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花海棠
作品:《王爷的忠犬侍卫之复活吧我的爱人》 入冬了,木恬最近早上起来总是没精神,饭也不愿意吃,就只是窝在自己的被窝里,望着雕花的床架子发呆。
床上的帷幔早就没了,某一天被闵渊拿走了,木恬不知道他拿这个干什么去,木恬也不关心。
昆明的冬天死冻不死人的,只是透着骨子里的阴冷,只要睡过去,也并没有什么难捱。
闵渊给他端来一盆热水。
“小主子,用这个擦擦手脚暖和些吧,再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木恬没理他,一入秋木恬就经常性的像现在这样神游天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人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
这也不怪木恬。
春禧殿里有十六个奴才,三个侍卫,闵渊算是侍卫长,再算上木恬这个主子,一共二十一人。
二十来个人要每天送饭,顿顿都得拿个板车拉来拉去,太麻烦了,一天三顿,都不够折腾的。所以春禧殿的饭食都是外头送了粮米和劈柴进来,奴才们自己在东跨院支了个锅,自己做,自己吃。
但一到秋冬,劈柴就成了紧俏货,各院里都要烧热水暖身,都去多领劈柴。
王妃在悲母庵带发修行, 王爷绝对不会沾手这些后殿的事,王府各院的配给就是侧妃皇甫氏管着。
本来就是个劈柴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云南山多,劈柴要多少都管够,最是不值钱的东西,后殿的侧妃只要发话,没有院里会多积这玩意。
结果这皇甫侧妃,别说约束各院劈柴用度了,整个王府除就属她的樟清殿领的最多,所有院里都怕自己去晚了领不到柴火要挨冻,上行下效,整个王府里居然开始抢起劈柴来了。
木恬的春禧殿自然是头一个下手克扣的目标。
劈柴从每月三担变成每月两担,最后直接变成每月半担,这点柴火,别说烧水取暖了,连埋灶做饭都不够。
于是春禧殿就从每天两炊,变成两天一炊,这一阵子直接变成五天一炊了。
好在天气逐渐变冷,饭放五天也勉强还放的住。
比劈柴更先没了的是肉食和卵脂,这些东西不论季节的抢手。从管事处那支出来,你经一手我经一手,是决计剩不到春禧殿这的。
老吃些不见油水没有荤腥的冷饭,也难怪木恬整天厌仄仄的下不来床。
今天是难得的开火的日子,闵渊顶着奴才们不满的眼神在灶上腾出来一小块地方,让他借着热烧了一壶子水。
春禧殿里的灶是地上的青砖搭的很简陋,放上锅就很勉强了,旁边再放太多水壶就容易烧不熟饭。
冬天人得需要热水,但比热水更重要的是吃饭,奴才和侍卫们一商量最后决定大家咬咬牙,谁都不许烧热水了——热水要烧只能烧出来一小壶,给谁不给谁都不合适。
结果就是这个闵渊,老是巴儿巴儿的烧水拿去给木恬。关键是人木恬这正经主子也没要水啊,主子都没发话他自己老是往东殿端水。
谁知道他是自己想要热水还是主子想要?
木恬犯狂病,见了谁都打,大家都被打跑了就你闵渊在木恬身边转悠,显得自己一个人高尚其他人都不忠。
这样做事谁能喜欢?
这里所有人都是因为木恬才能活下来的,大家都在心里感激木恬,没人故意想让木恬受苦,奈何他狂病实在是太严重,谁靠近了都打。
他是个王子,从小习武,下手没轻没重,连院里的三个侍卫都被他打的够呛。
除了闵渊这个耐打的,还有谁敢靠近他?
于是整个偌大的春禧殿,就只有闵渊住在东厢,木恬窝在正殿,剩下的所有人都挤在跨院的班房里。
反正冬天嘛,大通铺睡了也暖和。
“我不想喝水,也不需要暖和,你拿下去吧。”
木恬翻了个身,背对着闵渊。
“多少喝两口吧小主子,老不喝水喉头会生痰毒,长此下去身体就拖垮了。”
木恬听着闵渊的话,忽然从床上蹦起来,闵渊以为他终于肯喝点热水了,松了一口气,把水盆放在桌上,准备用瓷碗从里边盛点热水来给木恬喝。
谁想到木恬一把抢过水盆,盯着水盆里的自己又开始发呆。
热气蒸腾下,盆中的人影面容模糊不清,若隐若现。偶尔看到眉眼,只觉得里边的人眼窝凹陷,眼下浮肿,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乱糟糟的头发配上脏兮兮的衣服。
活像边境的流民。
这样的人活在世上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小主子?您要暖暖身子吗?我去拿棉布给您擦擦手脚吧。”
闵渊想接过木恬手里的水盆,这不知道又触碰到了木恬哪一块敏感的神经,他猛的一下暴起,把水盆重重的扔到了闵渊脚下。
冒着白烟的热水淌了一地,很快就在冬日的冷风中失去了温度。
“你在献殷勤给谁看呢?闵渊,你不用再围着我转了,我已经不算是个王子了,你再怎么讨好我也没用了!你就是把我哄得再好,你也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你出不去了!”
【我也出不去了。】
闵渊捡起地上的木盆,这是春禧殿里少数几个还算完好的木盆,铜盆都拿去换肉食给正在长个子的木恬补身体了,这个木盆再没了,殿里就真的连盛水都费劲了。
“我在主子身边,并不为了这些。”
闵渊的声音很沙哑,木恬从里边听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但木恬不清楚那是什么
这让木恬觉得闵渊终于装不下去了,准备要离开自己了。
一股子恐慌和怒火直接填满了木恬的内心,他看着蹲在地上收拾水的闵渊,抬起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直接把他踹倒在水泊里。
“不为了这些那又为了什么?你别说什么单纯的就是为了我,我有什么可值得你去图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亲情,友情,勉强有一些的权势,还算高贵的身份……自由,这些东西他统统都没了。
木恬都不明白闵渊留在自己身边还能为了为什么。
“还是说你就是天生的奴才,天生的贱命,没有主子你就活不了了!”
“你妈是陪嫁的婢女,你爸是养马的奴才,你姑母爬床一辈子也就混上个侍妾,地位比个高级点的女官还不如!你们一家就天生爱干这伺候人的行当,所以你没了主子就不能活!”
“你的旧主子,我大哥不要你了,才把你打包扔给我。我大哥倒了,你就得死乞白赖的在我身边,假意关心,嘘寒问暖。”
“你怎么就这么下贱呢,没人在你头上骑着,你就不痛快吗?你爹娘好的没教给你,只教会了你奴颜婢膝吗?”
“我现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滚吧!我不需要你!你该到春禧殿外头去找个好主子去吧,这样你就能安安稳稳的当一辈子奴才了!”
闵渊就这样趴在水里,既没有像往常一样请罪安抚,也没有表示愤怒不甘,他就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木恬觉得手脚有点发麻。
也许他说的太过了,他不应该这样说的。闵渊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他对闵渊的定义也不是奴才。
“啊啊……”
闵渊抬头看向木恬,什么都没说,只是低沉又无力的叹了两声,就又低下头去。
“属下失礼了,属下告退。”
闵渊的目光只和他交汇了一瞬,当他俯身行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于是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闵渊的木恬就看不见闵渊的眼睛了。
木恬没能读懂闵渊的感受,他看上去只是累了。
【累了,那就休息几天,他这个侍卫长是个空头侍卫长,并没有什么活要做。】
【既然累了,那就上床去躺着,左右被圈禁在这,躺着和跪着,没有什么区别。】
但木恬还是有一种感觉,他没由来的感觉如果今天闵渊就这么走出了这间屋子,那他的阿渊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木恬有些慌了,他只想叫住闵渊。
“你站住!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说错了吗?那你倒是还嘴啊!这春禧殿里早就没什么上下尊卑了,你要有什么不满的,你就说出来啊!反正也没人能拦着你!”
【我说错话了,你骂回来好了,你也去骂我父母啊!反正我天天都骂他俩。】
闵渊张了好几次嘴,却又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木恬看着着急,就出言催他。
“你大可不必在那欲言又止的,说吧!这里是春禧殿,不是光德殿,也不是鸾仪殿,在这多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
“……三王子坠马了,摔的很重,听说是要不好了。”
“哈?你就想说这个?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三王子的母妃是你娘的主子,你要说也应该跟你娘说去。”
闵渊摇了摇头,说道:“查了说不是意外,是有人动了马镫。王爷听了之后大为痛心,认定是废世子逆党作乱,现在正在满云南的搜查乱党。”
”大王子怕是有麻烦了。”
……
“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木恍已经自己建府,骑的都是自己的马。我大哥被圈禁在王府里身边连个奴婢都没有,如何能把手伸到他的府邸里去?父王还真是喜欢胡乱咬人。”
“……”
“?”
“木恍骑的是王府的马?”
“木恍骑的是王府的马对不对!”
【王子坠马,王府管马的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
“你父亲呢!闵渊,你父亲怎么样了!”
“事主不力,给打死了……”
木恬跌坐在榻上,他知道自己今天说错话了,说的太错。
难以回寰的那种错。
木恬想做些什么弥补。他飞速的转动已经是一团浆糊的脑子,拼命的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你……你母亲还好吗,主家丧子,他又丧夫,他丈夫是因为王子坠马被……她在樟清殿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我去求见父亲,我求求他,请他放你母亲出府吧。”
“只要我去求父亲,他未必不肯答应,说到底我还是他的儿子……”
“承蒙主子关心,外头的闵姨娘刚托人带消息来,母亲在上个月暴病,去世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木恬忽然觉得这王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泥潭。
人走在上边,看着是平摊的土地,一脚踏错就会陷进去,被污泥裹的不得动弹。泥潭太深了,每当深陷其中的人觉得自己已经陷到底了,稍微动一动挣扎一下,泥潭就又会把他吞倒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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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破天荒的同意了木恬的求见。
再过去的两年里木恬隔着院门喊过无数次,他也曾抓着送柴米的奴才的袖子不放,发了疯一样的嚎叫,要求见一见他的父亲。
可这些请求最终都石沉大海,没有了下文。
如今可能是准备对他的大儿子下刀了吧,镇南王第一次迈过春禧殿的门槛,像施恩一样来看了看他的七儿子。
“七王子!王爷驾前,你怎么不知拜见?”
“罢了,难得来看他一次,就随他去吧。”
镇南王端坐在春禧殿正殿明堂,看着站在堂下的木恬和他身后跪着的一众奴才们。
“你求见我有什么要说的,说吧。”
镇南王以为木恬会求自己放他出去,再不济要求锦衣玉食,要求些书卷文册。
一个半大小儿,能想到的东西也就是这些了。
“父王,孩儿要见你,就为了问一件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呢?”
木恬平静的问他。
“你大哥只是私藏镇南王金印,不是陛下的玉玺,还够不上谋反的边,株连不到你。”
“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是在宗谱上的王子,你只要认错,还可以过你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
好可笑啊,认错,他有什么错。
木恬不明白,他有什么错可以认的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罪名才被囚禁在这里的。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大哥有什么错,有什么错大到要在中秋夜宴上被自己的父王一剑穿胸呢?
母妃又有什么错,要在一家团圆的日子看他们父子俩骨肉相残呢?
闵渊有什么错,他恪尽职守的守护在王子身边,到头来却要为了王府内这些无聊的争斗,死了母亲,又死父亲。
陪着自己被困在只有巴掌大小的春禧殿,他甚至都没能见到自己父母最后一面。还要天天的挨自己发狂殴打,到现在嘴角都是青的。
“我错了。”
木恬跪下,一步步膝行向镇南王。
“大哥忤逆父亲,叛逆狂悖,我不该总以他为榜样,总去光德殿拜见。”
春禧殿太小,木恬膝行了两步就到了台阶,他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就这么跪着,一下一下往台阶上挪动。
“方汝林心怀叵测,我竟还敬他为恩师,以礼相待,我错了。”
木恬膝行到了镇南王脚边。
“我错了,父王,求你在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还想在父王个膝下尽孝。”
木恬趴在镇南王膝头,找到了王爷宽大的袍服的缝隙。
然后照着镇南王的大腿一口咬了上去。
“啊!嘶…啊啊,你这逆子,忽然发什么病,快松口,快松口!”
站在王爷旁边的两个侍卫马上来扯,可木恬咬的死紧,怎么打也不松嘴,就跟发疯了的野狗一样边咬还边甩头。
木恬心里觉得十分畅快。
最后侍卫扯着他的头发,用揪掉了王爷半块肉的代价,把他从镇南王腿上拉开了。
他太愤怒,太痛苦,咬的太紧,太拼命,以至于扯掉了自己的四颗牙齿也没觉得疼。
“我错就错在还把你当父王,一早没有看到你人面兽心!虎毒食子!”
“我错就错在没有劝诫母妃早早的远离你,叫你在中秋家宴上有可乘之机!”
“我错就错在托生在了这么一个魔鬼之家!家里的人都注定要亲族相杀,骨肉相残!”
侍卫拖着他的胳膊往下走,他就用嘴里的血沫子混着牙齿吐出去,给了镇南王最后一唾。
“来啊!我就是这样的逆子,你来杀了我啊!杀了我,叫世人都看清你的真面目,你能给成年的大哥套上私藏金印的罪,又能给你的幼子套上什么罪名呢!”
“当妻杀子,拥兵自重,不事君王,不忠国家!这些事你都做了,还差杀我一个小儿子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自由了!我要自由了!我恨你!我恨这个世道!我恨母妃从小把我丢在后院中不管不问,我恨大哥从来把我当个玩应一样想起来就打个赏。”
“我恨你们都欺负我是个小孩,好事没我的份,坏事了就要我跟着一起遭殃。”
“你这个逆子!你敢谋害亲父?给我把他拿下!”
镇南王一拍桌子,就要起身离开。
“王爷!王爷!王爷息怒,七王子他从前年冬天就患上了狂病,时常语出无状,暴起伤人,整个春禧殿内外的人都知道!非是王子有心顶撞,实在是发了狂病,言语行为不能自控啊!”
闵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扑上来,死死抓住镇南王的衣角。
有两个奴才一听闵渊说的,立马跟着附和,一时间,院子里充斥着奴才们为木恬求情的声音,和木恬自己状若疯狂的嚎叫声。
木恬看上去确实疯。
“既明知他身患狂病,为什么不好好约束!你们主子发狂冲撞了王爷,他言行不能自控难道你们这些奴才也言行不能自控?”
王爷身边的内侍长冲着春禧殿里的众人疾言厉色的训斥到。
“罢了,既然我儿身患狂疾,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也难受。以后他就在春禧殿好好养病吧,没事就别再出来了。”
“至于春禧殿里的人,事主不力,罚每人四十杖。”
四十杖,这基本相当于杖杀。
当初闵渊被打了十五杖,就已经肿伤的不成人样,再打下去肉就要烂了。而肉烂了,没有医药,基本就长不好了。
春禧殿里的众人被饿了两年,身体本就虚弱,他们扛不住的。
木恬忽然醒了过来,撕咬自己父亲的快感从头上褪去,他终于意识到有人要为他的言行付出怎样的代价。
“让他就在这观刑,看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狂病”
镇南王留下这一句话,满脸晦气的转身离开了。
春禧殿里的人都蒙了,他们以为王爷来看王子,是来放王子出去的,再不济,留点衣食,管管温饱也好。
他们怎么就要死了呢?
他们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要死了呢?
他们想求王爷开恩,结果有人刚跪到王爷身边就被侍卫一脚踹上心口,当即呕血不止。
王爷走的快,其他人想求也来不及,于是只能向木恬求助。
“主子,救救我,救救我吧,我太瘦了,四十杖我会死的!主子你去求求王爷,求求王爷开开恩!”
“你为什么要咬王爷!你为什么啊!你是王爷的儿子,他不会杀你,可我就得为你咬了王爷而去死吗!啊啊啊啊啊!”
很快,从外边进来一溜禁庭卫,前边的几个抱着板凳,后边的人就拿着刑杖和棉布。
【闵渊呢?闵渊在哪?】
木恬的的目光慌乱的扫过院子,就见闵渊如释重负的站在院子中间。
直到自己要死了的奴才们有的哭嚎,有的叫自己的爹娘,还有的跟自己的朋友抓紧告别。
只有闵渊,他抬头望着天。
今天是个多么美好的天气啊,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驱散了屋子里透骨的冰凉。
他就像一匹扛着重量远超自身的货物行走的老马,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终点,但总之,现在可以暂时放下包袱了。
木恬一瞬间反应过来了,闵渊在开口为木恬解释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木恬没有狂病,他就是忤逆亲父的逆子。忤逆亲长,在这个纲常大过天的世道,大概是个死罪。
木恬有狂病,他就只是个可怜的疯子。王爷受伤,就是他们这群下人没有看好疯子。这是铁板钉钉的死罪。
闵渊用一句话,和院里二十个人的性命,釜底抽薪,从镇南王手底下捞回了木恬的小命。
怪不得禁庭卫来得这么快,木恬想到。
【原来一开始父王就准备找个理由,杀了我。】
【大哥真厉害啊,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厉害到即便他已经人事不省的被圈禁府中,父王也还是对他的党羽忌惮到如此地步。】
【就连跟他一母同胞的幼弟,父王也不放心的想要斩草除根。】
打死忤逆的儿子,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打死自己发了疯病的无辜幼子,就显得十分的道德沦丧。
镇南王已经因为中秋刺子,被人伦道义狠狠戳过脊梁骨了。如果小儿子已经疯了,那留着小儿子适当的展示一下木应年个人缺乏的父子亲情也不是不行。
【我疯了吗?】
木恬认为自己没疯。
可闵渊说他疯了,木应年也觉得他疯了。
【也许我真的疯了吧……】
木恬看到两个侍卫架起闵渊摁到板凳上绑好,像摆弄牲口一样粗暴的掰开他的下巴,给他的嘴里塞上了棉布。
闵渊全程没有反抗。
院里的其他人也都陆续被绑好,塞上嘴巴。于是此起彼伏的叫骂求饶声就变成了一阵阵困在喉咙中不得发出的呜咽。
第一杖落下,闵渊皱了一下眉头,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哼。
“不能,你们不能打他!我不许你们打他!你们放开我,放肆,放肆!”
木恬想冲上去救闵渊,发现自己也被两个高大的侍卫架住了。他是个从小习武的王子,架住他的两个侍卫跟架住闵渊的侍卫一样,明显比其他人壮实了一圈。
这是镇南王一开始就给他预备好的侍卫。
如果没有闵渊今天的那一句话,木恬也许就会跟春禧殿的下人们一样被这两个侍卫按在板凳上。
十杖下去,有三个人断气了,摁着他们的禁庭卫熟练的拖过来两张麻席,把人一卷,从东跨院奴才们走的小门里拖了出去。
这太快了,快到木恬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三个人就这么死了。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行刑,这是冲着杖毙去的。】
木恬开始用力挣扎,拼命的叫喊,撇过头去不想再看着血腥的场景。
两个侍卫就强硬的摁着他的后颈,掰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扭过头来。
镇南王叫他观刑,他就必须得看。
他看见闵渊被打的面色苍白,冷汗齐流,嘴里塞着的棉布一抖一抖的,无声的倾诉着叼着它的人的痛苦。
闵渊一直盯着木恬,却又在木恬的目光移过来了之后悄悄错开了视线。
他不想让木恬难过。
刑杖有两个禁庭卫交替挥舞,打的很快,二十杖之后,还在椅子上的人都变得血肉模糊,每挥杖击打一下,就溅起一些碎肉和血花,崩的行刑的人全身都是红色猩斑。
有的人被打断了血管,鲜血顺着板凳流了一地,在板凳下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还有的人干脆皮肉都被打裂了,每次行刑人挥动刑杖击打,就能看见一小块若隐若现的白色凸出来,缩回去。
又有五个人被打死了,一样是卷上麻席,一样的拖了出去。
令人意外的是,被打死的五个人里,居然有三个侍卫。
春禧殿除了闵渊外的三个侍卫都在二十下刑杖左右的时候被打死了,为什么,难道说常年习武身强体壮的三个人还没有普通奴才耐打吗?
场面太血腥,激的木恬反而失去了情感反应。他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灵魂在巨大的惊吓下被迫脱出血肉,站在半空麻木的审视着春禧殿内的每一个细节。
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
三个侍卫其中有一个断气前下巴失力,嘴里的棉布掉了出来,此时他的口角淅淅沥沥的,身体每被摆弄一下,就像一个被揉搓的没塞塞子的水袋,往外一股一股的涌水。
另外两个被抬下板凳的时候,嘴里塞的棉布已经变得通红。
呕血,还是大量的呕血,这证明他们受了严重的内伤。
打他们的禁庭卫,用内力了……
是啊,侍卫们不像木恬一样时而能感觉到真气,时而不能。他们能被分来做王子内卫,本身就代表着他们武艺高强,而能熟练使用内力的武人,在受击时是一定会用内力护体的。
所以打他们的人也要往刑杖里灌满内力。
【真恶毒啊。】
那么闵渊呢?他是春禧殿侍卫长,是这里武功最高的人,打他的人会用内力吗?
木恬盯着闵渊嘴里的棉布,然后绝望的在靠近嘴角的部分看到了一小块血渍。
闵渊的内脏已经受伤了,他在呕血。
站在半空中的‘木恬’看见被两个侍卫架住的自己语无伦次,像被丢进油锅里的鱼一样挣扎,蹦跳,翻滚,然后被两柄从天而降的锅铲又死死的按回锅里,一动不能动。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于是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血肉在油锅中煎熬。
又是十下下去,院子里的闷哼声彻底消失了。
除了闵渊之外的所有人,都在打到三十下左右的时候,被打死了。
春禧殿的地砖上被不太均匀的铺满了一层鲜血,肉泥,屎尿,脊髓的混合物。
卷着奴才们尸体的麻席就像一块块厚重的抹布,被人拖着在地上滑来滑去,在红色的画布上留下一道道青石色的痕迹。
‘木恬’看见自己吐了。因为胃里没有东西,他先是开始吐酸水,然后开始吐胆汁,最后连胆汁都没了,就只流一流口水。
‘木恬’又看见闵渊的眼睛,那双曾经让九岁的木恬一下子就把经常逗他笑的孙侍卫抛诸脑后的漂亮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只是半睁着,但不聚焦。
闵渊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打烂了,跟奴才们一样,也开始溅起了肉泥。
嘴里的棉布也像春天的桃花一样,开始是根部有一些淡淡的红,然后红色逐渐蔓延到顶端,最后将整朵花都渲成漂亮的绛色。
桃花就变成了美丽的秋海棠。
被摁着的木恬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但好在站在半空中的‘木恬’的头脑还很清楚。
半空中的‘木恬’一直替闵渊数着刑杖数,还差五下,挨过去了,就结束了。
五.
四.
三.
二.
一.
闵渊挨过去了,都结束了。
半空中的‘木恬’看向正在行刑的两个侍卫,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还是像打沙袋一样的挥舞着刑杖。
【他们不会停手了。】
【他们准备打死闵渊。】
木恬的灵魂和□□忽然合二为一,他爆发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力气,一把抡开压着他的两个侍卫,用他平生绝未有过的速度跑向了闵渊。
闵渊已经很虚弱了,也许再打一下,也许两下,他就要死了。
【闵渊要死了。】
这是木恬并不太长的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如此害怕。
他跑的太快,摁着他的侍卫没反应过来,正在行刑的两个侍卫也没反应过来。
眼看刑杖就要落到他的头上。
被这种包了铁,灌了内力的硬木大刑杖击颅,这才是正经杖毙的做法。
此时双眼已经完全无神的闵渊只能感觉到有个黑影罩在自已眼前,他在朦胧间凭借着本能抬手挡了一下黑影上方的一股劲风。
他的左手软软的垂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四十下已经到了!该打的都打完了!父王说杖四十,你们怎敢擅自加刑!!!”
闵渊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看了看手底下的人,虽然还没被完全打死,但估计活不过三天。
于是两人像丢尸体一样一翻凳子把闵渊摔在地上,冲着木恬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拖着凳子叫上剩下的禁庭卫从正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春禧殿里只剩下木恬和闵渊。
木恬小心翼翼的把闵渊拖到正殿床上,他已经尽量的不触碰闵渊的伤口了,可双手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沾了一手黏红。
嘴里的棉布一拔出来,温热的液体就一股脑的涌出,木恬尝试用袖子去擦,但这股液体源源不断,根本擦不干净,反而把闵渊整个人的脸都涂抹的通红。
木恬就只好把他放在榻上,拿来闵渊盛热水的小木盆,断断续续的,又是接了半盆。
木恬控制自己不去想,但看着那踢一脚就能像睡眠一样荡起涟漪的木盆,一股止不住的不安就涌上木恬心头。
人吐这么多血还能活吗?
木恬脱下外套,发现袖子上沾了很多小肉块,木恬只能安慰自己,这也有可能是后背的碎肉,不一定是闵渊自己吐出来的。
闵渊的左小臂被打折了,骨头整个支了出来,有个地方刮住了一条大筋,让臂骨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角度无法移动。
木恬忍着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把手伸进闵渊的两节臂骨中间,扣弄了半天,才找到卡住的地方,用力一掰,筋从碎骨的尖角边滑了下来。
木恬不会接骨,他只好顺著骨头茬子把闵渊的小臂摆成一个小臂的形状,用椅子靠背上拆下来的两根笔直的木棍夹住,扯了块布条草草的绑了起来。
木恬感觉自己的手臂和后背都在幻痛,很真实的幻痛,让他想在地上打滚的幻痛。
闵渊背上的伤口太严重了,绝对不能躺着,但把他趴着放在床上就会发现他的呼吸一下子弱了。
木恬清理了他的口鼻,发现他的喉咙完全肿起来了,只留下小小的一条缝,这条缝彻底闭上了,闵渊就会被憋死。
闵渊的头无论正着放还是侧着放,都会阻塞气道,让他的本就悬若游丝的气息更加接近于无。
得找个什么东西把闵渊的胸垫起来,至少让他呼吸能畅快些。
木恬自己的被子已经垫在闵渊身下了,他就想去拿闵渊的被子。可冲进东厢才发现,闵渊的床上光秃秃的,别说被子了,就连褥子都没有一条。
木恬忽然想起自己去年发疯,生气追打闵渊的时候,好像把自己的一床被褥都撕烂了。
闵渊,是个正直到愚蠢的人。木恬把自己的被子撕了,他就默默的把他自己的被子换上。即便自己武功高强,也从没想到自己可以仗势欺人去抢奴才们的被褥。
木恬跑到东跨院去,向空无一人的班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借走了几套被褥。
夜里,闵渊开始发高热,整个人都烫的不像样,嘴里开始含混不清的说一些胡话。
木恬一直守在他身边,或用温水擦他的额头降温,或尝试用水润润他的嘴唇。
木恬不敢闭一下眼睛,他怕只要他睡着一瞬,闵渊就会在这个间隙离开。
闵渊的胡话没有逻辑,他喉头肿的厉害,几乎没法发音,所以太长的木恬听不明白,只能依稀听到几个词。
爹……
娘……
柏儿。
他抱着闵渊的头,泪珠顺著鼻尖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今天是第三天。
闵渊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还逐渐开始化脓了。水到第二天就喂不进去,饭更是一口都吃不了。
木恬隔着院门狂叫,下跪磕头,求侍卫给他派个医正来救救闵渊,然而这些也都跟他曾经求见父王的哭喊一样,没有回应。
木恬没有办法了,他只能赌一赌自己这个王子在府里还值不值一点点钱。
他用轻功跳上了房顶,脱光衣服大喊大叫,在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之后。
一个猛子从房顶扎在了青石台阶上。
他终于赌对了一次,用摔漏额头的代价换来了一个医正。
他下跪求对方给闵渊看看,对方是个老头子,实在耐不住他拉扯,给闵渊留下了一瓶子伤药和一些烈酒,又给他留了一粒人参含量低的可怜的人参丸子权当吊命。
木恬本将医正当做了救命的稻草,然而面对闵渊这样的伤势,再好的医正也只能摇摇头,无奈的叹气。
木恬摔没了半条命换来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他的半条命,也就值这些东西了。
医正说的没错,这样的伤势,神仙来了也只能旁观。
医正走后,闵渊还是每一个时辰都比上一个时辰更加的衰弱,渐渐的就连发烧也烧不起来了,整个人开始像死人一样慢慢变凉,伤口也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木恬每两个时辰都会烧热水给闵渊擦擦身子暖和暖和,门缝窗缝也都用被褥塞严实了。
然而闵渊还是一点点的失去了体温。
更绝望的是,春禧殿的劈柴耗尽了,这是最后一壶热水。
“阿渊,你醒醒吧。如果你再不醒来,就把我也带走吧。”
他把头贴在闵渊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泪水沾湿了闵渊冰凉的额头。
而另一边,闵渊其实一直被困在一片白雾中,他尝试挥开迷雾冲出去,却屡屡撞在一块看不见的墙壁上。
就差一个关节,就差一个关节,他感觉到就差最后的一点什么东西,他就能冲破这堵墙了。
他在迷雾中看着木恬焦心熬肝,看着木恬撞得头破血流,听到他跟自己没日没夜的讲话,从闵姨娘的猫,荷花池的鲤鱼讲到他教给木恬的剑招,讲到不讲武德的蒋师傅。
讲到很多对不起。
讲到很多未来。
他无比希望有闵渊存在的未来。
他在迷雾中感觉到了木恬的眼泪,很奇怪,他居然用皮肤尝出了眼泪的味道。
有点苦,有点咸,还有点玫瑰花的味道。
很像李妃千秋那天木恬从千秋宴里偷来的玫瑰花糕。
那时他已经盯了木恬好几天,木恬却是第一次和他见面。木恬看见他瞥了两眼这个糕点,就说要偷两块来给他尝尝。
糕点是李妃殿里自己做的,木恬也没吃过,多可怜啊,自己母妃宫里的糕点还需要偷来才能得尝。
那天木恬吃的很开心,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等他反应过来,点心已经就剩下他手里那被咬过的半块。
木恬有点不好意思,说要去再偷两块,闵渊却怕他失手被抓住,忙说不用,就着木恬的手就把剩下的半块糕吃了。
确实好吃,很浓的玫瑰花香,好吃到直到现在,闵渊也还是能想起吃到玫瑰花糕的那个春天。
于是他在朦胧中遇到一位仙人,穿着黄色衣裳,道骨仙风的人却散发着一股跟气质不符的苦臭味。
鹤发童颜的仙人给他指了一条路,他顺着路走下去,冥冥之中,感觉有一股玄妙的气息充满丹田。
他顺着来时的路的几道方向去运行这股玄妙的真气,就见迷雾中日升月落,转瞬之间,好像过了百年。
他悟出了一套内息功法。
他运功冲破了迷雾,走向了木恬。
“柏儿,我的小主子,我回来了……”
木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闵渊奇迹般的好起来了。
他醒来了之后在床上趴了三天就能下地,过了十几天就能跑能跳,背后的伤也都结痂脱落了。
闵渊把自己的左臂接上绑好,吊了几天,手就能握拳,指尖也有了知觉。
向来不敬鬼神的木恬开始感恩上苍,感谢奇迹。
他不想再失去闵渊了,这样的经历太可怕,有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再做刀俎下的鱼肉,他想要权力,一个足够庇护闵渊的权力。
他把头顶在闵渊的小腹上,手紧紧的攥着闵渊胸口的衣服,用祈求般的语气说道:
“阿渊,你帮帮我吧。我要从这出去,我要做镇南王。”
闵渊发现他的小主子的声音变了,变得更低沉,更加具有雄性的浑厚。口中扯掉的的乳齿缺处也逐渐生出了更硬的新牙。
他的小主子长大了。
闵渊跪在他的面前,行了一个侍卫认主时用的标准的大礼。
“闵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