的,可不敢再连累了你们家清清白白的好儿子。我们家雁子呢,就是个普通矿工家的丫头,没那福气,高攀不起。”


    “这布料,”她指了指石磨盘,“你们拿回去吧。看着金贵,别放在我们这穷家破舍,沾了洗不掉的‘晦气’。”


    这一番棉里藏针、寸寸见血的话,从包兰芝嘴里说出来,不只王家夫妇呆了,连南雁也惊讶地看向母亲,眼里闪过一点光。


    王母的脸皮抽搐着,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兰芝姐,你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真是诚心诚意……”


    “诚心?”包兰芝打断她,嘴角那点冰冷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厌恶,“上次你们来退亲,逼我砸锅卖铁凑那二百五十块钱的时候,也挺‘诚心’的。我们南家是穷,骨头还没软到能啃‘回头草’的地步。二位,请回吧。以后,也不必再登这个门了。”


    她说完,不再看那对脸色精彩纷呈的夫妇,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转身拿起靠在墙边的筛子,对南雁说:“雁子,进屋,妈给你擀面条,咱今天吃打卤面。”


    母女俩再没看门外一眼,相携着走进屋里,“哐当”一声,关上了自家大门,将外界那两张精彩纷呈的脸,彻底隔绝。


    门外,王父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识抬举!”


    羞愤交加,却也无可奈何,一把抓起石磨上的布料,近乎粗暴地拽着妻子,狼狈不堪地匆匆离去,好像身后有恶狗追赶。


    屋里,包兰芝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颤抖地舒出一口气,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空了,手脚还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强压下去的气性与激动,仍在四肢百骸里冲撞。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扑上去撕烂王家那两张虚伪的嘴脸。


    南雁走到她身边,沉默地递过一碗温水。


    包兰芝接过碗,水温透过粗瓷传到掌心,她看着女儿沉静的眼睛,轻声说:“雁子,是妈以前……不好,想着靠别人拉扯一把……也总觉得女儿不好,是妈糊涂。往后……不会了。”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罕见地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头发,眼圈慢慢红了,却努力扯出一个笑纹:“咱们一家人,靠自己,把日子过得挺直腰杆,比啥都强。”


    *


    夏末的后山坡,野草疯长得没了边,油蛉在草根底下“唧唧”地叫着,那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被太阳晒得没了力气。


    南雁、刘小萍和谢承景三个,正猫着腰,在草丛里做着一件顶顶认真的事。


    他们手里攥着用旧窗纱和细铁丝弯成的小网兜,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每一片颤巍巍的草叶。


    草叶子边缘锯齿一样,拉在胳膊上,就是一道浅浅的白痕,汗一浸,便有些刺刺的痒。


    但这小小的不适,丝毫影响不了他们专注于“事业”的心。


    “那儿!一只大的!”刘小萍忽然压着嗓子叫起来,手指头戳向一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心里满是发现猎物的兴奋。


    一只翠莹莹的大刀螳螂,正威风凛凛地踞在上面,三角形的脑袋灵活地转动着,带着一种不自知即将大祸临头的矜持。


    谢承景动作总是最快,像只没声响的狸猫,身子一矮,网兜子便悄没声息地罩了下去。


    他享受这种精准捕捉的瞬间,心里计算着角度和力道。


    那螳螂惊觉了,挥舞着两把锯齿大刀,却是徒劳,只在纱网上徒劳地划拉着。


    南雁赶紧递上那个洗刷得透亮的旧玻璃瓶,瓶底铺了层嫩绿的草叶,像是给它预备的最后温柔乡。


    谢承景小心地将那点鲜亮的绿色抖落进去,“哐”一声盖上钻了气孔的铁皮盖子。


    “这只品相好,准能多卖几分钱。”刘小萍凑过来,得意地拍着瓶壁,好像那几分钱的甜头,已经化作了舌根底下实实在在的糖。


    三个脑袋挤在一处,盯着瓶子里那抹困兽犹斗的翠色,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小卖部玻璃罐里五彩斑斓的水果硬糖,或是书摊上那一本本墨香还未散尽的连环画。


    希望这东西,在孩子的心里,总是这样具体而微的。


    日头偏了西,三人才带着半瓶窸窣作响的“战利品”,顺着山坡上的小路往下走。


    身上沾着草屑,脸上淌着汗,东一道西一道,像花猫。心里却是喜滋滋、沉甸甸的揣在怀里,一路跟着脚步颠簸。


    刚走到矿部那排暗红色砖房附近,就见公告栏前黑压压围了一群人,那情形,比过年看扭秧歌还稠密。


    空气里嗡嗡的议论声,像突然炸开的蜂巢。


    “咋回事?出啥事了?”刘小萍天生就是个闻见热闹味儿就挪不动步的主儿,立刻拽住南雁的胳膊,“走走走,看看去!”


    南雁本不想凑这热闹,她心里还惦记着早点回家,把瓶里的螳螂用细线拴好,明天好拿去卖给那些喜欢养虫子的技校学生,换几个零钱。


    但架不住刘小萍生拉硬拽,连带着一向沉默的谢承景,也被这人流的漩涡不由分说地卷了进去。


    谢承景微微蹙眉,但看着南雁也被拉进来,便默默跟紧了些,努力帮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只见工会的李主任正踩在一个小板凳上,往灰扑扑的公告栏上,贴一张崭新的大红纸。


    那红色,太鲜艳,太饱满,在这灰败的背景里,简直有些触目惊心。


    李主任脸上泛着油光,声音也比平时拔高了八度:“都看看,都看看啊!市里来招飞行员了!光荣!机会难得!”


    “飞行员”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底下的人头攒动着,伸长了脖子,像一群被无形的手提着的鸭。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异、好奇,以及一丝被这巨大机遇灼烧到的亢奋。


    有识字的人,断断续续地大声念着上面的条件:“……身高……体重……视力1.0以上……年龄十八到二十周岁……”


    每念出一条,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暗自比对,有人摇头叹息。


    刘小萍个子小,踮着脚也看不全,急得直扯南雁的袖子:“写的啥?写的啥呀?飞行员是干啥的?能开飞机上天?”


    南雁比她高半头,目光越过前面人的肩膀,落在那些清晰的条件上,心里默默记着。


    谢承景则安静地站在她们身后,目光扫过人群各异的表情,最后落在那张红榜上,眼神里的好奇逐渐变为平静。


    好容易挤出人群,刘小萍还沉浸在刚才那股热闹里,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飞行员!我的娘诶,那不就是天上的人物嘛!”


    她忽然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极懊恼的神色,“可我大哥下个月才满十八,就差这一个月!真气死人了!”


    她叽叽喳喳的,目光忽然落到身边的南雁身上,眼睛猛地一亮,一把抓住南雁的胳膊:“雁子!雁子!你哥!南天贵!他不是正好十九吗?年龄正合适啊!”


    南雁被她晃得一愣,心里那潭静水,像被人伸了根棍子搅得翻天覆地,她下意识地回头,又望了一眼那被人群层层簇拥着的红色公告。


    那红色,此刻在她眼里,不再是单纯的喜庆,而带着一种灼人,令人不安的温度。


    南天贵?飞行员?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显得那么不真实,甚至……有些讽刺。


    “我……我哥他……”南雁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阵无声的嗫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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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配有这么光明的前途。


    刘小萍还在旁边兴奋地规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南天贵穿上飞行服的样子:“让你哥去试试呗!万一选上了,你们家可就……”


    她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大家都懂。


    一直没说话的谢承景也看向南雁,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南雁情绪的异常,那不仅仅是犹豫。


    三个少年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忽长忽短,在道路上晃动。


    手里的玻璃瓶中,那只翠绿的螳螂还在徒劳地挥舞着大刀,碰撞着瓶壁,发出细碎而焦躁的声响,像是在呼应南雁此刻纷乱的心绪。


    南雁默默握紧了冰凉的瓶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只受惊的鸟儿,在她心口扑腾着,翅膀扇起一阵无名的慌乱。


    她揣着这份慌乱,一路往家走去。


    矿区的喧嚣在身后渐渐模糊,只有“飞行员”三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像一句无法驱散的咒语。


    这消息像夏末最后一股热风,没几天就刮遍了整座881矿,钻进每一个缝隙,点燃了适龄小伙子们心底那点压抑着,对另一种人生的向往。


    碗里的糊糊,在此刻也尝出了别的滋味。


    有人夜里摸着黑,在自家墙上划道道量身高,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有人偷偷去卫生所,想找相熟的护士先看看视力表,生怕那小小的“E”字成为拦路虎;更有人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没穿过的白衬衫,对着模糊的镜子,笨拙地打着褶皱的领结,幻想着自己在招飞干部面前留下最好的一面。


    包兰芝也像是被这风吹活了心思,桌上天天都能见到油荤,但仅限于南天贵享用。


    她看着大儿子沉默吃饭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喜悦,万一她宝贝儿子选上了,那可真是扬眉吐气,下巴都抬天上去。


    她心里已经开始编织儿子翱翔蓝天的美梦,这梦足以覆盖掉之前所有的阴霾。


    报名那天,矿部那间用作会议室的大房子简直要被人撑破。


    空气混浊,汗味、烟味、还有年轻人身上那股躁动的热气混杂在一起。


    南天贵也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齐的工装,沉默地排在队伍里,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


    周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带着探究,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他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那上面布满粗糙的纹路和硬茧。


    矿长的侄子霍振华也来了,他没排队,径直走到前面,和负责登记的人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便俯身填了表。


    他穿着挺括的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手表,神情从容,仿佛眼前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两个工程师家的孩子,张志军和李明,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他们脸上带着知识家庭特有的那种文气,也有些许紧张,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初试安排在矿上的小礼堂。


    市里来的招飞干部穿着笔挺的军便装,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像能刮下一层皮。


    他们带来的仪器闪着冷冰冰的光。


    第一关是量身高的标尺,像是命运的界碑。


    有人偷偷踮脚,立刻□□部厉声喝止,满脸通红地缩了回去;有人下意识含胸,□□部一巴掌拍直后背,疼得龇牙咧嘴。


    达标者暗松一口气,仿佛闯过了第一道鬼门关;未达标者脸色瞬间灰败,眼神里的光熄灭了,默默退到一旁,像被抽走了魂灵。


    第二关是查视力,那密密麻麻,方向各异的“E”字,像无数只审视的眼睛。


    有人额头冒汗,眯着眼,手指颤抖着,指错了方向,懊恼地一拍大腿,恨不得时间倒流;也有人轻松过关,脸上露出矜持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


    接着是检查色盲、测听力、平衡感测试……一关又一关,毫不留情。


    有人在旋转后踉跄跌倒,天旋地转中感到梦想的破碎;有人在复杂的音节辨识中面露茫然,听着那些模糊的声音如同听着命运的嘲弄。


    小礼堂里,希望如同风里残烛,一盏接一盏,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烟灰,和无数个破碎的蓝天梦。


    空气里弥漫着失望的叹息和强忍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