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号长春(九)

作品:《旧时代自救计划

    扶光那句“先吃饭”像是一个休止符,暂时中止了客厅里略显紧绷的气氛。他搭在庄宴肩头的手并没有立刻收回,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对方颈侧那片碍眼的淤痕边缘。


    庄宴微微蹙眉,偏头躲开了带着占有意味的触碰,却没说什么,只是撑着沙发扶手,有些费力地站起身。


    身体的倦怠和钝痛让他动作比平时迟缓,有些摇摇欲坠。他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青影在光线不那麽明亮的客厅里愈发明显,衬得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情绪。


    但况思荣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情低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她想去搀扶,可扶光在身后似笑非笑,冷箭一样的眼神刮在背后让她汗毛倒立。


    她迟疑了一下脚步,便被在一旁的楚豫勾住脖子往厨房走。


    楚豫嘴里还嘟囔着:“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爷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况思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你个机器人饿什么。


    可惜人际关系简单的慈蝉看不明白眼色,看着庄宴那副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了些,小声问:“你……你没事吧?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他好歹也算半个“专业人士”。


    庄宴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慈蝉后面的话自动消音。“没事,只是没睡好。”他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敷衍,显然不想多谈。


    扶光站在一旁,唇角那抹惯常的弧度未变,眼神却凉飕飕地扫过慈蝉,带着警告的意味。慈蝉终于被冷空气波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灰溜溜的跟着楚豫他们钻进了厨房。


    闹别扭的小情侣太可怕了……


    午餐不算丰盛,但足够温暖。热汤和简单的家常菜驱散了一些寒意。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楚豫试图活跃气氛,讲了几个他开店时遇到的奇葩客人,奈何反响平平。况思荣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筷子在碗里拨弄着,没什么食欲。庄宴更是安静,只低头小口喝着汤,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所有心思。


    扶光倒是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时话多了些,偶尔会就着楚豫的话头调侃两句,或是询问慈蝉一些关于“真知道”教内部无关痛痒的细节,仿佛没有感知到客厅里凝固的氛围。


    他吃饭的姿态闲适,动作不疾不徐,只是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落在对面的庄宴身上,像一种莫名的观察。


    只有慈蝉是真的来吃饭的,他把脸埋进碗里,吃的热火朝天,桌上一多半的菜都进了他的肚子。


    况思荣抬起头,眼神怀疑的看着他狂放的吃态,不由得怀疑这小子以前是不是每天都吃不到饭。


    饭后,楚豫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手指灵活的穿梭在绿油油的水流和泡沫之间。


    况思荣以需要整理行装为由进了房间,脚步略显匆忙。慈蝉大概是觉得客厅气氛太怪,又不敢去招惹扶光,最终选择蹲在椅子上,试图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草叶子吸引喵喵的注意,样子有些讨嫌。


    庄宴靠在客厅的窗边,望着窗外积雪未融的院落,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站了一会儿,感觉积攒了些力气,便没搭理扶光,转身无声无息的上了楼。


    关上房门,隔绝了楼下的声响。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台老旧的储备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显出一种冷调的精致。


    他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过,熟练打开了一个通讯频道。联系人列表里,寥寥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备注是简单的数字“1”。


    庄宴盯着那个备注看了几秒,眼神复杂。


    他实在不想联系这个人,可偏偏他是过去那段混乱日子里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合作者”的存在。


    有些事情,他信不过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开始键入信息,内容简洁而明确:


    [9568:你之前调查的方块区内“真知道”教的信徒大概有多少?]


    信息发送出去,屏幕暗了下去。庄宴将储备机握在掌心,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皮肤。


    他并不完全信任“1”,但在目前情况下,他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


    扶光有自己的渠道,但他习惯性的想要掌握更多主动权,或者说,保留一些底牌。


    他无法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


    庄宴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身体很累,大脑却异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储备机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庄宴立刻睁开眼,点开屏幕。


    [1:你个小王八蛋,还敢找我!现在跑哪儿去了?连房子和身份都不要了!]


    [1:前年大概有个一万多,现在不好说。]


    庄宴看着屏幕,指尖微微收紧。


    他沉吟片刻,避而不答那个人的问题,只是问:


    [9568:“真知道”的总部在方块区你知道吗?]


    方块区半机器人众多,是六大区中邪教最猖狂的地方,“真知道”把总教选在那里意料之中。


    这一次,那边停顿了更久。就在庄宴以为对方已经下线时,消息回了过来。


    [1:知道。]


    [1:你问它做什么?]


    [9568:过两天回去一趟,真知道可能和脑立通有关系,要去查一下。]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储备机的提示铃声狂乱的想起,一条接着一条,隔着屏幕都能感知到对方喷薄的怒火。


    [1:?]


    [1:我就知道你去了脑立通!你个骗子!]


    [1:你朋友难道没带话给你?]


    [1:你敢回方块区,被我抓住我就宰了你!]


    还是这样,像个小孩儿一样,生气了就要像连环炮一样骂人。


    庄宴轻轻吸了口气,指尖落下,发出去的消息更像是服软。


    [9568:舅舅,别这样。]


    [9568:我只是想查清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人子女,这份心情,您能理解的吧?]


    消息发出去后,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储备机都似乎停止了运作。过了好一会儿,提示音才再次闪烁,回复简短而带着一种无奈的妥协:


    [1:算了,你联系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庄宴知道,这是松口了,他不再迂回,直接提出请求:


    [9568:希望我们抵达方块区时,您的人……能行个方便,别拦着就好。]


    [1:可以考虑。]


    紧接着,新的消息迅速弹出,语气变得极其严肃:


    [1:但我必须告诉你,真知道教成立时间极久,根深蒂固,内里教众数量庞大且结构复杂,拥有的科技武器远超寻常民间组织。]


    [1:而且,根据我这边断断续续的调查,我认为他们或许,掌握着某种超越当前科学认知的力量。]


    [1:庄宴,我不是在吓唬你。我曾经试图深入调查过一段时间,因此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超越科学的力量?庄宴盯着这几个字,眉头微微蹙起。这说法过于模糊,也过于惊悚。他追问:


    [9568:超越科学的力量?具体指什么?]


    然而,那边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隔了半晌,才有新的消息传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1:你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


    [1:别的我不多说了,记住,无论如何,要学会保全自己。明白了吗?]


    庄宴看着这几乎是叮嘱后事般的话语,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他抿了抿唇,最终只回了两个字:


    [9568:尽量。]


    通讯到此彻底沉寂下去。庄宴将储备机收回口袋,背靠着床头,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交织,他靠在床头,意识渐渐模糊,陷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极轻的推开。扶光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庄宴脸上。


    午后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庄宴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睡得很不安稳,眼睫不时轻微颤动,苍白的脸上,那点艳色的唇抿得有些紧,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丝戒备。


    扶光静静的看着他,脸上那惯常的仿佛面具般的浅淡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冷冰冰的审视。他的目光描摹过庄宴精致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他颈侧那片被衬衫衣领边缘若隐若现遮掩着的淤痕上。


    明醒质问的话语声声贯耳,他只是表现的不在乎,不是听不进去。


    你在生我的气?扶光在心里无声的问,还是在……害怕我?


    昨夜失控的片段在他脑中回放,庄宴在他身下挣扎、喘息,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或伪装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近乎破碎的哀求,以及……


    一种更模糊的连他都无法完全解读的东西。


    他享受彻底的掌控感,享受庄宴因他而失控的模样,但此刻,看着庄宴连睡梦中都无法完全放松的侧脸,一点酸涩的意味浮现在心头。


    就在这时,庄宴的眼皮剧烈的耸动了几下,似乎即将醒来,鼻息也变得略微急促。


    几乎是本能反应,扶光伸出手,宽大的指节分明的手掌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的覆盖上了庄宴的眼睛,隔绝了光线,也阻止了他醒来的趋势。


    然后,他俯下身,靠近庄宴的耳边轻轻说:


    “睡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道温婉的安抚。


    掌心下,庄宴眼睫的颤动渐渐平息,紧绷的身体似乎也在那声音的魔力下放松了些许,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扶光维持着这个姿势片刻,感受着掌心下肌肤的微温,和那细密睫毛扫过皮肤带来的轻微痒意。他低下头贴近,却又有些狼狈的顿住,没再靠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移开手掌。庄宴依旧沉睡着,只是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扶光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他替庄宴掖了掖被角,动作算不上温柔。


    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合拢的细微声响过后,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阳光依旧安静的移动,以及床上之人平稳的呼吸声。


    庄宴在关门声响中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俨然没有一声睡意,他神色复杂的望向门的方向,而后疲倦的叹了一口气。


    他既不是对扶光生气,也不是害怕。只是在那样亲密的行为中,另一个人把持着他的命脉,一念之间掌控着他的生死。


    如果非要为他低落逃避的情绪找一个借口,那就是不习惯。


    长期处于危险境地的他不习惯被另一个人控制和威胁。


    他或许需要的是慢慢适应吧。


    他只是觉得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继而被更深沉的睡意吞没。


    [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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