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辰直播间的人气，最近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生长。这种增长并非爆炸式的，而是如同春雨润物，细密而持续地改变着直播间的生态。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新ID，在弹幕里礼貌地询问：“请问这里是星辰老师的直播间吗？从沈老师那边过来的。”他们的用词拘谨，带着一种误入他人领地的谨慎。陆星辰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他发现这些ID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开始提出一些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问题。


    “星辰老师，您觉得游戏中的团队配合，和古代工匠协作完成大型工程有相似之处吗？”


    “主播您好，请问在构建游戏场景时，会参考中国传统绘画的散点透视法吗？”


    “看了您和沈老师的联动，突然对电竞产生了兴趣，请问新手该如何入门？”


    这些问题的角度清奇，让习惯了“战术分析”、“装备搭配”、“操作下饭”等常规弹幕的陆星辰和老粉丝们都感到一阵新奇。他尝试着从自己的理解出发，用更通俗的方式解答这些问题，比如将团队配合比喻为榫卯结构的精密咬合，将场景设计类比于山水画的“可游可居”。这些回答往往能引来新观众的一阵恍然大悟和感谢，也让老粉丝们看到了陆星辰的另一面。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陆星辰正在直播一款新上线的国风冒险游戏，当他操控角色进入一个以唐代建筑为蓝本设计的宫殿场景时，一条来自ID“墨韵生香”的弹幕引起了他的注意：


    【星辰老师，这个主殿的鸱吻造型似乎参考了晚唐的风格，但斗拱的层数和出跳更接近辽代早期的特征，可能是在艺术加工时做了融合处理。】


    这条过于专业的弹幕让整个直播间静默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卧槽？这也能看出来？大佬啊！】


    【给跪了！这是哪位古建筑学者混进直播间了？】


    【星辰快看！你游戏里的bug被人用文物知识揪出来了！】


    陆星辰也愣住了，他暂停游戏，将镜头拉近那座虚拟宫殿的屋顶，仔细端详。“这位‘墨韵生香’朋友，能详细说说吗？我对这个不太了解。”


    “墨韵生香”似乎也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反响，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不敢称大佬，只是略知皮毛。鸱吻的尾部卷曲弧度，以及张口吞脊的形态，确实有晚唐的遗风。但您看这些斗拱，采用了六铺作偷心造，而且出跳的华拱比例，更常见于辽代早期的一些遗存。当然，游戏设计不必完全拘泥于历史，这种融合创作其实很有美感。】


    这番有理有据、又不失宽容的解说，不仅赢得了观众的敬佩，也让陆星辰对这个ID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发现自己直播间的知识密度，正在被这些“跨界”而来的观众无形中拉高。


    与此同时，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他和沈知意“反向带练”的片段被粉丝和营销号们用各种方式剪辑、再创作，如同病毒般扩散。最火的一个版本，配上了“顶级学术拉扯”的标签和节奏感强烈的背景音乐：一边是陆星辰毒舌吐槽沈知意的软件操作“这手速挖野菜都费劲”、“笨得我想穿过网线帮你按鼠标”，另一边是沈知意用平静无波的语气，以《营造法式》里的术语冷静反击他的游戏场景设计“檐柱比例失调，存在结构性风险”、“虚拟材料的物理反馈不符合常理”。两人你来我往，一个犀利跳脱，一个沉稳见血，这种极致反差的碰撞产生了奇妙的喜剧效果和知识上的降维打击感，让观看者在大笑之余又莫名觉得“学到了”。


    【哈哈哈救命！星辰被怼得瞳孔地震！】


    【小姐姐：用专业知识优雅碾压。星辰：我常常因为不够文化而感到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新型普法（文物保护法）现场吗？爱了爱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星辰知意’组合的死忠粉！催更！求再次联动！】


    “星辰，行啊你！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动静！”赵胖的电话几乎是踩着热点打来的，语气兴奋得像是中了彩票，“我妹那冷清得能跑马的直播间，现在天天有人蹲守，弹幕比之前多了十倍不止！都在盼着你再去‘撒钱’或者连麦呢！他们单位领导都惊动了，开会的时候特意点名表扬，说她这次新媒体宣传做得出色，是‘用时代语言讲好了传统故事’，成功拉近了故宫和年轻人之间的距离！还问她有没有意向把这个做成一个系列！”


    陆星辰看着自己直播间里同样日渐活跃、成分复杂的弹幕，心情有些微妙。一方面，他乐于见到沈知意的工作和价值被更多人认可；另一方面，这种突如其来的、被放在聚光灯下审视的感觉，也让他有些不适和隐隐的担忧。他习惯了在虚拟世界里掌控节奏，但现实世界的舆论浪潮，显然更加难以预测和驾驭。


    “让你妹别太在意那些数据，更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影响，安心做她的研究最重要。”他叮嘱赵胖，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保护欲。


    “知道知道，我妹那人你还不了解？她脑子里除了那些古画古籍，就是你现在教她的那个3D建模。她们那个‘数字敦煌’项目好像到了关键阶段，她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估计连网都没时间上。”赵胖满口答应，随即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过星辰，跟兄弟透个底，你对我妹……到底啥想法？别拿糊弄外人的那套来搪塞我。”


    陆星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语气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什么特别想法，就是觉得投缘，能聊到一块去。算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互相学习。”


    “普通朋友？比较谈得来？”赵胖在电话那头嗤笑一声，音量都拔高了几分，“陆星辰你蒙鬼呢！普通朋友你眼都不眨扔十万块‘星河’？普通朋友你天天晚上守着电脑，给人当随叫随到的免费技术顾问，比007还敬业？我告诉你，我妹可是我们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单纯得很，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可别……”


    “别什么？”陆星辰打断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赵胖，我心里有数。该怎么做，我清楚。”


    挂了电话，陆星辰有些烦躁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工作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运转的嗡嗡声。他点开微信，和沈知意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她发来的一个关于敦煌壁画矿物颜料X射线衍射分析报告的文献链接上，附言简单写着：「这篇文献的分析方法很有启发性，或许对游戏引擎的材质扫描技术也有借鉴意义，分享给你。」


    她的世界，似乎总是这样，纯粹而专注，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学术气息。


    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敲下了一行字。


    陆星辰：「最近网上关于我们的一些讨论和视频，你看到了吗？如果那些声音影响到你的工作或者生活，让你觉得困扰，一定要告诉我。」


    消息发出去后，他放下手机，试图将注意力转回“星辰杯”的筹备工作上，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安静的屏幕。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手机屏幕终于亮起。


    沈知意：「讨论？是指那些剪辑的短视频吗？同事今天中午吃饭时给我看了几个，很有趣。」她的反应，平静得超出陆星辰的预料，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我看下面的评论，很多人对我们文物修复的工作流程和古建筑知识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提出了不少问题，这确实是件好事。」


    她顿了顿，下一句话却让陆星辰微微一怔。


    沈知意：「只是，似乎也有不少评论在猜测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这种不必要的关注，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做一些澄清说明。」


    陆星辰看着“澄清”两个字，手指顿住了，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抗拒。


    他并不想澄清。


    他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公众将她和他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感觉。那是一种隐秘的宣告，一种无形的联结。尽管他知道这种联系目前大多建立在网友的想象和调侃之上，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陆星辰：「不用。」他回复得很快，「清者自清，有些事越描越黑。你安心做你的研究，不用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心。」


    沈知意：「好的。我明白了。」


    对话似乎可以就此结束。但紧接着，她又发来了一条消息，瞬间将话题拉回到了他们熟悉的频道。


    沈知意：「另外，陆先生，您之前提到的关于游戏UI设计中遵循的‘减法定律’（尽量减少用户不必要的认知负荷），我仔细思考后，觉得在我们文物数字档案的检索和展示界面设计上同样具有很高的应用价值。过于繁复的分类和跳转会增加研究者的使用门槛，或许可以借鉴您的思路进行优化。谢谢您的启发。」


    陆星辰：「……不客气。」


    他看着屏幕上这最后一段充满了学术交叉探讨意味的对话，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看吧，她的大脑CPU和情感内存，几乎被她的专业领域和那种带着点“报恩”心态的知识回馈所完全占据。对于外界那些暧昧的猜测和网络世界的风波，她似乎天生自带一层高效的无形过滤屏障，能自动屏蔽掉无用的噪音，只捕捉和吸收她认为有价值的信息。


    这让他一方面松了口气，庆幸她能保持内心的宁静；另一方面，心底那份想要真正靠近、想要在她那片沉静如古井的心湖里，激起更多属于他的、独特涟漪的念头，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愈发清晰和坚定起来。


    破圈的前奏已经由不得他控制地轰然奏响，他知道，以往那种相对平静、可以隐藏在屏幕后的日子，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但奇异的是，这一次，面对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喧嚣与关注，他心中除了惯常的审慎之外，竟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