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魂
作品:《一笔荒唐账》 雪衣镇繁盛,百姓也是老实本分人家,管好自家堂前檐后一亩三分地,没事自然不会来药堂转。
杨珑说要帮忙,但她不认得药材,也就是拿了梅浮香开好的方子抓药,闲得很,顺便坐在柜台后看着镇上百姓来来往往。
梅浮香才送走了一位大娘,没有开方子,没有收诊金,送到门前还和她说:“您这是小毛病,也是老毛病,回去煮点艾草水隔天熏一熏就好。”
杨珑听他们方才交谈,大概听出来是妇人患的病症,见那大娘走了,才问她,“你不开方子卖药怎么赚钱?”
“食五谷杂粮,哪有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的人,都不容易。而且那些小病小疼没法根治,用药也只是一时的。”
梅浮香呶嘴,啧了一声,继续说:“况且,我这架上的药不便宜,怕她手头拮据也不舍得。”
“怪不得他们叫你医仙呢。”
杨珑话音才落,门口又来了一位青年,布衣蓝衫,过门槛时,伸手扶了下门框,走到人前时肩膀一高一低,像是有腿疾。
身量不低,长相中庸平和,看着年轻,瘦削得很,眉宇间有苦意,愁皱早结,眼下乌青一片,一坐下就开始叹气。
是熟人了,梅浮香看见他就说:“刘大哥,我还说你应当来了,看天色这两日有雨,你这腿疾又该磨人了。”
她说着就从后拿出来一个木盒子,一打开,满屋子药草清香。
“这药膏前天就做好了,和之前一样,每日早晚涂抹,还有,你可不能干重活儿了。等天晴了,晒晒太阳,对骨头好。”
“医仙,太麻烦你了!”这刘大哥从腰间钱袋子里取出钱给诊金。
梅浮香推搡着拒绝笑道:“都说了不用给,药沫子不值钱。您这钱留着,呐,出门右转的肉饼铺,平平和安安不是爱吃肉饼嘛,给他们一人买一个!”
“他们都大了,不用哄了。”刘大哥依然往外取诊金,放到桌上。
杨珑扫了一眼,说:“真用不了这么多。”
“除了药膏的钱,还请您给我开个安神的方子。最近这几天老是睡不好,夜里总听见凿石头的声音,也是怪了……”
“你家周围就一户人家,别是白天干活累了,晚上做梦听到的吧?”
梅浮香口头上宽慰他,提笔写了个方子给杨珑。
杨珑一看,乐了,嘿,这不和老郎中治她癔症的方子一样!
她抓好药递给这姓刘的,道:“滚水煎服,一日两次,最好睡前喝。”
梅浮香:“嗯,她说的对。”
等姓刘的走了,梅浮香才问她,“珑姑娘,你也懂医术啊?”
“不懂。之前有个老郎中说我患了癔症,开了一样的方子。”
梅浮香转过去悄悄抽自己嘴巴,“……就不该问。”
“你难道不觉得我有病?”
梅浮香斟酌要怎么回答她,虽然最初她确实以为是这样,但她的深思清明,说话有条理,还会说自己被人当作疯子,这不太像有病的样子。
“怎么说呢,其实有时候我倒是更希望一切是假的。”
杨珑好奇问:“怎么说?”
门外忽而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树叶子飒飒作响,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到地上。
“就是开药堂,总见红尘疾苦,倒不如是假的。”
雨打窗棂,溅起的泥点子都带着潮腥味,不一会儿打湿了地面。
梅浮香愣神,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起身,满脸惊恐往后跑,边跑边大喊道:“坏了,我晒的药!”
杨珑起身,疾步往后堂走。
好在梅浮香在院子里晒的不多,她三两下就捧到簸箕里,杨珑去给她收窗台上的。
风捎雨进窗,她只能先关窗,再去处理那些药材。
梅浮香一边心痛一边晾她的药材,连湿衣服都顾不上换。
等到打湿的药材都晾在屋内,外头雨也停了。
梅浮香撇撇嘴,叉腰仰头望天,无可奈何,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天黑了,外头深巷中传来阵阵犬吠,炊烟从别家院墙中升起。
杨珑借了灶台生火烧水,让她先换洗一下,岂料她罢罢手道:“事已至此,先吃饭。”
她顶着半潮半臭的衣衫要出门买晚饭,杨珑看不下去,顾不得无法从外界抽调灵炁的事,径直从灵府中抽了一缕,捏了个符,烘干了她的衣衫。
“呀,干了!”
梅浮香扭头问她,“珑姑娘,天晴雨霁,小酌一杯否?”
“我师父不让……”
杨珑下意识就答,她师父不让她饮酒,会被罚,反应过来顺口说了什么时又立即止住了。
“可以。”
她不会饮酒,从没喝过,猜过应该不好喝,不过梅浮香打的酒倒是不难喝。
不辛不辣不烈,还有淡淡的甜味,喝着很上头。
杨珑她一杯接一杯地倒,一杯接一杯地喝,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滋味,后劲儿先来了,有点晕乎乎的。
眼前变成了好多个的梅浮香双手交叠到下巴,声音温柔蛊惑地说:“珑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以前就是个乞丐,后来,我是杨珑。可能我也不是杨珑,我谁也不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乱糟糟的。”
杨珑仰头用手背捂着眼睛,“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师父你死了没有?”
她喃喃自语,声音渐低落,好像要睡着了。
月夜渐明亮,乌云散去,水光如镜。
“哼,什么来头都搞不清楚,干脆把她杀了好了!”
“姐,说好不喊打喊杀。”
不知道梅浮香是在和谁说话,只听到她又说:“她说她有师父,该不会是什么避世门派的弟子,专程来对付咱们的吧?”
“不可能,珑姑娘心思单纯。听她的意思,可能是遇到过什么意外变故,致使她到现在还怀疑这里是不真实的世界,是幻境呢。”
“起一卦,测测遇见她是吉是凶。”
“姐,别测了,不准的。”梅浮香说是这么说,手却认命一般动了起来。
飞叶占卜,六爻起卦,问鬼神吉凶。
她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杨珑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掌心还握了一把割药材的短刀。
“不用测了,是大凶。”
短刀贴近梅浮香后脖颈,她脊背起了一层寒毛,缓缓转过来,双手举起放到胸前,讪笑道:“珑姑娘,你没醉啊?”
“醉了。”杨珑冷酷地说:“醉了又不是傻了。”
很好,很合理。梅浮香脖子往后仰了仰,试图离远一点刀刃,嘴上笑着说好话,“好歹也有酒饭之情,你不能恩将仇报吧?”
“你姐姐呢?”
“我姐?哪有我姐?”
“那你在和谁说话?”
“没,没谁啊,我就是自言自语惯了……”
杨珑不听她废话,当即调动灵府灵炁,咬破指尖手绘封灵符,而后又取院中尘沙碎石木叶起阵,在她脚下落下阵枢,以灵炁绘下阵纹,杀气直冲斗霄。
院中积水空明,云气渐消,星辰倒影,照理来说,身外灵炁应该是充裕的。但杨珑连之前那一丝外灵波动都感受不到,所以只能不顾一切调动灵府之炁。
“哎,把刀放下,我就是她姐姐。”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是不同的嗓音,偏偏出声的人嗓音比梅浮香更粗犷利落些。
“我们俩共用一具身体,浮香是妹妹,我是姐姐,梅影疏。”
药材刀刃不够锋利,向皮肉更进了一线,虽然没有划伤,但昭示着,杨珑并不相信这番说辞。
“是真的!”梅浮香伸手握住刀刃,“多年前因为一场意外,我和我姐共用一具肉身,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掌心合起,双手并指,捏了一个手诀。吊诡的是,她的手诀起时,阴风怒号,伴有“嚓嚓”的鬼语声。
一团黑气从梅浮香身上出来,落到她身旁,渐渐落成一道虚影,和她肉身的长相一样。
“阿香你疯了,快回到身体里!”她的肉身依然能动能说话,甚至还想把她拉回来。
“我是梅浮香,雪衣镇的医女,现在身体里的是我的姐姐,梅影疏,信了吗?”
梅影疏急切道:“你管她信不信!你的魂魄不能离开身体太久,快回来!”
看起来身体本来就是梅浮香的,她的魂魄被一拉就进去了。
梅浮香脸色煞白,捂着心口,好似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而杨珑在见到了梅浮香魂魄时就松开手,撤去了所有符阵,后退半步,唇边溢出了一条血线。
梅影疏喊道:“你讹人呢!我们可没碰你!”
杨珑抬眸,擦去唇边血线,冷面无情地说:“是我自己灵府灵炁不足。但我宁可你们告诉我,这里是幻阵,才会出现如此不合常理的事。”
梅浮香:“那真是抱歉了。”
梅影疏拍拍她自己的胳膊,对她妹妹说:“你还不如跟她说你是被鬼上身了!”
杨珑问道:“你们姐妹二人为何会共用同一具躯壳?”
“珑姑娘,我们萍水相逢。我不曾问你与你师父的纠葛,你也不必追问我们姐妹二人的过往,不是吗?”
杨珑拱手道:“冒犯了。既然如此,我明日就离开。”
梅浮香掩唇轻咳,无奈道:“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而且你能去哪?你相信这个世界不是幻境了吗?”
杨珑犹豫了,但她还是说:“不信。”
“或许,我可以证明真实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