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兰因絮果篇】白璧无瑕
作品:《竹杖芒鞋》 竹林斑驳间,曙光微现于东方。
乘着朝阳晨辉,朝行阙御起飞剑离开主峰,一路南行。
最终身心疲惫地回到了凌云峰上,推开自家那扇竹门,走了就去。
屋门,竹篱萦绕之间,是一片空地。
地里没种植蔬菜、果树、花卉等作物,只有一株长在青瓷里孤零零的紫白色兰花。
之所以没种植花草树木,这倒不是朝行萚懒。
恰恰相反,她虽懒,却还是挺乐衷于“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
只是朝行阙纵使有心,也无力,凌云峰峰顶的土壤比较特殊——
薄薄的泥层下面尽是密布的岩石,寻植物难以在此扎根,即使扎根了,也是难以留住水分而导致无法生长的。
方圆百里,除了竹子所长无碍,别无他物。
而那株袅袅婀娜的紫白色兰花,之所以能够在此凌云峰奇迹般地活下来,全得益于朝行萚。
每每见到它,她都会不厌其烦地精心呵护、施以自身出窍期的灵力悉心照料。
这不,给紫兰施展完灵力,朝行阙带着一身疲惫,转身回屋。
灵力滞涩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小到盏茶功夫,便可恢复;大到飞升时,可能致命一击。
马虎不得。
在檀木书案旁的竹塌上,朝行阙闭目调息,瞬间四肢百骸徜徉在似清风的灵气之中,广袤若天地间的主宰,渺小若天地间的蜉蝣。
不一会儿便灵力通达,顺畅异常。
只是,朝行阙始终不明白——
为何破境神虚时,会无故产生灵力滞涩的情景?
思前想后,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她琢磨,自己得想个法子预防一下。
于是,起身走向书房旁一面空竹墙,青衣无风自动,指尖掐诀,她薄唇微动,道:
“阵起,开。”
只见一阵斑斓青色光辉下,一个古老的黑白八卦阵亮起,接着空竹墙凭空出现一扇门,门前有古老铃铛。
无瑕思虑其他事,朝行萚见此,径直轻启书阁房门。
顷刻间,一股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方广阔的天地,天地间一排排、一层层古朴书架装满了书籍,她径直走了进去。
一霎那,广袤空间里一片竹影摇曳、灵鱼浅游之象。
要不是方才二长师兄给朝行阙找个理由支回了念虚峰,如若此时他看到这一幕,想必他那张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的脸上此刻肯定异彩纷呈。
然后,必定白发翩翩、仙风道骨地,状若灭绝人寰喊一句:“暴殄天物。”
接着,撕心裂肺地说教起她来:
“师父传授于你的、用于新开一方天地、过滤杂质而举日月之精华修炼的藏灵阵,就是这么用的?就这么,随手就用来藏书了?你,不会告诉我,书中自有黄金屋,藏灵于书中吧?哎,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未作迟疑,朝行阙在各大书架,一个个架子仔细地翻找古书,查找有没有关记载此类症状的典籍。
藏在书阁的这些书,都是她自各大宗门、或者民间江湖有缘收集来古书孤本。随手一拿,可能都是一些小宗门百年可遇而不可求的修仙秘籍,还是极富有价值的。
朝行阙想里面或许有答案,当即附身继续翻找起。这一找,还真让她找到几本记载了破境神虚的书。
旋即她一页一页翻阅起来,徜徉于书海,浑然不觉时过境迁。
一方天地之间,景随心动。时而竹影摇曳、灵鱼浅游,转瞬即逝间变为夜影阑珊,墨竹徐徐,星芒闪烁。
独站此天地,仿若此间唯余她一人、一书、一剑、一竹。
朝行阙越翻阅古籍,越觉百思不能其解。
《破神虚》说,破神虚,天人合一,顺其自然即,灵脉通达。
就是说,达到半步神虚的境界,按理会灵力越来越舒畅,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她不但没有灵脉通达,反而觉得越近破神虚境,就越觉脉不通、灵力滞涩,呈现浑然不同的景象。
——这,是为何?
良久,在书阁里,朝行阙搜寻甚久,都无甚头绪,想前往春妙峰找天青宗腹有诗书的四师姐。
忽的,书阁外,阵门前的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朝行萚一秒警觉——
有人在竹舍前,实力不俗。
于是,指尖轻点,斗转星移间,法阵关闭。旋即,她的身形瞬间出现于书阁门外竹墙前。
竹墙也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也没有。
朝行阙打开竹门,定睛一看。
碧绿枝叶摇曳下,一公子芝兰玉树,白衣翩翩,身姿鹤立,负手于于身后,背对着她,腰间环着半块无瑕的白色璧玉,衣袂临风而动,翩翩君子。
感受着眼前人无意中散发出来的熟悉而恐怖的威压,朝行萚背脊一紧——
源寒阙他,果然入出窍了。
朝行阙皱眉,不由想到两人之间的渊源。
那是,他们初见时——
这人他爹是蓬莱仙阁掌门,与自家师父是至交,有一次破例带他来天青宗。
自己则一副憨态可掬的少女模样,加上师姐手拙,替她扎了一个丸子头,用一只朴素青簪勉强固定头上,莫名给添了几分烟火气,似人世间江湖之中,行侠仗义的女少侠。
那时的自己虽还年纪尚小,剑道已小有所成,一柄凌云剑,驾驭自如。
虽身形容貌未完全张开,竹筋剑骨,已初具松柏之姿。
自家师父胡子一吹,鼻头一翘,就径直得意洋洋地将自己介绍于蓬莱来客:“这是我新收的六徒弟,入道凌云锋。”
蓬莱掌门沉吟片刻,而后一语惊人:
“丫头,你考虑换师门吗?”
气得老头子当场一跳三尺高,脸颊气得通红,说道:
“哎,你这年轻小伙,怎的如此不讲武德,哪有当面夺人弟子的?”
“你的意思是,当面不行,背面即可以啰?”蓬莱掌门,故意说道。
老头子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憋了半天,急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真是......”
“前辈,万万不可,晚辈已有师门,且此生只会有一个师父,恕晚辈并无此意。”
见自家师父如此,朝行暮一身正气,义正言辞地躬身拒绝。
蓬莱掌门听后,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好苗子,可惜了,一脸迂腐,肯定是跟这老头学坏了。也罢,也罢。”
一听自家徒弟这么上道,蓬莱老友计谋未成,老头子的胡子一下子被捋顺,当即哈哈一笑,恢复仙风道骨,鲜有地端起架子来,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定神闲。
旁侧,一少年则谦谦君子模样,白衣翩翩,芝兰玉树,如一只白鹭,不骄不躁,就这么默默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嬉戏打闹。
可气质如此突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自家师父自然留意到他,又不好放下刚刚端起的架子,只得看向蓬莱掌门,问道:
“蓬莱小友,懂不懂礼尚往来,也不介绍一下,你旁边那位吗?”
一听此话,蓬莱掌门一扫惋惜之情,脸上当即神采飞扬,说道:
“犬子,寒萚。”
老头子边听边点头,顽童模样,毫不客气地夸张回怼道:“资质虽不及我六徒儿,可而是上乘资质,重要的是心性不骄不躁,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是你的儿子。哎,可惜了呀。”
接着,蓬莱掌门一时语塞,刻意问道:“礼尚往来,老头子,这丫头的姓名是?”
师父气势不输,道:“吾徒儿有个好名字,曰朝,名行阙。”
蓬莱掌门一听此言,面色怪异,转眸,看了一眼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反应更甚,莫名气得脸颊通红,竟然一言不合,指尖悬于腰间,虚握长剑作拔剑姿势。
真是虎父无犬子,父子两说话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
而后这少年说出第一句话,朝行阙如今仍然记忆犹深,如地狱之音,扰她年少多年清梦——
只见少年大气一呼,一句一顿说道:
“朝师妹,早就听说你剑术高超,那么——拔、剑、决、斗吧。”
此声如雷贯耳,掷地有声。
朝行阙见师父与蓬莱掌门颔首默许,便当即如他所愿,决斗了一场。
点道即止,她一招直了眼前人。
哪知这小子,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天生如此,不只脸颊,耳根也烧得红了。
不依不饶,死缠烂打地缠着朝行阙决斗了三天三夜。
直至她疲惫至极,顾不得师父与蓬莱掌门的情谊,剑随心动,直接一剑把这小子打趴下,而后虚压着他,说道:
“小子,你输了,服不服,认输吗?”
这小子当时动弹不得,耳畔微红,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问她讨要了半块玉玦补偿,才肯心甘情愿地认输。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得不太清了。
大约是蓬莱掌门与自家师父,风花雪月地叙旧,自家师父开心不已,接着他们就下山了。
朝行阙只知道,当时她之后躺了七日,才恢复精力。
背脊一紧,心想,这小子不是来一雪前耻的吧?当即转身想逃。
见此情形,一柄白色长剑”嗡“地一声,蓦地自竹林飞出,不偏不倚地拦在了朝行萚跟前,令她难以再向前迈进一步。
一时间,她进退两难。
朝行阙两指微动,轻散威压抵挡住七成剑势。
而白色长剑里猛地传来威力如三尺巨浪,惊骇而浓厚,萦绕在白色剑身周围。一时之间就这么朝着朝行暮迎面直直压来,她想要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青翠欲滴竹林之下,霎那风吹枝叶狂舞,一人一剑无声对峙着,剑拔弩张。
另一只手指尖轻动,她抬手掐诀。须臾之间,青灵阵成,清光乍现。
直接散发半步神虚的恐怖威压,毫不客气地径直压向白衣修士。
既然免不了一战,那就速战速决,朝行阙想以速度出奇致胜。
似是没有想到她打法如此激进,白衣修士一时之间没有迅速反应过来。
旋即,只得被迫调动周身灵力,足尖轻点地面,身形似鹤,轻若一片鸿毛,灵动清越地一跃而起威压旋即迸发,御决抵抗。
那人落于竹上枝头,躲过自己恐怖的半步神虚威压,稳如泰山,不骄不躁。
竹间枝头,君子端方,皎皎若无瑕白玉。
朝行萚心下骇然,虽然她没用尽全力,只用了半成功力,可这是天下第一半步神虚的实力呀!
怎么那人除了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形略微狼狈,就这么轻轻一越,就径直躲了过去?
她思忖,这人真的只有出窍初期的实力吗?莫非隐藏了实力
手上动作不停,正想抬手掐诀。
见对方还想动手,青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青衣佳人,浅笑说道:
“怎得故人相见,你如此不欢迎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这可是会告状的故人。
被看穿心事,加上对方实力一时难测,朝行阙只得收回后发制人的动手念头,乖乖地退一步。
旋即,收拾情绪,川剧变脸似的僵硬微笑地看向竹舍外之人:
“并无这回事,只是不巧呀,我正打算去闭个关。见剑气横生,还以为是何方宵小之徒,竟敢到凌云峰放肆,方才出手整顿。”
“是么?”
白衣少年腰间墨带飞扬,一脸春风拂面的笑容,眸低一瞬凝成冰,半眯着眸说道。
而后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眸中的青衣女子,用记忆中熟悉的骇人气势一字一句地反问道:“那还真是不巧,打、扰、你、了?”
朝行阙一下子有点心事被看穿的尴尬,直当没作听出青年话中有话,哈哈两声,说道:
“不打扰、不打扰,来者即是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眸色一暗,不辨喜怒:“那不请本君喝、一、杯.......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朝行暮总觉得“茶”一字发音极重,好像隐隐约约间还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味道,与眼前人形象,不过没有多想。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着蓄势待发的白色长剑,电光火石间,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朝行萚还是懂事地选择了见好就收。
退一步,海阔天空。
“当然可以,你来的刚刚好,恰逢清虚峰前段时间送来上好碧螺春,还未开封呢?要不尝尝?”朝行萚适时说道。
许是好茶取悦了眼前人,朝行阙感觉周身气压都降低了不少,白色长剑没再释放出骇人的威压。
沉吟片刻,见她没有逃跑的打算,白色长剑终于调转方向,回到了白衣仙人修长的手上。
旋即,衣袂飘飘,白影清越,翩翩君子足尖轻越,侧身稳稳落地,未激起一片尘土,似一只旷世白鹭,孤高独傲。
打开虚掩的竹门,源寒萚径直进屋,自顾自地在茶案旁坐了下来。
有舍,方才有得。
朝行阙这么劝慰自己,只得不情不愿地拿出四师姐送给自己、自己一直不舍得尝的上好碧螺春,泡了起来。
屋外,阳光正好,清风越过竹林,叶影婆娑。
屋里,一时之间,茶香余韵袅袅,馨香宜人,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不一会儿,茶就泡好了,轻移两只青杯玉盏,朝行阙给自己与源寒萚各斟了一杯。
茶杯些许茶叶飘荡着,青雾其间,如梦似幻,汤色清越,在方寸之内香远益清。
眉间笑意忽浓,白衣公子抬起茶盏,细细吹拂一下,便一饮而尽。
味苦而不涩,一秒回甘凛冽。
——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茶!
接着,喝了朝行阙的上好的碧螺春,撤出一抹清浅笑意,一字一顿地语出惊人:
“什么时候,随我下山赴蓬莱,结、为、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