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墙

作品:《心中的国

    我抬起中央扶手,失去栏杆凭靠的芦苇顺势倒过来,她的头发完全遮住脸,我用手将它们捋到脑后,眼睛鼻子嘴巴如同沙滩上海浪褪去小巧精致的贝壳逐一显露出来,它们会发光、呼吸、说话。它们一动不动,凝视良久突然坍塌了,我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她呼吸急促,鼻息里散发着浓香型白酒的味道。她的腿还待在原处,巍然不动,似乎上半身身不由己,下半身言不由衷。八月八号这一天,上帝把礼物送到我车里。


    车头两侧的杨树剧烈摇晃起来,狂风夹杂着沙尘吹进车里,我左手按了一下车窗按钮,风声消失了。回过头碰到炙热的嘴唇,她探着脑袋等待我的回答,这是四个答案都一致的单选题。车里的狂风酝酿着暴雨,这是我们喝酒的目的吗?在海浪里等待更大的海浪。孤独是酒瓶开瓶器,抜开木塞的那一刻,多年的寂寞喷涌而出。豆大的雨点适时而来,砰砰砰密集砸在车顶,心里的豆子扩散开,我们不再试探疯狂接吻。我把手伸向她的胸部,瞬间将两个碉堡拿下,里面藏着太多的秘密,我暂时停留在秘密之上,不想探索更多的未知仙境。


    这时靠近她那侧车窗外一束车灯打进来,不算耀眼的橘黄色让她的脸由桃红色变得苍白。这是同行、钓鱼发烧友还是路人?车飞快驶过,清脆的喇叭声留在车后。它比青蛙的叫声悠远,比锤子敲击白铁响声洪亮,比灰翅喇叭鸟叫声冗长。尾声被雨吞噬掉后,她突然推开我,摇晃着身体细致地端详着我——确定是我又不是我之后一把抱住我,嘴巴咬住我脖颈指甲嵌进我后背。我一阵颤栗,紧紧搂住她,用气说话,“是酸的还是甜的?”比狗喘气慢一些。


    “咸的,达西,像海水那样咸。”


    “像海水那样汹涌,”我将她推倒在座椅上,“像海水那样不管不顾。”我拉开裙子后面的拉链,将粉色喇叭花拔下来,粉红色胸罩粉红色内裤外面流露着羊脂玉般的□□。她用双手遮在胸前,娇气地说,“做销售的都是流氓……”她的眼睛迷茫又涣散,涣散又沉静,沉静又浮躁。


    “男人都是……”


    “来吧……来吧……今晚所有的单都成交。”酒气在狭小的空间弥漫,我的头渐渐变重,最终趴在她身上,我们的肚子紧紧贴在一起,如同海天交接处的云朵与海浪。我将柔软的耳垂含在嘴里,用舌尖轻轻吮吸,低微的呻吟声响起,她呼出来的酒气越发浓烈。


    她把脚蹬向天空,发出鹰的长鸣;她把脚踩在砾石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把脚伸进溪流里,时而淙淙汩汩,时而潺潺湲湲。第二天上午,我收拾车的时候,在后座、车窗、顶棚、驾驶员座椅后背看到了乱糟糟的痕迹,但凡是老司机就能判断这里发生过什么。她身体绵软像装满棉花的布娃娃,肚子里有个汽笛,我一挤压就会发出各种声音。窗外雨势渐小,车玻璃上的水幕变成一条条拉开的帷幔,外面的视野清晰起来。突然一道闪电在天空与高楼之间形成耀眼的灯丝,瞬间将夜幕点亮,片刻之后的炸雷令我惊悚,我身子一震,她“啊”了一声,嘴角流出一股清水,她下意识脖子向我倾斜,脑袋靠在我肩上,脸色由白脂玉变成白玉。她开始喃喃自语,我听不清她说什么,柔声问,“感觉到怎么样,要喝水吗?”


    她紧闭双眼,没有说话。我从后座置物板拿下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送到她唇间,她没有张嘴把头扭向另一边。这时我才感觉到她真的醉了,醉得不轻,醉得不省人事。她喝得太快,几乎没吃东西,或者没那么大酒力又想表现一下,或者都不是就是为了喝醉而来。我和她的第一次新鲜刺激大于快感和满足。我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嘴对嘴喂进去,可是她紧闭着牙齿水根本进入不到口腔。我用舌头使劲将牙齿撬开一道缝,水射了进去。她“嗯”了一声,水顺着喉咙流下去了。她转过脑袋,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我无计可施,过了一会又给她灌了一次水,她还是沉睡不醒。雨停了,我摇下车窗,除了河水的歌声有增无减,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我看了看手表:一点四十。时间似乎凝固了,时针在浓稠的夜里迈不动脚步,过了很久才指向两点。我又喝了一大口水,用舌头撬开她牙齿灌了下去。她咳嗽了一下,两秒钟后又咳嗽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干呕起来。我让她身体前倾,将塑料袋一端挂在她右耳上,另一端抻到她脸的左侧,右手拍打她背后,试图让她吐出来。她喘着粗气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我将她靠在座椅上,她一歪脑袋睡了过去。我摸了摸她额头和手,有点发热,还不算烫,微微有些出汗。如果体温上升或者出汗增加,就要带她去医院诊治。我们第一次约会面临着被发现的风险,但无论后果多严重我都不会考虑,她的身体是第一位。认识不久、接触不多、性格与外貌皆是我喜欢的女人深夜在车里沉醉不醒,如同做梦一样,两个有家室的人喝酒聊天,酒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下□□,这算出轨了吧。是身体先于内心,还是内心在身体之前。我和妻子两地分居并没有出现不可缝合的裂痕,但我厌倦了婚姻的平庸,内心希望废弃的甬路滋生出蒿草有人光顾。她呢?我并不了解她的家庭,没有见过她丈夫,无法从外貌或者性格上揣测,今晚只从她嘴里得知她对家庭的描述:三个人,两个人,一个半人。这意味着什么?虚妄?疏远?可有可无?出轨就在不知不觉中——当喜欢上一个有家室的人的时候。前进的道路,地图指引向左,我们却向右走,只因我们站在地图前面,世俗的眼睛看我们做错了事,内心却一块石头落地。


    天空呈现出层层叠叠的千层云,仿佛一副副泼墨画,灵动而深远。月亮不时从云层里钻出来,好像是在谢幕,它不知道绝大多数人已进入梦乡。时针慢悠悠来到三点的位置,我摸了摸她面颊,体温趋于正常。雨后潮湿新鲜的空气弥漫着,小蘑菇在树蔸间隙悄然生长。多年前我削尖脑袋从家乡来到北京谋生,并没有得到期待的结果,辗转多年一段露水姻缘弥补之前所有的遗憾。生活的不如意变化成下一时间段的种子,它滋生出不是蓝图里的景色,却带来意外的惊喜。人身上哪有没有补丁的,无论看到看不到都有暗疤,只不过有的人把它带进坟墓,至死不曾示人,有的人把它当做门帘,进进出出总要把它掀起来。


    又给她喂了两次水后,时间来到四点十分,星星隐去天色渐渐发白,公路上时不时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我打着哈欠看着窗外,即使眼睛不看她,心也离不开,她喝醉了才有这么充分的时间陪着,不知道以后发展到什么程度,暂时享受眼前的福利吧。正是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和幸福感让我战胜酒精的刺激,一眼没睡。


    “几点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四点半。”


    “哦……啊,”她倏然坐起来,“我该回家了。”


    “你感觉怎么样?”我关心地问。


    “没什么事,就是头有些重。”


    我长出一口气,危机终于解除,不用为这次冲动买单,而且以后可以继续交往下去。“那就好,我先开车到小区,然后送你上楼。”我把水递给她,“你的胃需要多补充水。”我看着她喝了几大口水,心里终于踏实了,主动喝水永远比被动喝水让人放心。


    我坐到主驾驶位置,酒意未消有些疲惫困顿,现在唯一的危险是遇到查酒驾,这个概率相当于流星在车前划过。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她从里面正盯着我,眼里有诸多疑问,但这不是答疑解惑时间。车开进小区,天蒙蒙亮路灯睡眼惺忪,楼门口有一个停车位,感谢一早出门的朋友。汽车熄火拔掉车钥匙,我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没有窗户亮着灯。我下车轻轻关上主驾驶车门,拉开后门,她钻出来后站立不稳,我连忙扶住她,带上车门,搀着她蹑手蹑脚进了楼门。我弯腰双手扶住膝盖,示意背她上楼。她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用手指着电梯门上的面板,上面显示“1”。她轻飘飘走过去,在面板上按了一下,门开了,一个旋转进了电梯。我旋即跟了进去,按5关上电梯。她将我拉到监控下面,搂住我脖子在脸上亲了一下,这个吻很粘人,好像是我们第一个吻。我指了指上面。


    “这是聋子的摆设,生瓜蛋子。”她诡秘一笑。看来她酒醒了一半,不知道断片了吗?电梯门开了,我探出脑袋环顾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我拉着她的手快速走出去。经过楼梯出口时,她将我拉进楼梯平台,小声说,“我们好像还差点什么?”


    “遗憾留给下次弥补吧。”


    “不要,”她踮起脚尖,堵住我的嘴,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听不清。她的舌头光滑鲜嫩、调皮可爱,像在酒里泡了一晚上,我没有抵抗迎合上去,她一只脚不由自主抬起来。漫长的告别让我们忘记时间。当她睁开眼睛松开我的手依依不舍离开时,我笃定恋爱了。房门轻轻关上后,我从楼梯平台走出来,腾云驾雾回到家里。我没有洗澡,她留下的味道尽量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