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个下雨天，阴云压下沉甸甸的，在冬日里显得特别不利索。


    高二二班……


    高二三班……


    高二四班，到了。


    因为下雨课间操取消了，陆巳云终于有时间去拿回自己的衣服。


    走到高二四班的时候门口站着几个女生在说话，他走过去，声音有些低：“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找一下上周校庆你们班舞台剧演公主那个女生，可以帮我叫一下吗。”


    他那晚倒是问了名字，结果还没等到出校门就给忘了，只记着一个高二四班。


    晚会表演他没看，下来以后问了别人，说他们班那晚表演的节目是什么公主的舞蹈，就是灰姑娘的改编版。


    陆巳云想着那个“花脸乞丐”，属实没能猜到是灰姑娘。


    “这不是陆巳云吗？”有个女生说了一句。


    陆巳云抬手，指了指教室里面：“嗯，是我。麻烦帮我叫一下公主。”


    陆巳云谁不认识啊，成绩每学期都在年级大榜里名列前茅，人也长得好看，经常跟年级上的一些爱出头的男生混在一起，算不上完全意义上的好学生。扔进人堆里，既有那种优等生的清风朗月，又有少年人特有的肆意不羁。


    那女生抿嘴一笑，伸手把边上的罗宋红推出去，“我们公主在这呢。”


    被推出来的罗宋红脸上有些红，她没想到陆巳云会主动找上她。她敛了下头发，双手环胸：“陆巳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巳云倾身，凑近看着被推出来那个女生，皱眉，也没说不好的意思，又直起身子：“不是你，是另一个。”


    几个女生身形一顿，互相看来看去，没理解他说的意思。


    “辜莫卿？”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嘴。


    “对，就是她。帮我叫一下她，麻烦了。”


    罗宋红脸色一沉，扭头朝着班里大喊一声：“辜莫卿，有人找你。”


    结果窗边上的辜莫卿埋头写题连头都没抬。


    罗宋红脸上挂不住了，扭头就走。


    剩下几个女生面面相觑，陆巳云没想太多，“没事，我进去找，麻烦帮我指一下是哪个。”


    离教室门最近的女生帮他指了下，“就那个，靠窗那个。”


    “谢谢。”他谢了一声，直接走进别班教室。


    十几秒后，辜莫卿的桌上出现一只手，那只手的指关节轻敲了两下，然后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辜莫卿。”


    这次不是罗宋红的声音了。


    她抬头，和一双熟悉的眼睛相撞。


    陆巳云伸手，“我的衣服。”


    “哦。”她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笔，很认真地跟他解释，“衣服我送去干洗店了，明天或者后天才能拿到。”


    今天她的脸上没有涂黑不溜秋的东西，一张素净的小脸就那样很认真地看着他。


    比那晚看着顺眼多了。


    陆巳云的另一只手还撑在她的桌子上：“扔洗衣机里一搅不就行了，费那个功夫干嘛。”


    “怕我给你洗坏了。”


    “没那么金贵。”他说着，两只手都收了回来，插进衣服口袋里，人站端了问她，“里面有零钱，搜出来了吗。”


    “嗯。”辜莫卿点头，反手把身后的书包提到前面，从小包里掏出一摞零钱递给他，“给你，都在这了。”


    他接过，也没数数直接就揣兜里了。


    刚刚辜莫卿碰到了他的手，很凉。


    他身上还是那件看着很薄的黑色冲锋衣，抬头看他的脸，鼻尖稍许泛红。


    他好像挺缺钱的，不会是没有别的厚衣服了吧。


    想到这辜莫卿莫名有些愧疚，要不是她穿走了他的衣服他也不用大冬天受冻。


    不对，要愧疚也该那群罪魁祸首愧疚。


    “行，我过两天再来。”陆巳云说罢就要走。”


    “等等。”辜莫卿叫住他。


    他停住。看见辜莫卿从自己的颈上取下了围巾，塞进了他的臂弯里，“你哪个班的，叫什么，等衣服到了我给你送过去。”


    雨下大了，豆大的雨点拍在玻璃窗上，顺势坠下，细小的水路布满整面玻璃。


    “高二九班，陆巳云。”


    说完，他倏地反应过来，从臂弯里抓出那条围巾，“干什么？”


    “借给你的，你好像有点冷。”


    辜莫卿说着，伸手指了下自己的鼻尖。


    陆巳云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什么也没摸出来。


    他盯着她，手里还攥着她的围巾，没想明白她的举动。


    但辜莫卿倒是说对了，他是有点冷。


    周末那两天都在陈记做兼职，因为要穿工作服，外面衣服穿厚了一脱一穿的也麻烦，他就只穿了件冲锋衣。


    前一天晚上没睡好，结果今早一睁眼人挺迷糊的，顺手套上了冲锋衣，一直到学校了感到冷了才发觉穿错衣服了。


    他把衣服借给她，她又把围巾借给他，好像还挺合理。


    “行。”陆巳云也不客气了，“等你给我衣服的时候我再还你。”


    举起围巾就要往脖子上套，突然觉得这粉色的东西有点眼熟。他又把手放下来，俯身凑近辜莫卿，把围巾拉直了挡住她的下半张脸。


    辜莫卿没想过这茬，呆呆地看着他动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眸对上陆巳云那双意味深长含笑的眼睛。


    “……”


    完了。


    她不敢看他了，梗着头把目光挪开。


    “心虚什么？”


    见她不应，他也没抓着不放，没忍住低笑一声，边走边举起围巾在脖子上缠两圈，在一众四班人好奇的目光里走出了教室。


    陆巳云走了，辜莫卿才低头继续写题。原本的思路被打断了，她略微皱眉。


    丝毫没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是怎样的诧异和好奇。


    -


    陆巳云回到九班的时候班上还乱作一团。


    后面几排的桌子歪七扭八地摆着，几个男生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陆巳云走过去，发现他们拿着手机在讨论昨晚的游戏直播。


    他没参与，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


    围在外面一圈的江逸凡听见动静，扭头一看，直接拉着屁股下面的板凳调了个方向：“六哥你去哪了，找你半天了，都在问你今晚去不去打台球。”


    “不去，要考试了得复习。”


    “嘁，就你那成绩不复习也能考个花出来，咱师太照样天天把你供着。”江逸凡哼哧一声，陆巳云没理，他身子没动，头却扭回去继续听他们讨论了。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九班可以说是高二年级最乱的一个班了，偏偏有陆巳云这么个成绩稳定前茅的大神在，可谓是被班主任捧成了掌心宝，全当全村唯一希望给供着。


    窗外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陆巳云身子往后靠，椅子只剩两个后椅脚为支点，手里拿着一叠零钱慢悠悠地数，人看着很懒散。


    数完，少了一张十块，多了一张五十的。


    他把钱重新装回口袋里，人往前，凳子的前脚重新落到地上。


    长腿一伸，勾住江逸凡的椅子往自己这边拖了一下。


    “干啥啊？”江逸凡正听得津津有味的，突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陆巳云的腿还勾在他的凳子上，一只手放上自己的桌子，食指无意识地点了两下：“你说，一个女生又是把她的围巾给你，又是给你钱的，是为什么？”


    江逸凡眯着眼，目光落在陆巳云颈间那条淡粉色的围巾上，再配上他那张帅得有些让人嫉妒的脸。


    骚包得很。


    “啧啧。”江逸凡双手一摊，做无奈状，“还能是为了什么，人家看上你了呗。”


    “……”


    陆巳云眉头微蹙。


    她是这个意思吗？


    江逸凡也不去管那些还吵得起劲的兄弟了，扶着凳子往前挪两步，眼神比狗见了肉还兴奋：“快说说，谁啊？你之前不是一律不收那些女生送的东西吗，怎么这次破例了？”


    陆巳云分给他一个眼神：“收租金不行吗？”


    “租金？什么租金？你不是还在打工吗，怎么又开始收租了？”江逸凡跟个癞皮狗似的往陆巳云脸上凑，非得刨根问底。


    陆巳云伸手把他的脸推开，“滚一边去。”


    “嘁嘁嘁，真不够兄弟。”江逸凡一脸怨妇样，要不是场地不够他可能真的会躺地上打滚。


    他自己在那边唉声叹气好一会儿终于得以消停，陆巳云耳边一清净人也跟着舒坦了。


    陆巳云从桌肚里掏出一本习题册，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纸上写写停停。


    雨还在下，动静让人心静。


    下午第二节课雨就停了，体育课上到一半辜莫卿被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杨金兰的桌前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罗宋红，另一个应该是她妈妈。


    见辜莫卿进来，杨金兰放下水杯招呼她过去，“来，辜莫卿。”


    等辜莫卿过来，她又说：“罗宋红妈妈，这个就是辜莫卿。”


    那位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伸手就打了一下罗宋红的背，力气很大，“啪”的一声响，她也顾不得心疼孩子：“你这丫头，赶紧给人家道歉。”


    罗宋红吃痛，极不情愿地开口：“对不起。”


    辜莫卿还没开口，中年女人又往她背后使劲拍了几下，“你什么态度，好好跟人家道歉！我花那么多钱让你去学跳舞让你来读书，你就成心给我惹事是吧！”


    罗宋红被打得痛呼，眼泛泪花，音量也提高几分：“我知道了！我道歉！我道歉！”


    她妈妈这才松了手，罗宋红用手背抹了眼泪，低着头，“对不起辜莫卿，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再也不会针对你了。”


    这次的态度倒是诚恳几分。


    “嗯。”


    辜莫卿内心没什么波澜，要说原谅肯定是不愿的，但是事已至此，好像她的表态也只能这样。


    “那几个孩子都说了，这次的事是罗宋红的主意，必须给记大过，至于后面能不能撤销就看她自己的表现了。”


    她妈妈听了杨金兰的话连忙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


    杨金兰摆摆手，“行了，罗宋红送你妈妈出去吧。辜莫卿你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杨金兰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摸上杯子，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辜莫卿，老师知道这件事肯定是他们做得不对。但是这次的舞台剧学校评了一等奖，是要给班上发奖金的，所以那几个闹事的只能以同学间的小打闹给他们警告，记小过，这个希望你能理解。我让他们每个人写了份检讨，上晚课前让他们当众给你道歉，这事就过去了好吗？”


    说到这个份上，没有她说不好的余地。


    她报复心没那么强，也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了。舒出口气，辜莫卿点点头。


    晚课前，一排人挤在讲台上挨个念着检讨。


    本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大反应的辜莫卿莫名生出爽感，手上转着笔，目光直直盯着讲台。


    那群人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看起来十分窘迫。


    现在倒是知道害臊了，恶作剧的时候不是挺狂的吗。


    每个人的检讨她都很认真地在听。


    就两个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