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宫宴

作品:《应如当年

    年初一,宫中有家宴,季君欣这个便宜郡主也沾了光,要入宫赴宴。


    她到天蒙蒙亮才睡了个囫囵觉,拥着锦被,心里烦得很,这个光,真是半点都不想沾。她要死不活地伸了个懒腰,姿态与院子里那些光秃秃张牙舞爪的树枝相得益彰。


    今年的年来得晚,天有已有转暖的趋势,冰雪消融,枯枝还未抽芽,到处淅淅沥沥,一派颓废的景象。


    府里没有会盘繁复发髻的人,陈伯早早领了个女子在门外候着,见实在不能再等了,才叩门催促。


    “进来吧。”季君欣懒洋洋爬起身。


    那女子是季君欣在烟花巷里混熟的,见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娇笑道:“郡主,奴婢给您梳洗。”


    季君欣单手圈住她的细腰,一副登徒子模样:“莫急,先让我抱抱……好心肝,香死了。”


    女子任她抱了会儿,才软绵绵地去推她,简简单单的梳洗装扮,因着季君欣的懒散拖沓,竟耗了近一个时辰。


    等那姑娘被一顶小轿送走,夏桐也起了,精力十足地跑到季君欣屋前,待看到迈出房门的人,不由得愣住。


    季君欣穿着郡主规制的衣裙,云鬓珠钗,不说话不动作的时候,端得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夏桐讷讷:“你是谁?我家小姐呢?”


    季君欣睨他一眼,一脸高深莫测:“谁知道?许是还睡着。”


    一开口,才是夏桐熟悉的那个人。


    等季君欣快走到院门,夏桐方回过神,喊道:“小姐,我怎么没看见怀书哥哥?”


    远远一句话飘过来:“他呀,离家出走了。”


    夏桐一听,毛都炸起来。


    “什么?他怎么这样!”


    声音极大,吓得趴在他脚边的小狼猛地跳起,挥着四条腿,在空中舞了套毫无章法的拳。


    宴席上除了各色娇花般的后宫娘娘,几位皇子皇妃,还有章老和邹老以及两位夫人。个个人模狗样,皮囊下暗潮涌动,皮囊外谈笑风生。


    冗长似裹脚布的一通恭维后,菜肴陆续上桌,被风吹得久了,早已凉透,徒有其表,味道一言难尽。季君欣没滋没味地夹了几筷子,便只小口啜酒。


    她前些日子几乎是睡在雨云坊,修泽逮着空就去那里找她,两人好似在荒唐中生出深厚的情谊来。此时,修泽也不顾场合地往她案前凑。


    文合帝和章老倒没说什么,云贵妃也当没看见,只修玥冷笑了好几声。


    至于修璟……


    季君欣从进宫后,就没往他那边瞧过一眼。


    昨夜师怀书的话,让她觉得闹心。


    是的,只有闹心,至于尴尬别扭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她季君欣向来是个潇洒的人。


    修泽跟她说些只把他自己逗得直乐的趣事,季君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忽然听见文合帝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得像在聊家常:“朕记得怀励在东北也有些年头了?”


    邹阁清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恭谨回道:“劳陛下挂心,犬子急躁,还需多加磨砺。”


    文合帝轻笑一声,不赞同道:“年轻人,棱角磨得太过,就失了锐气。朕看,是时候让他回朝,为朝廷多担些担子。”


    这不是商量,是定论。


    邹怀励之前在东北,那里一半都是邹家的天下,他想如何便能如何,回京都反而被放在天子眼下,束手束脚。


    可这是皇命,邹阁清只能俯首:“陛下隆恩。”


    文合帝满意地颔首,目光悠悠转向修衍:“太子,你觉得,礼部司郎中这个缺,让怀励去历练历练,可还妥当?”


    太子一直认真听他们谈话,闻言放下手中的银箸,斟酌许久方道:“回父皇,礼部司郎中职掌仪制,最是讲究人的品性规矩。邹家家风严谨,由他出任,儿臣以为再合适不过。”


    “嗯,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文合帝合掌一击,笑容舒展,很是欣慰的样子。随即,他目光一转,落向了角落里始终沉默的修璟,语气依旧温和,“老五。”


    修璟即刻离席,恭顺道:“儿臣在。”


    “思过这些时日,可曾想明白了?”


    修璟声音平稳无波:“儿臣此前识人不清,急功近利,辜负父皇教诲,深感惶恐,是该罚的。”


    文合帝凝视他片刻,缓缓道:”知错能改,甚好。既是想明白了,便不好再闲着,太子觉得哪个职位合适?”


    这是有意考教修衍。


    修衍思索良久:“刑部都官司,还缺个郎中。那里关系律法纲纪,最是锤炼心性。”


    季君欣正在扶那时不时打在脸上的珠钗,闻言,动作一顿。


    都官司……


    管理官奴婢户籍。


    她心下一笑,修衍这个职位递得,可真是恰到好处。


    文合帝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目光在修衍坦然的脸和修璟微垂的双目间一个来回,忽地笑了一声:“我儿所思,甚是周全。”


    他语调温和,眼神却如有实质,重重落在二人肩头:“那便如此吧。”


    他这一笑一眼,大有深意,却未对修衍的安排有所置喙。


    修璟维持着恭顺的姿态,藏在袖中的手却紧握一瞬,与修衍飞快对视一眼。


    文合帝最后又看向章若谷。


    章家这代无儿子,嫡庶皆是女儿,旁支里也没有出彩的人物。文合帝停顿片刻,道:“修泽……”


    他话音刚起,章若谷忙离席跪拜:“陛下,修泽实难当大任,就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吧。”


    章家外戚权势已盛,文合帝忌惮颇深,章若谷怎么也不能在这时候让修泽入朝为官,必须拒绝。


    他跪得干脆,说得情真意切,文合帝似是被他感动,着人将他扶起,摆摆手作罢了。


    一席话到此结束,话题又转移到无关的地方。


    季君欣看似与修泽插科打诨,思绪却转得飞快。


    席上众人,怕是此刻都心思各异。


    她冷眼旁观,心下盘算。


    文合帝此举,表面是因为之前户部一案安抚三方,可细究下来,竟然都没捞着好处,反而各自被敲打一番。


    季君欣揉着一粒花生,只觉得在场众人皆如这掌中物,只能任凭文合帝搓揉。


    她正神思外游,修泽朝她手臂一拍:“子宁,你听见没?”


    季君欣回神,看着他。


    她忽然问道:“章老没允你入朝的事,你不急?”


    修泽一愣:“外祖父说这事急不得。”


    他转而又笑起来:“再说了,当官有什么好的,晨昏定省,烦都烦死了。”


    他好像甘心只做闲人,笑得浑不在意。


    他们在这里说说笑笑,文合帝注意到,问道:“你们两个,说什么这么开心?”


    修泽道:“正说去哪里玩呢。”


    半句不提方才的对话。


    季君欣眸色微暗,在这一刻,她忽然察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清过修泽,他纨绔的皮囊下,装的究竟是怎样的血肉?


    文合帝听罢笑起来:“看看这两人,是真快活。”


    众人也笑着称是。


    文合帝又道:“听说你们前些日子天天窝在雨云坊,堂堂皇子和郡主,成日泡在那种地方,成何体统。”


    “不去了。”季君欣摆手,“来来去去都是那几首歌舞,早腻了。”


    云嬷嬷回宫后,不知向皇后告了多少状,谢皇后轻声道:“季将军该是要怪我们了。”


    季君欣瘪瘪嘴:“这不是无聊么。”


    文合帝道:“那你想做什么才不无聊。”


    季君欣眼睛一亮:“陛下,我想去校场操练跑马!”


    文合帝指了指她,满脸无奈,却始终未接这话。


    季君欣也没再胡搅蛮缠,本就是随口一提,他能答应才是真的有鬼。


    修泽忽然道:“开春后,我们去泡温泉。”


    季君欣兴致缺缺:“不去,京都附近的温泉都没有硫磺味儿,还不如在家泡浴桶。”


    “去雁城。”修泽说着越发兴奋,“听说那里山上的温泉都是货真价实的,周围还有杏花林,到时候赏花泡汤,岂不快活至极?”


    季君欣没答话。


    雁城离京都遥远,快马加鞭不停换马也要跑一两天才能到,若驾马车一路游玩,更需半月有余。


    文合帝岂会放心让她去这么远的地方?


    然而,文合帝沉默一息,竟淡淡应允:“这般好,那你们便去吧,省得在京都败坏皇家名声。”


    季君欣蓦地抬头,寒意攀升,这莫不是另一个圈套?


    她尚在震惊,就被修泽拉起来叩谢。


    季君欣茫然起身,仓促间对上修璟的视线,他眉头皱得极深,瞳色深沉地看着她,带着明显的担忧。


    散席后,季君欣由一位小公公领着出宫,她心绪翻涌,文合帝的行为太反常了,可是她理不出头绪。


    行至途中,她忽然站定,望着眼前的高楼。那公公是个机灵的,见状道:“郡主,此处是望风台,宫中最高的地方,可以看清整个皇城呢。”


    季君欣点点头:“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哎哟,那自然可以。”他说着领她走过去。季君欣一步步踏上去,小公公识趣没有跟上,在下面候着。


    修璟和修衍一道走,侍从远远缀在后面。


    修衍低声道:“我们身边有父皇的眼线。”


    “应当不是近身的人。”修璟并不诧异,“父皇既然没有反驳皇兄的提议,便也是有查的意思。我们做的又不是谋逆的大事,他的人也不能清出去,便先留着。”


    谋逆二字一出,修衍倒吸一口凉气:“五弟,慎言。”


    修璟笑道:“只有皇兄在此,怕什么。”


    他如此坦荡,修衍也笑了,拍拍他的肩。


    然后又道:“父皇竟然允许季家那丫头出城,我竟看不懂了。”


    提到季君欣,修璟神色一变。


    “父皇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天色已暗,高高的红墙上,云层翻涌。


    春雨将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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