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晚总有恐怖传说，白炽灯惨白的光照着道两旁的树阴森森的。出租车在空旷的马路上一直往前，耳边呼啦啦的风吹声像是来自地狱魔鬼的低语。


    辜莫卿坐在陆巳云旁边，有点心悸。


    她没想到自己怎么这么大胆，居然真的跟着他走了。


    身边的人靠着窗，从上车后就一言不发。


    辜莫卿偷偷扭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单手支在玻璃窗上捂着嘴。


    “你怎么了？”她问。


    陆巳云的手松开了，他看辜莫卿，辜莫卿发现他居然在笑。


    “就是觉得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你记不记得和我第一次吃饭的时候，你都不想和我朋友们一起的。”


    辜莫卿没否认，“因为当时觉得一群男孩子在一起会很吵。”


    “那现在不觉得了？”


    “唔。”她在思考。


    为什么今天会忽略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可能。


    “今天比较特殊吧，你生日，应该热闹一点。”


    话说完，陆巳云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看向窗外。


    半晌，他又把目光放回辜莫卿身上：“你知道吗，在我8岁以后，江逸凡知道我生日以前，中间那几年我没过过生日。”


    刚开始只是因为他爸跑了，他妈妈就再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更别说过生日了。后来他妈妈也丢下他跑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是一个人。


    辜莫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动了动，刚好碰到一颗熟板栗。是她昨天和陆巳云放学回家的路上买的，不知道怎么就揣了一颗进包里。


    她拿出来，递到陆巳云面前：“冷了。”


    陆巳云从她手心里拿过那颗板栗，头抵着玻璃车窗，低头专心剥栗子壳。


    “喏。”


    剥下来的壳他装进自己口袋里，栗子送到了辜莫卿嘴边。


    辜莫卿嘴唇动了动：“给你的。”


    “张嘴。”


    栗子还在嘴边，辜莫卿下意识就配合他的话，张开了嘴。


    于是那颗板栗被陆巳云塞进了她嘴里。


    虽然已经冷了，但炒过的板栗怎么吃都粉糯香甜。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手：“不要想着怎么安慰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又不是一个人。”


    意有所指，他往辜莫卿身上看了一眼。


    辜莫卿声音含糊：“陆巳云，你这样，算不算给我讲了个秘密？”


    “这算什么秘密？以前没人陪我过生日的秘密？”


    她也不知道在较什么真：“除了江逸凡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


    和班上那些男生虽然天天混在一起，但他跟江逸凡才是真正走进彼此生活的朋友。


    “那就是秘密了。”辜莫卿说。


    他也懒得跟她掰扯那么清楚，当默认了。


    “那我以后也给你交换一个秘密。”


    “以后是什么时候？”


    “我想说的时候。”


    大小姐很贴心，但也有点不讲道理。


    他靠着车窗笑，身体跟着轻微抖动。


    “行。”


    KTV在万荣街那边，离辜莫卿家很近。


    一改前段马路的冷清，万荣街的夜生活非常丰富，饶是快十一点了，街上依旧灯火通明，店外街道也还有人来来往往，LED灯五光十色的招牌在黑夜里引诱夜行者。


    辜莫卿不知道地方，全程是跟着陆巳云走的。


    那年松城管的还不是很严，进去后也没人查身份证。


    包间门一开，炸裂刺耳的歌声瞬间往外涌。辜莫卿觉得这都算不上是在唱歌，纯在嚎。


    偏偏拿着话筒的人还十分陶醉，《青藏高原》一段收尾高音仰天长啸，差点把自己厥过去。


    昏暗的房间里钻进了外面的光，终于有人注意到包间门打开了。


    江逸凡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像是找到了救星：“六哥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的耳朵吧。”


    他把厚重的包间门全拉开，接着，看到了站在陆巳云旁边的辜莫卿。


    表情变得呆滞。


    辜莫卿不知道他这算是欢迎还是不欢迎，但还是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然后下一秒，江逸凡猎狗般冲回包间里，对着里面吼：“卧槽啊你们他妈的别唱了，难听死了知不知道，别等会把我大姑妈吓跑了！”


    ……


    厚重的包间门又缓缓落下，把陆巳云和辜莫卿隔绝在外面。


    两个人面面相觑。


    不多时，江逸凡又重新回到门口，大力把门拉开，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客官里面请。”


    “有病。”陆巳云笑着骂他一句，然后带着辜莫卿进去了。


    包间里的音乐被切停了，除了江逸凡以外，还有五个男生，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站在桌子后面。


    “练兵呢？”陆巳云调侃。


    听他这么一说，屋内的男生们顿时松垮下来，有人嘟囔：“还不是凡子让弄的，不知道在搞什么。”


    有人注意到默不作声跟在陆巳云身后的女生：“江逸凡，你说她是你谁来着？”


    “你管呢。”江逸凡回。


    大家都很有眼力，自然不会接着问东问西。


    男生们好像天生就爱凑一起，挤再紧也不嫌热。沙发就那么一块地，他们全挤一起，这边留出一大块位置给在场的唯一女生。


    除了陆巳云和江逸凡，别人辜莫卿一个也不认识。她在场也有点拘束，正襟危坐地待在他们特意为她留出了的那块位置。


    她旁边就是陆巳云，扫了一眼包间里大眼瞪小眼干坐着一行人，觉得神兮兮的：“你们叫我来就让我坐着？那我走了。”


    “别啊。”有人出声，


    “哎哟寿星来了咱们嗨起来好吗？”江逸凡又担起活跃气氛的角色，“那谁，继续唱起来啊。”


    被江逸凡叫做“那谁”的，就是刚刚进包间时正拿着话筒飙《青藏高原》的。


    大概是因为有不认识的女生在场，他对自己的歌喉也有点自惭形秽了，推辞道：“别介啊，我就不献丑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有人接过他的话茬：“今天不是咱老大生日吗，让老大唱，老大唱歌好听。”


    辜莫卿诧异，陆巳云在他们之中居然是老大。


    陆巳云低笑一声，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跟她解释：“他们平常抄的作业全是我的，逃课也全打着找我单独开小灶的借口，好处全打着我的名号捞了，我不是老大谁是老大。”


    江逸凡在旁边听着，十分附和地点点头。


    他们九班的师太可谓是把陆巳云捧到手心上，生怕冷了热了有心事了。他们这群人，平常没少打着陆巳云的名号旷课逃晚自习，其实师太也能猜到，但多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他们不在外面惹事，顶多就三天两头给他们开小会，做做思想教育工作。


    一群人起哄，话筒从那头传到了陆巳云手上。


    他没推脱，拿起话筒，走到了点歌台。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总爱哼着点温柔缱绻的情歌，青涩的嗓音里总藏着对懵懂情感的向往和冲动。


    不管是苦情歌还是甜蜜曲，总是唱出独树一帜的风格。


    陆巳云翻了一下热门歌单，最后点了一首孙燕姿的《遇见》。


    前奏开始，辜莫卿瞥见江逸凡和一男生跟做贼似的偷偷溜出了包间。


    她下意识想提醒陆巳云，但他没过来。身形佼佼的少年后腰抵着桌沿，微微欠身，目光认真地盯着屏幕。


    辜莫卿走神，然后后知后觉的想到江逸凡应该是去给他准备惊喜了。


    于是她静声了。


    “听见，冬天的离开——”


    第一句唱起，吸引走辜莫卿的注意力。


    她本就是来听他唱歌的不是吗。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唱到这句的时候，陆巳云突然偏头看了过来。


    于是这一刹那，辜莫卿的目光和他猝不及防的相撞。


    他唱歌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常看着不怎么正经，偶尔还很毒舌，可是很真诚，下面还藏着一丝温柔惬意。


    紫红的灯光一晃而过，陆巳云的目光还停在她身上，辜莫卿只觉得心跳加速，高温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


    有点怂，但她还是率先低下了头。


    再抬头的时候陆巳云已经把头转回去了。


    但是那份激动的心跳，一直盘桓在辜莫卿身体里，迟迟不肯离去。


    像是不知足的，这首歌唱到最后，她甚至觉得没尽兴。


    一曲结束，音乐陡然变了个调。


    音乐歌的旋律在空旷的包间旋转响起。


    陆巳云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包间门被一个推开，江逸凡在一旁，举着蛋糕慢慢走进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几个男生跟着旋律唱了两句，迟迟没听见包间里的音乐有人声，于是他们声音越唱越小。


    终于有人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草，老王你点的哪个版本啊。”


    男生好像天生不适合独自撑起这么温情的场景，都觉得别扭。


    正当陆巳云想开口说算了的时候，下一道声音倏尔响起：“祝你生日快乐——”


    微小的，但不容忽视的。


    男生们齐刷刷看向辜莫卿。


    她本来就紧张得很，被这么一盯着更紧张了，一句从小到大熟到不能再熟的词变了几个调。


    陆巳云恍惚地看着她，然后踹了江逸凡一脚。


    江逸凡论眼力数第一，更何况陆巳云那点心思，没人能比他更明白。


    他立马跟着辜莫卿唱，另外五个男生也反应过来了，不整齐但也跟着。


    唱到后面甚至越来越嗨，男生的大白嗓甚至盖过了辜莫卿的声音。


    除了陆巳云以外的所有人，硬是唱到了这首纯音乐结束。


    下一首歌还没来得及播放就被按下暂停，包间里安静下来，半晌，陆巳云单手撑在桌上，咯咯笑，肩膀跟着轻颤。


    几个男生都莫名其妙，只有辜莫卿离得近，在光线昏暗的包间里看见了他直起身时眼角泛着的光亮。


    他哭了。


    陆巳云还是笑着的，出声调节一本正经的气氛：“谢谢各位了，但下次还是让我的耳朵多活几年吧。”


    几个男生朝着他骂骂咧咧。


    许愿这一趴很快带过。


    有女孩在，他们也没敢闹太厉害，规规矩矩地分了蛋糕，然后就又一哄而散地抢话筒去了。


    第一个胜利者是唱《青藏高原》的男生，他又点了一首韩红的歌，这次是《美丽的神话》。


    陆巳云在吵闹中坐到了辜莫卿身旁。


    身边的位置一陷下去，辜莫卿突然觉得有点渴，伸手去够桌上的杯子，那罐没开的鸡尾酒刚拿到手里，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抽走了。


    她抬头去看陆巳云。


    陆巳云把水壶里的柠檬水倒进一个玻璃杯里，涮了涮，然后把水倒进另一个空杯子。最后又在干净的玻璃杯里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


    “喝这个。”


    但辜莫卿却没接，“我不要，我就要喝那个鸡尾酒。”


    陆巳云眯着眼，没答应：“不行，这个牌子的度数比较高。”


    “我之前在家跟我哥喝过的，一点也没醉。”


    陆巳云依旧没动作，似乎是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程度。


    辜莫卿感觉受到了挑衅，从他手旁抢过罐子，自顾自扯开拉环，细听她说话还有点生气：“你也太小瞧人了。”


    她仰头，里面的酒灌进喉咙里，再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陆巳云。


    无声地在说，你看，我这不是没事。


    陆巳云就仍由她去了。


    边上几个男生为了抢两个话题闹得不可开交，离辜莫卿不远的地方正陷入一场混战。


    她有点无聊了，往沙发后背靠了靠。旁边的陆巳云离她很近，辜莫卿两只手的食指勾在一起搅了搅，丝毫没注意边上的陆巳云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里。


    半晌，他听见她问：“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包间里的吵闹声太大，倒像是让他找到了借口。


    陆巳云往旁边倾身，问：“你很好奇？”


    温热的气息洒在辜莫卿耳朵上，她觉得痒痒的，更多的是心乱如麻。在慌乱的心跳声中，她胡乱的点了两下头。


    “我希望，明年还有你们陪我过生日。”


    不止是他们，还有你，你才是重点。


    2017年3月31日，星期五，天气晴。


    今天是陆巳云的17岁生日。


    今天也是3月的最后一天，他突然觉得，那本时尚小书刊上的星座运势或许还是挺准的。


    他的爱情运势，可以打满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