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waiting

作品:《若无一字

    “你……没事儿吧?”方杏芜一看才发现,樊规面色惨白,像是还没缓过来,她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天地良心,我可没用力啊。”


    樊规微微摇头:“我没事,呛到了而已。”


    “呛这么狠?”方杏芜抚平胸口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背上有什么很严重的伤呢。”


    樊规不语,夹起一颗白菜往嘴里送。


    不知什么时候,秋秋已经溜下椅,摇摇晃晃地跑到樊规旁边一跃,跳上他的腿喵了一声,在他怀里撒娇打了个滚。


    结果没控制好力度,一溜烟滚到了地上。


    “……”


    “噗。”


    真的没有见过比这还蠢的猫了。


    撒娇失败的胖橘抖擞了一下身体,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受委屈似的朝夏辞夜“喵呜”了一声。


    夏辞夜揉了揉它的脑袋。失笑道:“樊规同学,我们之前应该见过?当然,除去昨天那一次。”


    樊规道:“没印象。”又富有恶趣味地挑了一下眉,“你说个具体的年月日分秒,或许我还能想起来一点。”


    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之前就没少遇见过,不是说什么“我们一定是前世见过”,就是什么“我们可能是再续前缘的爱人”。


    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谁上当谁傻子。


    “前年中考前两天的晚上十点半左右,你对我表白,还送了一朵玫瑰花,”夏辞夜一本正经道。


    樊规闻言差点一口饭把自己噎死。


    什么玩意?什么表什么白?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这档事。


    当时他跟室友一起想玩点儿刺激的,在真心话大冒险的加持下,随机找了个路人表白。


    不过那都是清朝旧事了,谁还记得啊。


    当时路灯已熄,樊规只看见一个黑影就冲上去表白,奈何值班老师出现的好巧不巧,玫瑰花还没送,就在远处大喝了一声问哪个班的。


    他也不想真把这件事闹大了,花往对方手里一塞拔腿就跑,脸都没看清这场闹剧就结束了。


    而他之所以没忘,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特殊,而是因为这一天的晚上同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这件事也是樊规性格大变的关键,现在回想起来,内心仍不好过。


    那天晚上,樊向南酗酒了。


    当他回到家,酒瓶子砸的到处都是,玻璃渣碎了一地。


    樊规见状,心里暗道不好,刚想跑结果就被人从背后反剪按住。


    这是他最熟悉的一幕。


    不出意外,这一晚他并不好过,第二天从医院病床醒来头疼欲裂,隐约能听见送考开道的警笛。


    刚想坐起,却又被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所侵袭,只能无力地倒了回去。


    那一天,本应跟同学一起参加中考的樊规却躺在医院里,连坐起都费劲。


    本应写满的答题卡,却涂上了缺考的印记。


    他闭上眼,只希望这是场梦。


    可是梦里不会疼,而这是真真实实的痛。


    他骗不了自己,这就是他所等到的结果。纵使医院的天花板再白,他的心里也依旧一片黑暗,像是被白日所不容,就算是神明也不想眷顾他。


    又是一年盛夏,樊规重新回到了考场,金榜题名果真如愿,可少年却不似从前。


    “听说咱们学校今年招到一个市状元。但这个人怪异得很,说话总是很冷淡,人长得挺帅,只是一天到晚呆在教室里出不门。”


    ……


    回忆到这里结束,樊规稳住情绪尽量不露出异样的表情。


    方杏芜看了看夏辞夜,又看了看樊规。


    前者目光不移动的盯着后者,静待答案,后者没有否定,更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出口。


    总之无论怎么看,两人都像是有一腿。


    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方杏芜咳了一声,端起餐盘,意味深远地笑道:“我先走了啊,你们聊,你们聊。”


    看见那意味深长的笑,樊规心情复杂,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此时什么也不知道的,满是脑补剧情的方杏芜显然是理解不了这个眼神的,狗血的想象让她想成了樊规独自面对被自己甩掉的前男友的无措。


    她随机找了一个熟识的朋友旁边坐下,摇头心想,艾玛,太刺激了。


    樊规不知道方杏芜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女人在想什么,但以长久以来的了解能猜测到,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想法。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有点印象。”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人谈话,垂下眼眸思考怎么解释既不伤人又不尴尬。


    “那朵玫瑰我把它种在了盆栽里,每天定时给它浇水,晒太阳,看见它年如一日地绚烂。虽没有成活,但也没有就此凋落,”夏辞夜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又温柔,“玫瑰还是以前那样,那么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喜欢我吗?”


    那天晚上夏辞夜听出了樊规的声音,第二天也去找过他。


    可是他根本找不到。


    他问了很多人,樊规的同学,老师,朋友,都说樊规没来。


    直到考试落幕也没来。


    从在考点备考时的全天等候,再到毕业时的回首,他始终都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就像是突然蒸发了,玫瑰成了无名者的赠送。


    “夏同学,你今年满十八了吗?”樊规突然问道。


    夏辞夜愣了一下,回道:“六月刚过完生日。”


    在樊规留级之前,与夏辞夜是同届毕业生。


    当时夏辞夜的成绩排名只能处于中上游,而樊规又极为不上心,几年来从未同班过,因此对夏辞夜没多少印象。


    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仅仅只局限在“同届”之中,而后来,连“同届”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夏辞夜是怎么认为那一句玩笑话是真的,明明从未有过交集——至少在樊规的印象中是这样的


    “那行,”樊规从兜里拿出一根细黑绳,把后面稍长的头发绑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多了。看着夏辞夜冷静而又没带多少感情地说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你也应该知道那个爱玩爱闹的年纪里所说的话没几句是真的,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真的会喜欢你?”


    他真的觉得这件事极其荒谬,真的有人会因为一个表白而喜欢上另一个毫无交集的人?


    不可能。


    别人找男朋友时恨不得把他排除在外,毕竟再奇葩的人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脾气贼差的不良少年。


    “还有,那朵玫瑰扔了吧,那也是假的,栽不活,最多哄哄小姑娘,连同那句喜欢也是假的,”樊规起身,端起餐盘离开,道,“我吃完了,请便。”


    杂乱的声音淹没了人心的寂静,他们的对话与周围繁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出现的极为合理,仿佛不容置疑。


    食堂里嘈杂声越来越大,唯有夏辞夜所在的地方有着稍微的清静。


    胖橘像走单杆一样迈着坚稳的步伐走到他旁边,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衣角。


    夏辞夜低头看它,神情一如方才,笑道:“真是……又拿我衣服当抹布。”


    这不是第一次,每当秋秋出去玩碰了一鼻子灰,或者同冬冬打架没打赢就会来祸害他的衣服。


    但这些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也就没计较。


    餐盘放落的声音从桌对面传来。方杏芜走路很轻,夏辞夜甚至没什么察觉,抬头一看,对方已然入座。


    “樊规那家伙怎么走了?”她回头往门口望了望。


    夏辞夜形如废话道:“他吃完了。”


    方杏芜:“……”看来新同桌并不上道。


    从刚刚一开始看到夏辞夜过来时,她就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他和樊规特别般配,心里就有点泛酸。


    她在追樊规,这是全班几乎都知道的事。


    期间,有不少人劝她放弃。


    毕竟,樊规这个人虽然实力与样貌都有,但在学校里的名声却是让正常人都抖三抖的那种。


    奈何这些话对她是无用的,她并不在意。


    突如其来的心理情敌终归让她心里不好受,可盯了“情敌”三秒之后——


    妈呀,虽然但是,他好帅……


    主动离席后,再偷瞄两眼——


    他真的好帅……人也好温柔……


    就连方杏芜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己希望渺茫,而是忧心他俩谈不上。


    毕竟哪个脑子有坑的会莫名其妙想把喜欢的人推给情敌!


    由于主动让位后周围环境太吵,这两人说话声音又小,她什么也没听清坐那儿干着急。


    不过……依据她所看见的来算,他俩怎么看都像是不欢而散。


    明明这两人一开始看起来谈得很融洽,可最后怎么就崩了呢。


    她想不明白。


    胖橘不知道是蹭够了还是怎么,直接迈着爪子在他的腿上围着尾巴坐下,卖萌似的仰起脑袋。


    根据多年铲屎官的经历知道,它这是饿了,觊觎自己碗里的肉。


    夏辞夜十分娴熟的夹起一片白菜,递到它嘴边:“吃吗?”


    方杏芜第一次从一只猫的眼里看出了嫌弃的意味。


    只见秋秋脖子一缩,抗拒性地避开。


    不死心的夏铲屎官再次将那片白菜递到它嘴边。


    “挑食不是好习惯。”


    挑食的秋秋将脑袋往后一避,死也不吃。


    眼看那片白菜叶再次袭来,它呲牙爪子一伸,搭在夏辞夜拿筷子的手上,一握,像是要露指甲。


    但它哪有指甲,早被姓夏的剪了。


    方杏芜看到这个场面倒是笑了:“你家猫还挺有灵性。”


    夏辞夜闻言一顿,望向这个不知好歹且挑食的家伙,奇道:“有吗?”


    以往在家都是看见秋秋和冬冬打架,也没见过有什么新奇的事,无非就是左边一阵喵,右边一阵汪,吵的翻天。


    但好在夏辞夜脾气还不错,而且常年整栋楼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不会担心扰民,也就没怎么管。


    “它只是嘴养叼了而已,”夏辞夜道。


    方杏芜:“……”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和樊规会谈崩了,要她她也聊不下去。这个新同桌根本没听出来她只是在找话题,她找一个对方灭一个,这谁谈得下去?


    简直就是话题终结者!


    “话题终结者”放下筷子,双手抱起秋秋放回地面,轻声道:“去玩吧。”


    回归地面的秋秋三步一回头,像是充满了不舍、眷恋。


    这一举动没打动夏辞夜,倒是打动了一旁的方杏芜。


    只见她弯下腰,朝它拍手,道:“来,来姐姐这儿,我碗里的肉给你吃。”


    于是乎,它听懂一般,翘着尾巴就颠颠跑来。


    “你别太介意啊,樊规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的,”方杏芜喂着看着小家伙吃的开心,她也不由得心情好,就与夏辞夜道,“他吧,实际上还是很体贴的,就是说话不好听点儿。”


    夏辞夜静静听着,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像是鼓起勇气,又道:“其实我之前曾经有过想跳楼。”


    夏辞夜抬首,有些惊奇看向她。


    方杏芜莞尔道:“那是高一下半年的一个午间。”


    当时学习压力大,方杏芜的家长对成绩尤为看重,但凡落差下来,必少不了一顿骂。


    随着课程推后,难度加大,有些力不从心,焦虑如洪水般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偏偏家长又催得紧,那段时间是她最绝望的时候。


    终于,在一次午间,她借肚子疼请假,一步一步走上了天台。


    可真正站上那数米高楼时,却怯了胆,在墙边抱膝蹲了下来,仰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委屈顺着心脏爬上眼角,还是没忍住哭了。


    这个时间,天台不会再有人上来,也许是她宣泄情绪的唯一慰藉。


    她埋头眼泪止不住的下落,微风带不走烦恼,就连蝉也畏惧太阳的高温而未有鸣叫。


    不知哭了多久,传来声音,可以听出是个男生,她一抬头就看见对方递过来几张纸:“……你还好吗?”


    是樊规。他的声音清朗,却又带着几分少有的深沉。


    樊规在班里是那种很少说话的一类,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学习,以至于她刚才没有听出来。


    方杏芜偏过头被人撞见自己狼狈的一面,多少感到有点别扭:“你怎么在这儿?”


    男生没有回答,蹲在她对面道:“担心你出事。”


    女孩脸微微一红:“是……是吗?”


    看见她这个神情,樊规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容易引人误会。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感觉你最近几天心情不太好,担心你会想不开。”


    女孩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埋头。


    空气安静了三分钟,方杏芜再次抬头,发现对面的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问:“你不回去午休吗?”


    毕竟高中课程很紧,中午如果不午休,下午将会半天没有精神,非常影响学习。


    樊规摇了摇头:“你一个人待在天台很危险,所以你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方杏芜突然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之前她还因为一些谣言对樊规产生过偏见,而她竟然没有想过,第一个发现自己有异常的,还是樊规。


    刚准备起身时,就听见对方说……


    方杏芜另一只手摸了摸秋秋的脑袋,道:“他说,当你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你的时候,你体内还有上亿细胞在为你的活着而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