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兰因絮果篇】破镜,风云起
作品:《竹杖芒鞋》 月华如练,浩瀚无垠。
薄雾之间,青山层峦叠嶂,匿于夜色中,浓绿如黛。
在这一片巍峨群山之中,藏有奇峰,崎岖峥嵘,直上云霄。其上杂树怪木,蔚然成林。
奇峰之上,
天青宗凌云峰,峰巅,
并无常人预想中的终年积雪,反倒是——绿竹成林。
绿竹蓊郁,一簇簇、一丛丛的竹子依山而长,肆意蓬勃地长满山野。
竹枝摇曳间,透出藏不住的生机,如翡玉闪烁其间,朔然临风而动。
涓涓清风吹过,夹杂着些许竹子香气、泥土气味,越过层叠竹叶,透进窗棂,无声渗入竹榻上的青色身影的呼吸中。
一深青衣修士,仙风道骨之姿,清雅似竹,阖着眼,呼吸均匀,凝神盘腿于竹塌。
灵气在其周身流转,眉头紧蹙,似是在紧要关头。
菉竹青衣遮不住的清拔卓绝,衣上布有深浅不一的竹子图案纹路,更衬得古朴清雅,其眉如远山绿黛,中央点缀一颗朱砂,美轮美奂,似神人之姿。
不经意间,几根碎发自额前散落下来,遮住些许容貌的清越,却增添了几分不羁。
身旁,青光微现,时有时无。
屋外,几十位淡青衣少年均持剑而立,身姿笔直似松柏,队列整齐划一,严阵以待。
为首的是一黑一白身影,衣袂随风而动,君子举世无双。
只是,可能站的时间久了,人群中还是免不了交头接耳——
“六师叔不亏是最年轻的出窍期,当真是不同凡响呀。”
一个紫衣少年,紫冠束发,气质斯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地缓慢说道。
身边一个青衣小胖子连忙附和:“可不是嘛,简直是骇人听闻,而她如今还破镜神虚,这恐怖的修炼速度,简直是如今仙门百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欸,这位小胖子师兄,前面你都说对了,不过后面有一点你说错了。"
青衣小胖身后传来一声音,如清泉击石般悦耳,他一脸懵懂地回头看向来人。
旋即,只见一个身穿款式相同门派制服的青衣少年郎,红绸发带高马尾,嘴里叼着一颗杂草,一脸洒脱不羁模样。
青衣小胖不解,径直问道:“哪一点说错了?”
那人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这位六师叔,不仅仅是当今仙门百家闻所未闻的,还是千年以来闻所未闻的唯一一个出窍期。”
”那倒是,萚竹君简直空前绝后,吾辈楷模。“青衣小胖子眼神崇拜地说道。
几人无不慨叹——
天青宗,六长老朝行暮,天生剑骨,入道凌云峰,惊才艳艳。
青衣红绸少年话锋一转,问道——
“你们可知,这世间最可怕的是那种修士吗?”
青衣小胖一副憨憨的模样,挠了挠头,说出大多数修士的答案:“天资卓绝者?”
“非也。”青衣红绸少年故弄玄虚,摇了摇头道。
温文尔雅的紫冠少年,道:“刻苦修行者?”
青衣红绸少年还是一脸可惜,摇了摇头,道:“非也。"
众人顿时也被引起了好奇心,心中有如蚂蚱狂咬,有几个憋不住的少年急急问道:“这位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是什么吧?”
青衣红绸少年发带飞扬,看着众人溢满好奇清澈而又懵懂的眼神,得到了某种满足似的,当即也不卖关子,看向竹舍方向,高山仰止地说道:
“是天资卓绝者,却不持器以方,比你我修行还刻苦之人。”
听此,人群沉默得落针可闻,深以为然。
的确如此,而这位朝师叔,就是这种人——
天生剑骨,两岁入凌云峰,六岁筑基。
十岁金丹,力战群英,一跃成为年轻一代第一。
十六化神,傲视群雄,成为一方大能。
而后步履不止,风雨无阻,廿二突破出窍,成为天下公认的第一,那年——她不满二十又二。
她年纪轻轻就站在了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当然是天资超然。
可这世间,从来就不乏天赋卓越者。
并非所谓的“天资卓越者”都可修得大道,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持才却不自傲,日复一日的朝夕踏实修行,苦雨清露相伴,才行至天光。
此地每一个年轻青衣修士,无一不如见高山,身形笔直如松,敬仰不已。
天宿月影阑珊,竹林里叶影斑驳。
周遭寂静下来了,只是静得有点诡异,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上下浮动着,似山雨欲来之势。
蓦地,空气中的灵气因子好似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躁动起来,如一锅沸水上下翻滚,想要急速逃离此地。
青衣修士似有所觉,并未睁眼,抬手掐诀。
指间关节微动之间,灵光乍现,青蓝其间,瑰丽异常。
方才还躁动不已的空气,猛地一滞,寂沉下来,变得温顺下来,争先恐后涌向竹塌上之人,点点滴滴,悉数化作和风细雨,无声滋润着广阔无边的灵府。
虚空间,意念神游,气息沉淀于丹田中。
蓦地,青衣修士双目睁开,凝神,神识破空而出,周身气压恐怖骇人。
一念破虚空,气息至神游。
霎那间,天光乍现,电闪雷鸣。
绿竹在狂风中狂飞乱舞,大半拦腰折断,屑竹碎叶径直飞散四周。一众青衣少年纷纷如临大敌,御器抵抗。
面对绿竹中溢出的恐怖威压,黑白二人相对一视,也投入其中,抵御起来。
一时间,铁剑击竹之声砰然响起,剑影竹影阑珊斑驳。
可惜的是,天雷墨**滴,却始终未能落下。
天光骤黯,屋内灵光黯淡,竹林消停,门被拉开。
众人屏气凝神一看——
来人周身气息沉稳内敛,一袭青色素衣如画中仙,仙风道骨自成,身姿修长如竹,眸中似有剑星光,中央缀着一点朱砂,神圣不已。
见此,一众年轻青衣少年不敢多作迟疑,老老实实地齐声躬身恭敬说道:“恭迎萚竹君出关。”
朝行阙眉间朱砂闪烁,微微颔首。
一黑一白身影见状,顿时眉开眼笑,一左一右上前,几乎异口同声:
“师姐/师妹,如何了,破境是否顺利?”
朝行阙先是转身看向一旁——
一男子冷着一张脸,黑师弟师弟色劲装着身,似一枝清冷寒梅迎风而立,长身玉立,腰间环着一个竹子纹路香囊、以及一个长老象征腰牌。
顶着一张俊美异常的帅脸,明明应当是随意不羁的少年郎,却由于长年心事重重,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朝行阙看见他,眼眶一热,心中感慨——
自从师父仙逝,分管执掌各自的峰后,自己也是许多年没见过这小子。
没闭关时,朝行阙被宗门大小事务忙得抽不开身。闲下来时,亲自到青霄峰找他,谁知这小子行踪诡谲莫测,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宗门大会时,好不容易见一面,他却又时常要事缠身,匆匆离场,只留给她一个清冷背影。
某些瞬间,朝行阙甚至认为,当上峰主后,师姐弟之间感情不如以前了。
后来,她也慢慢想开了,师弟终究是要长大的,自己这个做师姐,不能只顾一己之私,就随他去了。
一别多年,如今各自成为峰主十载,已然习惯孑然一身。
没想到此次出关,朝行阙竟看见一袭黑衣的清冷师弟亲自来迎接她,不禁有些感慨。
蓦地,她想起掌门大师兄在她闭关时的传信
——故人之约,待尔裁决。
心下一抹不安闪过,莫不是,宗门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可究竟是什么事呢,一向沉稳冷静的掌门大师兄不顾她破境紧要关头,要她亲自出关一趟?
朝行阙一时半会没有头绪。
一边思忖,她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师弟——
一身黑衣如墨松,丰神俊朗。
嗯,没长歪,还是一如年少时的根正苗红。
朝行阙一袭青衣,青竹绿倚,如仙人遗世独立,青黛眉目一顿,看向黑衣修士,眸中黠光一闪,语气缓和道:
“并无大碍,只是.....”
案辞星看着眼前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苟言笑的清冷面庞上顿时眉头皱紧,眸中还似有星点泪光闪动,急切问道:“师、师姐,是不是受伤了?有无大碍?”
说着竟然忽略众人的目光,就要上前拉着朝行萚衣袖,好似要逐根头发检查的架势。
朝行阙顿觉有些不妥,青色衣袂微动间,骨骼分明指尖轻点在白皙的手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手背上传来熟悉的触感,鼻翼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竹子清香,案辞星手上动作蓦地一顿,眸色晦暗。
朝行阙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变化,明白师弟此举用意良苦,不由地心里一暖。
众所周知,修仙一途,艰苦险阻,而最危险的时刻,不是外出历练,反而是破境之际。
滚滚天雷之下,人类修士渺小如同蝼蚁。
幸者,破境成大能;不幸者,天雷下劈的瞬间,顷刻溃散如尘埃。
纵使一方大能,也不能幸免。
朝行阙见案辞星垂眸许久,还以为他担心过度,心下无奈浅笑,指尖轻点她鼻尖,宠溺地说道:
“不必担心,师姐无事。反倒是小师弟,都是为人师叔长的年纪,还不能学着稳重些。”
某人耳垂猛然红得仿佛要滴血,深藏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如古树生根,枝叶缠绕地肆意生长,在无声中悄然破土而出。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小师姐永远是他的小师姐。
可眸光明灭间,而耳畔不禁回响起一句话——
清风朗月下,某人一身风清气正,庄严如神人的脸庞,面色深沉说道:“师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猜如若,六师妹知道当年那件事,师弟当如何?”
案辞星眸中晦暗,其中似有深潭浅泽。
——执迷、不悟,吗?
不,不是这样的。
只不过是那满腹经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胡说八道!
而小师姐,就是他的道、他的途。循心而动,又如何迷失方向、踏入歧途呢?
当真是可笑至极!
可如若
——小师姐以后知道了那件事呢?
天光昏沉,在一双剑眉星目眸里晦暗不明,一袭黑衣的案辞星如堕黑暗。
他不敢想,可又不得不想——
以小师姐的脾性,他想,肯定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么?
不,不可以。
他绝对不可以失去师姐。
眸中明灭交替,案辞星心下百念杂生,
某个念头当即如深潭涟漪突起,如洪水猛兽,顿时在他心中猛烈地泛滥开来。
案辞星垂眸抬眼间,极快地掩饰住眸中翻飞的情绪,瞬间在朝行萚面前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神色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乍一看,仿佛还带些少年时的肆意不羁,眼尾微红:“别人的事,能;但只要是师姐的事,就不能。”
朝行阙听后,却是没有再阻止案辞星的动作,任由他查看起了脉象情况。
竹叶不经意洒落另一侧人肩头,白衣男子眉峰稍淡,如雪山山巅的一抹远黛,温文尔雅,气质如山间清露,与环境融为一体,存在感不强烈,眯着眼,静静地看着这师姐弟之间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
笑容如三月春风,清新高雅,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眼前明明极为正常的一幕,这几十年来几乎如阳光雨露一般习以为常,慕容曦熙心中现下竟不由生出异样。
这两师姐弟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情谊固然深厚。言行举止关系亲密些,无可厚非。
眸中映着两个人打闹嬉戏的身影,慕容曦熙心中平静无波的湖面泛起褶皱。
——只是......似乎.......有点亲密过头了!
眉不可察觉般轻蹙了一下,他莫名觉得有些刺目,风起云涌。
旋即,似是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摇了摇头。
起码六师妹,不会如此的。
——可,若是师妹无心,师弟有意呢?
看着一袭黑衣一脸人畜无害、满心满眼写满仰慕之情地看着朝行萚的侧脸的案辞星,白衣男子鲜少地产生了怀疑。旋即眸色一暗,他收回目光,不敢多想。
但愿,自己和那人多虑了吧
不然,为了天下唯一一位出窍期,那只能——
——当断则断。
空气风云诡谲,起伏不定。
月亮高悬山巅,清冷的光芒挥洒满竹叶枝头。
三人心事各异。
朝行阙这才注意到白衣修士,一袭白衣胜雪三分,眉目间温润如玉,男子气定神闲地站在旁边,含笑地看着她。
闭关月余,她有些恍惚。
神魔大战之后,二师兄的伤势这么就恢复了?
只是见他一反常态地眉头微皱,朝萚竹略有不解,轻声调侃道:
“怎么,二师兄伤势刚刚痊愈,不想着休养生息,又想着算计哪家姑娘?”
她故作玄虚般停顿一下,打趣说道: “emmm......让我想想,不会想的还是某位复姓东方、家住东南隅的姑娘吧?”、
被朝行阙一说,慕容曦熙眉眼惺忪间,心事飘散,涟漪四起,眼前仿佛看到一位——
静若处子,动若灵兔的女子,巧笑嫣然地一步一生莲,撑着伞向他缓缓而来。
忆起他们之间的种种,慕容曦熙压下心底骇浪,凝神,说道:
“东方姑娘已婚约在身,师妹莫要胡说。”
曾经一柄鹤璧剑走遍天下,鲜衣怒马,本该孤高绝傲得如同一只天边白鹤的少年郎。
现如今,一头白发披散身侧,拖着一副残破不堪之躯,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却不敢见心爱之人,只余望月空叹。
当真是世事无常呀!
朝行阙无尽叹息!她玩笑之意顿止,问道:“二师兄,现下伤势如何?”
“大伤无碍,小伤死不了,调养即可。”慕容曦熙回道。
朝行萚了然。
案辞星倒是对一袭白衣的某人并不在意,眸中心中只有眼前一人的身影。
专心致志地查看眼前人的伤势,他板着的一张庄严肃穆脸,一时沉吟,一时默然。
最终他的表情好不容易终于松动些许,接着又板起脸来,说道:“师姐看似无碍,实则灵府滞涩,这应该也是无法破境的原因,我现在为你写几张方子。”
虚空指动,灵光毕现,刹那间药方即成。
朝行阙颔首,接过药方,薄唇轻启,声音清越,透过竹里林间,清晰地传达到竹林下的一众本宗门年轻一代的耳里:“吾此次闭关破境虽未成功,确无大碍。诸位放心。”
众人方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来。
毕竟,这位师叔,可是宗门至宝,不可有丝毫差池。
“另外,夜色尚晚,尔等暂且回到各自的峰上,不要耽搁明日早课修行了。关于此事,吾自会传信各峰峰主。”朝行阙沉声道。
一众年轻修士见此,拱手行礼,而后起身离去。
个别不明所以的新入门年轻修士,不怕死地看了一眼平日不苟言笑、雷霆手段的执法长老,在六师叔面前柔情似水。
顿觉如芒刺背,一溜烟似的,忙不迭地御剑回到各自的峰上,不敢久留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