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没钱

作品:《一笔荒唐账

    说书人离开后的风月楼依旧灯火如昼,这地方不会因为一个乐子走了就冷落下来。


    “哎,你看那儿,那个敦敦实实的,是不是一品居的钱老板?”梅影疏指着楼下攒动的人影问。


    杨珑不认得钱老板,她没有见过雇主,是雇主见她。既然梅影疏说是,那就错不了。


    不奇怪,一品居是红叶城东湖富饶之地最大的酒楼,钱老板不缺钱,来风月楼中挥金如土不足为奇。


    虽说打算从钱老板这儿坑钱,但捡到的金银叶子也能撑几日,先不干这缺德事了。


    眼下她唯一可惜碗里坨了的面条,好歹是银子买的。她还想挑夹起来想再尝一点,筷子凑到唇间,抿了一口,到底是难以下咽。


    “不吃了,走吧,你住哪?我给你做饭。”梅浮香好吃,不然不会有一手好厨艺,她也看出来了,珑姑娘口腹之欲不强,还有些挑。


    杨珑不带犹豫的,噌地起身,毫不留恋下楼离开。


    夜色正好,回到她那偏僻的客栈,门外昏灯纸糊的灯罩外,趋光的飞蛾荧荧惑惑,店小二支着脑袋在柜台前打着瞌睡。


    他听到动静立马惊醒,一看是杨珑,挤弄几下眼睛打起精神问:“姑娘回来了,怎么样了?赚到钱了吗?”


    杨珑取出那枚银叶子抵房费,店小二眼睛亮了,他显然知道这片银叶的来处。


    “哎哟,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既能入得风月楼,必然不会囊中羞涩。”


    杨珑:不,她真的没钱。


    “风月楼有什么说法吗?”


    “瞧我这记性,忘了,您远道而来,没听过也正常。”


    “天下风月尽入楼,阁外花雪作我衣。


    云中吞服玉黄金,不恋凡尘只妒仙。”


    店小二用荒腔走板的调子,半念半唱,在这夜半时分,风掠残烛,林树簌簌,莫名荒唐吊诡。


    他说:“风月楼入门有规矩,必得是那些行走尘世的不凡之人才能入门,否则是进不了门的。”


    杨珑皱眉,说:“可门口没有人拦着不让我们进去。”


    “不会拦,凡俗人入风月楼,是成风化月,服黄金,吞白玉来的,入了门自然舍不得走了。”


    店小二挤眉弄眼,说的玄之又玄。他不肯明说,杨珑听得一知半解,便看向梅浮香。


    她低头思索,温声道:“宁为仙人座下仆,不作尘世碌碌人。”


    杨珑听懂了,她道:“那这样修者凡人,与地主奴隶有什么分别?”


    店小二猛地抬头,受惊吓一般向后跳了两步,随后顿悟笑道:“欸,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一样的!”


    “姑娘走时的房间还给您留着,您二位楼上走,有热水饭食需求,只管开口!”


    他赔笑送两位上楼。


    梅浮香刚想借小厨房煮饭,梅影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惊异道:“这么好,穷光蛋也能白吃白喝!”


    店小二当她在开玩笑,装没听到。


    杨珑森然一笑,“没钱就再去风月楼捡钱!”


    梅浮香:“不是面条没吃饱吗?我去借厨房。”


    “太晚了,今天算了。”杨珑转头问店小二,“听说青囊谷有寄灵台大比,怎么才能参加?”


    店小二道:“去报名就行,十两一人。那叫一个高手云集啊,银子打水漂,贵得很!”


    杨珑无言望天,哪里都要用钱,哪里来钱,钱钱钱……钱老板!


    “钱老板!”


    她和梅浮香相视一笑,想到一处去了。


    她们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梅浮香立即坐到了床榻边。


    杨珑看了她一眼,默默加了几道聚灵符。


    梅浮香脸色苍白,扯起一抹牵强的微笑,问:“怎么才能让钱老爷兑现一百两银子?或者你干脆打我姐一顿,打得鼻青脸肿,拉着这具身体过去给他看看?”


    杨珑没有说话,梅影疏叫嚷起来。


    “不行,有了聚灵符勉强撑着,你以为你的身体康健到哪里去了!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了!”


    “那你说怎么办?你趁我睡着去算卦骗人,你能怎么办?”


    这姐姐妹妹在一具身体里吵架,一个聒噪地说不行,一个倒是冷静,冷静又虚弱的愤怒,吵得杨珑脑袋嗡嗡的。


    “好了,都闭嘴。”


    “教训算命先生对钱老板来说有什么用,随便找个打手套麻袋都能揍你们,他想要的不是这个。”杨珑一阵见血地指出,“他还要算命先生把说出口的话吞回去,这才重要。”


    “怎么吞回去?把我姐算的那个卦辞改了,广而告之红叶城,钱老板的孩子是他亲生的孩子?”


    梅浮香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还是只能怪她姐造孽。


    人家钱老板明显很在意自己的儿子,她还说人家儿子不是亲生的,搞得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沦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算澄清了,可区区真相,实在太没有魅力。


    “别想了,明天我再去探探,不行就再想别的办法。”


    杨珑说完看了眼床榻,犹豫片刻,说:“红叶城潮热,你身子骨弱,去床上睡,我到那个榻上。”


    梅浮香奇怪道:“我们两个可以都睡床上,没关系啊,我们两个又不胖,床这么大呢!”


    杨珑眉毛拧紧,垂在身侧的手略有些无措。


    “我没有和别人睡的习惯,也从没有人和我一起。”


    梅浮香暗拍脑袋,讨巧地说:“见谅见谅,我小时候和我姐一起,后来又一直形影不离。和珑姑娘认识久了,有些得意才失了分寸感。”


    杨珑:“嗯……不过也没什么,可以试试。”


    一夜梦好,有个不算陌生的人睡在枕边的感觉不算非常糟。


    如果旁边这个人睡相好一点就更好了,她手脚伸展不开,略有些僵。


    天光照窗台,杨珑起身抻直了手脚,耳边人声熙攘,鸟鸣声躁。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耳朵有点寂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少了什么。


    少了风雨声啊,红叶城夏日到头都难逢几个晴空。


    雨后碧空湛蓝如新,云如初洗。


    床上刚睁眼的人说的今日的第一句话,“老天爷,梦到被恶犬咬到脖子了,看来今天运气差得很啊!”


    是梅影疏。看来昨日的消耗对梅浮香而言还是太大了,即便有聚灵符,她的魂魄还是陷入昏睡了。


    杨珑翻白眼瞪她,“有没有可能是你睡落枕了呢?”


    “不可能。”梅影疏不耐烦,“行行行,别废话了,走。”


    “去哪?”


    “你昨天不是说出门探探钱老板的儿子嘛,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你知道他儿子在哪?”


    “不知道,但远远见过一眼。”梅影疏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装模作样地掐手指算卦,啧了一声。


    “赛神仙算出来了?”杨珑冷嘲道。


    “没有,不过算出来今日福喜财都占西南,往那里走可能有好运!”


    杨珑指着她纷乱的怀襟露出的一角,气笑了。


    “是你怀里的《成平万年历》上这么写的吧?”


    “这是前人的智慧!一句话,走不走?”


    杨珑嗤笑摇头,“想去你自己去,我去一品居看看,能不能见到钱老板的儿子。”


    不同道,合不到一起,不必强求。


    梅影疏梳妆打扮后,搜刮了几十张聚灵符带在身上,一个人出门了。


    而杨珑也确实去了东湖一品居。


    晴光大好,青石砖上的雨水晒得差不多了,砖缝间青苔碧绿,隐隐还有湿痕。街巷的枫栌叶片上时不时会滑落几滴清露,风过树杪,叶飒飒,人潇潇。


    杨珑还没有走到一品居,在一棵茂密的枫树下,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撞她了个满怀。


    少年抬头,眼眸含水,澄澈如山林小鹿。


    他身后三五仆从有带食盒和水的,还有拿伞的,气喘吁吁追上来,喊道:“少爷,你慢点跑,老爷都已经同意你出门了!”


    见到他们家少爷撞了对面的姑娘后忙着道歉,“对不住这位姑娘,我们少爷是一品居钱老爷的公子,体弱一直在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太高兴了才撞到您,您没事吧?”


    “没事。”杨珑面上淡定,其实激动到手指攥了攥剑又松开,狗屎运,这都能撞见。


    那拿伞的仆人手忙脚乱地在钱少爷头上撑起伞,钱少爷拒绝,走出树荫,向艳阳里迈了一小步,他头顶的伞移了一小步。


    他赌气似的,又将手伸出伞面外,用力抓了一下,好似抓住了一缕光。


    仆人和少爷反复拉扯,杨珑在旁看着,虽不觉厌烦,但,这小少爷该怎么说,好像有些不谙人事的痴性在身上。


    东湖莲塘花谢,莲叶亭亭如盖,路边有挎了竹篮的大人牵着小孩的手经过,小孩口中嚼着饴糖,另一只手举着一枝阔大的碧绿圆叶。


    人走过去了,钱少爷还要盯着看。


    杨珑问仆从,“为什么一定要给他打伞?”


    “老爷吩咐的,少爷体弱,怕他晒晕过去。”


    “你们少爷不想打伞,他眼巴巴地一直看着路过举莲叶的母子呢。”


    仆从长了眼睛,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们去摘莲叶的工夫,少爷又有了新奇的想法。


    他跟在那对母子身后,不远也不近,亦步亦趋,好似要跟到地老天荒。


    仆人摘好了莲叶,钱少爷自己拿着绿圆叶举在头顶,投下来一片小小的阴影。


    杨珑脚步一顿,又很快跟了上去,问那些仆人,“那对母子要去什么地方,你们谁知道?”


    “挎篮子,像是放柏香的,今儿正好初一,估摸着是去进香吧?”


    “不用估摸,就是去进香的。她往西边走,再向南一点,就是青囊谷那边的灵娘娘庙,灵验得很!”


    “西、南?”


    如此巧合,杨珑不由得开始审视梅影疏的“骗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