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根、叶、脉络

作品:《小狗就小狗

    回三巷的路上,又经过澧江桥。这时候已经傍晚了,澧江桥马上就要亮灯了,亮的是彩色的霓虹灯。亮灯以后,整座桥的美观程度又得上升一个水平,next level,成了小县城夜里最扎眼的“新潮”地标。


    桥下面放的有歌,跳广场舞用的,不知道放的什么歌,“叮叮当当”的节奏感还挺强,经常换歌,所以蒋月明总不知道到底放的是什么歌。今天还是“妹妹你坐船头”呢,明天就换成“My Heart Will Go On”,不过再过几年,等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火遍大江南北,这片场地的曲目就能统一了。


    这片跳舞的地儿,是从旁边的溜冰场划出来的。98年那会儿,这儿还是个紧挨着小公园的空地,成了阿姨奶奶们跳“老年迪斯科”的地方。后来桥下改成了旱冰场,给半大小子和年轻男女“哧溜哧溜”地疯玩,跳舞的大妈们各占一半。两边倒也相安无事,音乐声偶尔还会打架,但谁也不服谁,各自嗨各自的。


    到三巷口,该分道扬镳了。蒋月明把“小明”交给李乐山,道:“我们一人养一个,到时候看谁养的大,行不。”


    李乐山答应了。他收下小明,没打手语,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巷子深处,算是告别,然后转身,瘦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韩江的鞋码恰到好处,没大到再继续掉的程度,也没小到脚趾漏出来的程度。他穿上走了两步,有点佩服蒋月明,竖了个大拇指,“你咋知道我穿几码的鞋的?看不出来呀,你还挺有心的。”


    蒋月明在一边讪笑,他嘴上说着“那当然”其实心里想着的是“误打误撞”。


    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谁吃饱了撑的去记别人鞋码啊?


    “改天去河堤玩啊,”韩江兴奋道:“拖鞋刚好到了,下河摸鱼去。”


    “得了,澧江河里头现在至少有五只你的鞋遗骸。”蒋月明对这个“拖鞋杀手”翻了个白眼,反正丢过不少次,捡回来过一只,其他的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估计早就开胶然后鞋底和鞋面天各一方去了。


    “那,那我穿凉鞋。”韩江不好意思。


    “去不了,至少这一个月去不了。”蒋月明道,他哪有这个空,过两天就得去补习班了,到时候下午回了家又得写布置的作业,天天忙的跟打仗似的,哪还有心思下河摸鱼抓泥鳅。


    “咋的,你还有什么事呢。”韩江不信,平时就蒋月明首当其冲,现在倒没空起来了,谁信。


    “补习班啊、大哥!补习班!”蒋月明说,“跟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人没得说,你妈没给你报名吗?”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韩江耷拉着脑袋,一瞬间也没了力气,“我表姐上大学回家,我妈让她给我补习呢。”


    蒋月明心里稍微有点平衡,没平衡到哪儿去,毕竟韩江比他自由点,不过他能天天跟李乐山待在一块儿,那也还可以。


    “你一个人去补习班啊?”韩江问。


    “那我还能几个人去?”蒋月明反问他。


    “也是,半个人就见鬼了。”韩江嘀咕着,也觉得他可怜,“唉,那兄弟你真的有点惨了。”


    “还成,”蒋月明蹲在地上玩抓石子儿,一边往空中抛、一边说话,“就当培养感情了…”


    “啥?”韩江震惊了,声音大的把他的石子儿都给震的在空中错了位。


    蒋月明嘶了一声,韩江这个大嗓门还当啥学生,去广播站播报吧,不去真的屈才了,起码声音整个三巷都能听着。


    “你、你跟谁培养感情啊?老师、还是补习班?”韩江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跟他们有啥好培养的,和李乐山。”蒋月明觉得他有点傻,老师起码是个人,补习班连人都不是,他上哪儿去培养感情?


    此话一出,韩江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他就说为什么蒋月明去补习班的反应这么小,合着是有李乐山在。那一切都说得通了,蒋月明见到李乐山比见到小白还得高兴的翻好几倍。


    不过他还需要和李乐山培养感情吗?他俩那关系都、都都如胶…“似妻”?


    不不不不对,好像不是这个“似妻”,是如胶似漆。


    “月明,你跟李乐山关系这么好,他也觉得你是他的好朋友吗?”韩江蹲在地上,问。


    空中旋转的石子,这一次没能落回蒋月明摊开的掌心,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几片落叶旁。


    “什么?”蒋月明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或者说他就根本不会想。可是现在韩江把这个问题放到了台面上来讲,蒋月明不得不逼着自己想想。


    “李乐山也拿你当好朋友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哦…”蒋月明沉默了一会儿,又哦了一声。这么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一个字儿。


    韩江倒没看出来他的窘迫,他仍自说自话,“我觉得李乐山像块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会说话的原因,我感觉没人能融得化他。”


    韩江和李乐山见过不少次面,最多的也只停留在眼神交流,也不算交流吧,交流起码得是个时间长一点的词汇,他俩那个,撑死了应该叫“眼神碰撞”。


    “可能是怪我不会手语吧,没办法跟他交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韩江挠挠头,“我总感觉他离我们很远的样子。”


    “你想说,”蒋月明嘴唇蠕动了一下,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肯定啊!”韩江说,“就算你撞大运和他考上了一个中学,那高中呢、大学呢。不是我想的远啊,毕了业以后呢,他不知道会去哪儿,咱们呢?多半留在盛平吧,你想过离开盛平吗?离开三巷?”


    蒋月明猛地摇头,三巷是他的根、是他的叶、是他的脉络。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就像鱼不会想离开水一样,倒也不是说离开了就不能活,没有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但是这里他太留念了,这里的一切他都太熟悉,并且他离开了这里能去哪儿呢。


    “但,那还太远了。”蒋月明想不到这么远。


    “对啊,是太远了。”韩江道,“我只是想说,你跟他玩的好,可以。但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如果到了很熟很熟的地步,分开了不就很痛苦吗?”


    他用许晴打了个比方,“就比如许晴,如果她要离开三巷,唉!不能拿许晴作比方,反正就会这么的痛苦。如果这个人注定会走、注定留不住,那靠近他是不是就靠近了痛苦?”


    “你……”蒋月明感觉头有点晕,“你上哪儿学的这些话?”


    “杂志。”韩江嘿嘿一笑,“我觉着许晴喜欢文艺青年那一挂的。”


    “得了吧,她就喜欢帅的。”蒋月明很直白地告诉韩江这个事实。


    他脑海里浮现着韩江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这个人从哪儿看的青春疼痛文学的杂志。如果那个人注定会走、注定留不住,那么靠近他岂不是就是靠近了痛苦?


    可是,万一李乐山会留呢?万一他也不会走呢?或者,也许他不会走的太远呢?


    蒋月明抬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像是一片汪洋的大海,而他们都是海里的一棵浮萍。蒋月明很不喜欢背井离乡、孤苦无依的生活,爸妈走的时候,他除了悲痛就是害怕。眼泪流啊流啊,汇成一条河,现在他又变成了河里的小鱼。


    “但是,我也不是非要干什么都和李乐山在一块儿。”蒋月明低声道,他走他留,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是痛苦,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那么久以后的事儿,现在轮不着他想。


    “也是。”韩江道,“朋友毕竟和兄弟姐妹恋人不一样。没有说谁离开谁还会活不去的。”


    是啊,蒋月明心想,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的,至少他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人,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他连离开了父母都能活,那还有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


    “再说了,三巷不也是他的家吗?就算走了,也总会回家的,过年过节也总会回来吧。”韩江腾地一下从蒋月明旁边站起来,他这人就总是咋咋呼呼的,一溜烟的往别的地方跑了,连跑边道:“我走了,有空来我家玩啊!遛狗!”


    “走哪儿去啊?!”蒋月明喊,韩江这人给他留个坎儿,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跑走了。


    “找……许、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你就不能找找别人!”蒋月明没好气的喊回去。


    “那你不也天天找李乐山!”韩江也喊,声音更远了。


    蒋月明一下没了动静,半响想起来反驳,“那不一样!”


    只是韩江跑远了,没听到他的声,于是也没有给蒋月明回应。


    窗台被蒋月明安置了一个水缸,很小,在两元店里淘的,花了三块。太阳能照到这个地方,小乌龟就每天在水缸里爬来爬去,此时正窝在角落睡觉。


    蒋月明见它一直没探头,用手敲了敲水缸边,水里传来一阵波动,隔了一小会儿,有动静了。


    水波轻轻晃动。


    隔了几秒,角落里那墨绿色的小山包,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尖尖的脑袋,试探性地从壳里探出一点点,绿豆大的黑眼睛,茫然地看向缸外的蒋月明。


    “乐乐,”蒋月明这么喊它,看着它正慢慢地动,声音轻轻地,带着点疑惑,“你会走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


    “走了,还会回来吗?”


    玻璃缸里,只有水波在无声地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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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谁!是谁!(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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