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杰佣】Mi tesoro

作品:《[第五人格杰佣]枯木若逢春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静默地守着奈布就好了,可惜时间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走了,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焦灼和青春的躁动,梧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蝉鸣声高亢而不知疲倦,如同少年们按捺不住的心跳。


    毕业的钟声敲响了倒计时。


    走廊的公告栏前总是挤满了人,红色的光荣榜、蓝色的录取通知、花花绿绿的社团告别海报……色彩斑斓,却透着一股告别的匆忙,奈布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本省体育大学的特招名单上,他咧着嘴,用力拍了下威廉的肩膀:“成了!以后球场见!”威廉也拿到了邻市一所大学的录取书,两人兴奋地击掌,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充满憧憬。


    人群边缘,杰克安静地站着。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热闹的榜单,最终停留在角落里一张并不起眼的打印纸上——那是法国巴黎一所顶尖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扫描件副本,右下角盖着正式的校徽印章,旁边一行小字标注着“全额奖学金获得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收到邮件时那瞬间的激动和随之而来的茫然。


    “杰克!恭喜啊!”特蕾西抱着厚厚一摞同学录挤过来,圆圆的镜片后闪着真诚的笑意,“巴黎美院!太厉害了!以后就是国际大艺术家啦!”她把手里的同学录塞过来,“快,给我写点临别赠言!要画幅小画哦!”


    杰克接过那本装饰着齿轮和发条图案的精美本子,温和地笑了笑:“谢谢,特蕾西,我会好好写的。”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铅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奈布正被一群体育队的队友围着,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笑声爽朗,像阳光一样洒开。


    一种尖锐的渴望和同样尖锐的胆怯,像藤蔓一样在杰克心底疯狂缠绕,离开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那个被他压抑了整整三年的念头,如同被困在瓶中的精灵,左冲右突,几乎要破壁而出——他必须在离开前说出来。


    杰克房间的灯,亮到了深夜。


    桌上摊满了东西:各种规格的素描纸、水彩颜料、速写本,他像一个即将奔赴最重要战役的士兵,精心准备着他的“武器”,最终,他选定了一本封面是深蓝色星空纹理的硬壳画册,他要用最熟悉的方式,最珍视的瞬间,作为告白的信物,接下来的日子,杰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这本画册里,他挑选出素描本上最满意的那些画面。


    ——奈布带球冲刺时飞扬的衣角,阳光下汗水滚落的晶莹瞬间,累瘫在地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舒展的四肢,进球后仰天大笑时露出的洁白牙齿和飞扬的神采……每一幅画,他都用更细腻的笔触,更饱满的情感,小心翼翼地重新描绘在画册崭新的纸页上,光影在他笔下流转,少年蓬勃的生命力和无意识的魅力被凝固在方寸之间。


    最后一页,他画了一幅小小的水彩,背景是高中操场边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树荫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靠在单车上,似乎在等人,侧脸轮廓被树叶缝隙透下的光斑映照得柔和而清晰,画面右下角,他深吸一口气,用蘸水笔蘸取浓郁的黑色墨水,在洁白的衬纸上,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下他反复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语:


    【奈布,


    我早已习惯了看着你,习惯了在你需要时出现,习惯了坐在你单车后座,看风景倒退,而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向前的背影。


    这习惯,早已长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奈布·萨贝达,我喜欢你。


    喜欢了很久,很久。


    —— 杰克·里佩尔】


    写完最后一个字,杰克放下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麻,他看着那几行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册合拢,用一条深蓝色的丝带系好,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丝带的颜色,和他用了三年的那个保温杯一模一样。


    他把画册珍重地放进自己最常背的那个帆布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仿佛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一份孤注一掷的勇气。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礼堂里回荡着校长冗长的致辞和优秀学生代表的激昂发言,还有台下按捺不住的低语和压抑的兴奋,黑色的学士服穿在少年们身上,有种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的庄重感。


    杰克坐在靠边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帆布书包的带子,掌心全是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夹层里那本画册硬挺的棱角,硌着他的肋骨,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一遍又一遍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催促他上前。


    冗长的程序终于结束,礼堂大门轰然洞开,阳光如潮水般涌入,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欢呼着尖叫着涌向门外。


    “毕业啦——!”


    “拍照!快拍照!”


    “晚上XX酒吧,不醉不归!谁不来谁是孙子!”


    喧嚣瞬间淹没了礼堂,彩色的纸屑漫天飞舞,学士帽被高高抛起,杰克被人流裹挟着挤出礼堂,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终于在礼堂侧面的台阶下看到了奈布。


    奈布正被威廉和几个体育队的队友兴奋地簇拥着,他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红黑相间的体育生特招荣誉绶带斜披在学士服外,格外醒目,威廉用力拍着他的背,大声嚷嚷着晚上的通宵计划,杰克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就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拨开身边的人群,朝着奈布的方向挤过去,书包夹层里的画册,仿佛正在灼烫着他的胸口。


    “奈布!”杰克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有些单薄,但足够让奈布听见。


    奈布闻声转过头,看到是杰克,眼睛立刻弯成了愉悦的弧度,他笑着朝杰克用力挥了挥手,声音洪亮,带着毫无阴霾的兴奋:“杰克!这里!晚上XX酒吧,记住了!一定要来啊!咱们不醉不归!庆祝咱们都解放啦!”


    威廉也看到了杰克,大笑着起哄:“对对对!杰克!今晚必须来!咱们好好喝一场!庆祝奈布这牲口终于不用天天在咱们面前炫耀他的肌肉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奈布被逗得哈哈大笑,又转向杰克,眼神明亮,充满了对夜晚狂欢的期待:“说定了啊!别放鸽子!” 他甚至没给杰克开口的机会,就被威廉他们推搡着,嘻嘻哈哈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涌去,讨论着去哪里拍更酷的合影。


    杰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那句“奈布,我有东西给你”卡在喉咙里,被奈布那纯粹喜悦的笑容堵得严严实实,他看着奈布被簇拥着走远,那鲜亮的绶带和飞扬的笑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幅遥不可及的画。


    手里攥着的书包带子被汗水浸透,胸口那本滚烫的画册,此刻却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着他的心,一直坠向深渊,刚刚鼓起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勇气,在奈布那毫无所觉的笑容面前,瞬间溃不成军,消散在喧闹的空气里。


    一丝苦涩至极的笑意,艰难地爬上杰克的嘴角,他缓缓放下僵在半空的手,最终只是对着奈布远去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好。”


    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其实杰克很想冲上去从人群中将奈布拽走,然后自私的占有他的所有时间,最好是能让他从此以后看不见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可是他不能。


    奈布的笑容太过耀眼,仿佛能够驱散一切阴霾,而他自己却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不想打破奈布那份纯粹的快乐,杰克垂下眼帘,将那本画册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他转身离开。


    或许,就这样远远看着,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晚上的酒吧聚会,灯红酒绿,音乐震耳欲聋,其实杰克并不喜欢这样吵闹的环境,而奈布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之一,他和自己的窘迫截然相反,全身心融入在了聚会中,此刻正在和威廉他们划拳拼酒,玩得酣畅淋漓,杰克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前的果汁几乎没有动过,那本深蓝色的画册压在他的心上。


    每一次奈布爽朗的笑声传来,都像轻轻刺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看着奈布在人群中闪亮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此刻的尽兴,唯独没有一丝他期待的东西。


    最终,在聚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杰克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像一抹游魂,离开了喧嚣震天的酒吧,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夏夜的微热,却吹不散心头的冷,他走到僻静的巷口,才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那本系着蓝色丝带的画册。


    丝带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幽冷的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册光滑的封面,最终停留在那个漂亮的结上,指尖微微用力,丝带被解开,滑落,他翻开画册,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扉页上那几行凝聚了他所有心意的字迹上,然后,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看着纸上那个鲜活无比的少年。


    每一笔线条,每一抹光影,都是他无法言说的数年。


    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幅梧桐树下的单车少年水彩画,杰克沉默了很久,最终,他轻轻合上画册,没有重新系上丝带,他打开背包,不再将它珍重地放在内侧夹层,而是将它塞进了背包最底层,压在一叠旧画稿和书本的下面,仿佛要将这份未能送出的心意,连同那份孤勇和失落,一起深深地埋葬。


    离别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火车永远弥漫着离愁别绪,奈布是来送行的,杰克需要先坐火车去到搭乘国际航班的隔壁城市,然后再坐飞机去到那个遥远而陌生的过度,他坐在大厅看着奈布送走了几个要去外省的同学,最后才轮到杰克。


    “嘿!大画家!”奈布用力拍了拍杰克的肩膀,笑容依旧爽朗,试图冲淡空气中弥漫的伤感,“去了法国好好画!画点漂亮的洋妞回来给我们开开眼!”他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


    杰克也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有些勉强,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更深的东西,他看着奈布,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映着自己的影子,却依旧只有对老友远行的不舍和祝福,千言万语涌到喉咙口,最终却像被无形的闸门死死堵住,只化作一句带着苦涩余韵的叮嘱:


    “嗯。你……训练别太拼,记得按时吃饭。” 声音低沉。


    奈布大大咧咧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啰嗦!”他推了杰克一把,“快上车吧,要开了!”


    催促乘客上车的广播声尖锐地响起,杰克最后深深地看了奈布一眼,似乎想将这张充满阳光和活力的笑脸刻进心底,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他转身,提起行李,踏上了车厢的台阶。


    车门缓缓关闭,隔绝了站台的喧嚣。杰克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几乎是立刻,他就将脸贴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


    奈布还站在站台上,朝着他挥手,笑容依旧灿烂,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一路顺风”或者“常联系”,隔着厚厚的车窗,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列车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缓缓启动,站台开始向后移动,奈布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杰克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逐渐缩小的红点,直到站台的尽头,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被铁轨和向后飞驰的景物取代。


    车厢里嘈杂起来,充满了对异国的憧憬和离家的愁绪,杰克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车窗外的阳光明明很暖,透过眼皮却只留下酸涩,心底那块被画册硌出的空洞,此刻正清晰地传来一阵阵钝痛,伴随着车轮碾过铁轨的单调节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走了。


    带着一份未曾送出的心意,一份名为“遗憾”的行囊,驶向了没有奈布的未来。


    而站台上那个挥手告别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


    最初的几个月,横跨欧亚大陆的时差和兴奋感,还勉强维持着脆弱的连线。奈布会在训练间隙,拍一张汗流浃背的自嘲照片发过去,配文:“累成狗了!今天又被教练加练了五组折返跑!” 过几个小时,等巴黎的夜幕降临,杰克的回复才会抵达,通常是一张塞纳河畔的街景速写,或者一块造型奇特的甜点照片,配上简短的文字:“坚持住。这里的甜点甜得发腻。” 奈布看到,哈哈一笑,随手回复一句“给我留一块”,转头又投入下一轮训练。


    杰克则会在凌晨的画室里,揉着酸涩的眼睛,对着手机屏幕上那张带着汗水的笑脸照片出神,指尖悬在键盘上,输入又删除,最终只发出一个“加油”的表情符号,或者一句干巴巴的“注意休息”。


    他想分享更多——新学的技法,严厉又古怪的教授,窗外教堂尖顶在晨曦中的剪影,还有心底那份始终无法排遣的思念,但每次打出来,又觉得太过矫情,与奈布那简单直白的世界格格不入,那份未能送出的心意,让他每一次试图靠近都显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渐渐地,联系像潮水一样,无可避免地退去。


    时差让同步变得奢侈,各自的生活像两条岔开的铁轨,延伸向截然不同的远方,奈布的世界被高强度的训练、密集的比赛、队友的喧闹和大学课程填满。


    他偶尔在深夜回到宿舍,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会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指尖滑过那个沉寂已久的头像,上一次对话可能停留在两周前,甚至更久,他点开,想发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累得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觉得对方可能在画室熬夜,便又放下了手机。


    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落感会悄然袭来,但很快就被汹涌的疲惫淹没,他将其归结为训练的消耗和对学生时代无忧无虑的怀念,这种空落感,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会变得格外清晰。


    比如,又是一个初冬的雨天,一场重要的校内联赛后,奈布和队友们淋成了落汤鸡,狼狈地冲回更衣室。冰冷的湿衣服贴在皮肤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奈布胡乱地用更衣室公用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粗糙毛巾擦着头发,动作粗暴。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里空空如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那把总是第一时间撑开的伞,没有带着干净皂角香气的柔软毛巾,也没有温度刚好的柠檬水,只有队友们嘈杂的抱怨声和湿漉漉的地板。


    他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他甩甩头,把这归结为糟糕的天气和比赛的疲惫。


    再比如,他买了一辆新的山地车,线条流畅,速度飞快,他载过热情开朗的啦啦队学妹,对方紧紧搂着他的腰,笑声清脆;也载过同系一起上晚课的女生,对方安静地坐在后座,长发被风吹起,骑过熟悉的林荫道,风在耳边呼啸,后座的重量真实存在,奈布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速度太快了吗?是后座的人太吵或者太安静了吗?都不是。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稳当感,他总会下意识地绷紧腰背,仿佛在抗拒某种无形的失衡,他怀念那种自然而然的平衡感,怀念后座上那份沉默却笃定的重量,能让他完全放松身体,肆意加速,仿佛身后就是最稳固的港湾,这种怀念转瞬即逝,被他归结为对新车的适应期。


    他也尝试着谈过恋爱。


    一个活泼爱笑的同年级女孩,奈布和她约会了几次,一起吃饭、看电影、在校园里散步,女孩很好,笑容甜美,性格开朗,但奈布总觉得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训练太累时会忘记回消息;对方兴致勃勃分享的小心事,他听着,却很难真正感同身受地投入,一次约会时下起小雨,女孩抱怨着没带伞,奈布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顶,一起跑向避雨处。


    女孩依偎着他,脸颊微红,奈布却有些走神,莫名想起高中时那个半边身子淋在雨里却固执地把伞倾向他的人,那场短暂的恋情无疾而终,分手时,女孩有些委屈地说:“奈布,你好像……心里装着别的东西。”


    奈布愕然,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最终只是把这份隐约的空洞感,归结于自己对体育事业的过分专注,归结于“还没遇到真正对的人”。


    与此同时,在大洋彼岸的巴黎,杰克的生活被另一种色彩填满。


    巴黎美院古老而森严的教学楼里,空气常年弥漫着颜料和旧纸张混合的复杂气味,杰克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艺术的养分,他沉浸在古典技法的严谨训练中,也拥抱现代艺术的狂放不羁。他的天赋和努力很快得到认可,素描精准传神,色彩感觉敏锐而独特。


    他的习作开始被教授作为范例展示,甚至在一次小型的学生联展中,一幅描绘巴黎街头流浪艺人的速写获得了好评。


    他的技巧在飞速成熟,作品也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然而,细心的人会发现,他参展或练习的作品里,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元素,有时是一个在街角奔跑的少年侧影,有时是地铁站里穿着运动外套的身影,有时甚至只是画面上大片留白中,一个被拉长的影子轮廓,这些元素被他巧妙地融入风景或人物群像中,并不突兀,却带着一种充满生命力的韵律感。


    他的个人画室位于蒙马特高地一栋老房子的顶层,狭小,但采光极好,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几乎要探进窗来,杰克常常在画架前一坐就是大半天,调色盘上的颜料干涸又堆叠,他画窗外的梧桐树,画它在不同季节不同光线下的姿态。


    春天的新绿,夏日的浓荫,秋日的金黄,冬日光秃的枝桠在灰色天空中的剪影,他画得极其细致,叶脉的走向,枝干的纹理,光影在叶片上跳跃的舞蹈。


    但画着画着,笔下的梧桐树,总会不知不觉地与记忆深处高中操场边的那棵重叠,他仿佛能透过巴黎的梧桐叶,看到那片绿茵场,看到那个在阳光下奔跑跳跃的红色身影,每当这时,混合着思念与酸楚的情绪便会涌上心头,他放下画笔,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蜿蜒的石板路和远处巴黎模糊的天际线。


    七年了。那个身影在他的记忆里,依旧鲜活如昨,却又遥远得像一个褪色的梦。


    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锁着一个旧木箱,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旧画稿,几本高中时的速写本,还有一本系着褪色深蓝丝带的硬壳画册,杰克很少打开它,那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轻易触碰的秘密花园。


    只有极少数在异国他乡感到格外孤独的深夜,他才会打开锁,取出那本画册,他不再翻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封面,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内心深处翻涌的灼热,那本未送出的心意,成了他艺术灵感的隐秘源泉,也成了他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社交软件上,奈布的头像偶尔会亮起红点,杰克会立刻点开,有时是奈布在某个比赛中获奖的新闻链接转发,照片上的他高举奖杯,笑容依旧灿烂,眼神里是熟悉的专注和自信;有时只是一张随手拍的天空或者训练场地的照片,杰克会默默地看着,指尖划过屏幕,仿佛能触摸到照片里那熟悉的轮廓。


    他轻轻点下那个小小的“赞”,像完成一个无声的仪式,他想评论点什么,打出一行字,又删掉,最终只是关掉窗口,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沾满颜料的画桌上,重新拿起画笔,试图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倾泻到画布上。


    画布上,光影流动,一个模糊却又充满力量的背影渐渐成型。他画了无数遍,那个影子早已烂熟于心,不需要任何的辅助就能成形,他从未有过这样刻骨的思念。


    巴黎的梧桐叶落了又生,塞纳河水静静流淌,七年的时光,在奈布汗湿的训练服和杰克沾满颜料的调色盘上无声滑过,他们像两条曾经短暂交汇的溪流,在命运的分水岭上各自奔涌,在各自的河道里经历着冲刷与沉淀,那份深埋的思念和未曾言明的情感,如同河床下的暗流,在岁月的砂石下悄然涌动,等待着某个契机,再次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