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暑气还未散尽，高三就提前开学了。


    教学楼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走廊上的光荣榜换成了醒目的倒计时牌——“距高考还有287天”。


    阮温最终没有现在艺考，全身心投入文化课。


    文科班的教室搬到了三楼。而陈俞柯的理科班还在原来的二楼。虽然只隔着一层楼，却像是两个世界。


    开学第一天，阮温在楼梯口遇见陈俞柯。他瘦了些，但眼神更加锐利。


    “早。”他递给她一个文件夹，“文科数学的压轴题汇编。”


    阮温接过文件夹，发现里面按照专题分类，每道题旁都有详细的解析。


    “你做的？”


    “顺手。”他看了眼手表，“第一节班会，走了。”


    高三的生活像上了发条。每天六点半到校，晚上十点下晚自习。连班上的男生也变了，童今安开始听课不过只是偶尔，作业还是抄阮温的。


    阮温的桌面上堆满了试卷，最上面总是放着他定期更新的习题汇编。


    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总能在各种地方发现彼此的痕迹：


    阮温会在历史笔记里发现他夹的便签：【错字，是"戊戌"不是"戊戍"】


    陈俞柯会在课桌里找到她留的薄荷糖，附着一张纸条：【提神】


    偶尔在开水房遇见，他会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帮她接满热水。


    “还好吗？”某次他问。


    阮温点点头，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你呢？”


    “老样子。”他把水杯递还给她，“加油。”


    十月，保送名单正式公示。陈俞柯的名字出现在A大物理系的保送名单里，整个学校都轰动了。


    那天晚自习，阮温在操场上找到他。他一个人坐在看台上，望着空荡荡的跑道。


    “恭喜。”她在他身边坐下。


    夜风微凉，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拒绝了。”


    阮温猛地转头看他。


    “为什么？”


    “我说过，”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要一起毕业。”


    阮温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暑假里他说过的话，想起那个还没完成的约定。


    “可是A大...”


    “我可以考进去。”他打断她，“和你一起。”


    “好”她说，“一起。”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阮温不再为其他的事纠结，陈俞柯也投入了更紧张的准备。


    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阮温总能在小区门口看见等她的陈俞柯。他手里总是拿着两份早餐，一份给她，一份自己囫囵吞下。


    “背你的古文。”他把热豆浆塞进她手里，“别管我。”


    深夜里，阮温做完最后一套文综卷，总会收到他的消息：


    【睡了？】


    【还没】


    【早点休息】


    然后附上一道数学题的简洁解法。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百日誓师那天，学校请来了往届的优秀毕业生演讲。


    阮温站在人群里，听见身边的同学小声议论：


    “听说陈俞柯拒绝了保送？”


    “疯了吧？为了什么啊？”


    她转头，看见他站在理科班的队伍最后，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单词本，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春天来临时，阮温的成绩稳步提升，几次模考都进入了年级前列。而陈俞柯的名字，始终稳稳地占据理科第一的位置。


    四月的某个晚自习，班主任把阮温叫到办公室。


    “以你现在的成绩，冲A大很有希望。”纪晚芃苦口婆心道，“但是文科竞争激烈，不能松懈。”


    阮温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二楼理科班的灯还亮着，她仿佛能看见他伏案学习的背影。


    回教室的路上，她在楼梯口遇见正要下楼的陈俞柯。


    “老师找你？”他问。


    “嗯。”阮温把碎发别到耳后，“说A大的事。”


    他停下脚步，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她：“相信自己。”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阮温瞬间红了眼眶。高三以来所有的压力、焦虑，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出口。


    “陈俞柯，”她轻声说，“我一定会考上的。”


    他微微扬起嘴角：“我知道。”


    倒计时变成“30”那天，学校放了温书假。阮温每天还是去静学斋自习，陈俞柯总是比她早到，已经做完一套理综卷。


    “最后一周了。”某个午后，他放下笔，“紧张吗？”


    阮温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轻轻摇头：“有你在，不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说完就低下头，假装专心做题，耳根却悄悄红了。


    陈俞柯怔了怔，随即低笑一声：“嗯。”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阮温几乎每天都窝在家里补觉，把高三缺的眠全都睡回来。


    这天下午，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突然连续震动。她眯着眼摸过来，发现是几乎没怎么联系过的童今安。对方发来一张照片，附言：


    「你竹马要被别人收入囊中了。」


    阮温瞬间清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点开照片放大。


    画面很清晰，背景是学校附近那家“星空台球厅”。陈俞柯站在一张台球桌旁，手里握着球杆，面前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女生距离他约一米远，脸颊泛红，双手正递出一封粉色信封。


    阮温的目光死死锁在陈俞柯脸上——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那封信与他无关，眼神甚至没落在信封上，而是瞥向别处。


    她没回童今安，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家门。


    “星空台球厅”很有特色，蓝色的招牌上点缀着星星灯。阮温沿着狭窄的楼梯跑上去，心里又急又恼——她认识陈俞柯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他会打台球！


    前台坐着个染着蓝发的小姐姐，瞥了眼气喘吁吁的阮温，看她一脸学生气，不像来打球的，便没搭理，任由她往里走。


    台球厅里烟雾缭绕，阮温被二手烟呛得连打几个喷嚏。她捂着鼻子，眯着眼往最里面走，心跳得飞快。


    果然，在最深处的那张台球桌旁，她看见了陈俞柯。他正俯身瞄准一颗黑8，侧脸线条冷峻。而那个白裙子女生还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那封粉色的信，眼神期待又忐忑。


    阮温的突然出现让几个围观的人愣了一下。陈俞柯似乎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她时明显一怔，手中的动作顿住了。


    阮温胆子也大了二话不说，走过去拽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拉。


    “陈狗！”她气得脸颊鼓鼓的，“你不是说不能早恋的吗？！”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口哨和低笑。陈俞柯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却罕见地没有挣脱，只是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球杆：“等一下，杆子要还……”


    “还什么还！”阮温更气了，夺过球杆往桌上一放，继续拽着他往外走。


    经过那个白裙子女生时，阮温故意瞪了陈俞柯一眼：“高考完就行了？嗯？”


    陈俞柯看着她气成包子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顺从地被她拉着穿过烟雾缭绕的大厅，下了楼梯。


    直到站在台球厅门口明晃晃的阳光下，阮温才松开他，胸口还因为生气微微起伏。


    陈俞柯揉了揉被她攥红的手腕，低头看她：“跑这么急，就为说这个？”


    “不然呢？”阮温抬头瞪他，“当初是谁板着脸教育我‘阮同学，现在时机未到不能早恋’的？怎么轮到你自己就双标？”


    她想起高二那年，有个男生经常找她问题，偶尔还会送她回家。某天放学，陈俞柯就在车棚边拦住她，俯身警告，语气严肃得像在宣读校规：


    “阮同学，现在时机未到，不能早恋。”


    陈俞柯听着她的控诉，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住。他上前一步，靠近她：


    “所以，你是在怪我……没有早点对你双标？”


    阮温被他这句话噎住，脸瞬间红了，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你……你少转移话题！那封信呢？”


    “没接。”


    “真的？”


    “嗯。”


    阮温心里舒坦了点，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话没说完，陈俞柯忽然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


    “阮温，”他看着她，眼神认真，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笃定，“我对别人，永远不会有那种想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


    “能让我双标的人，从来就只有你一个。”


    夏日的风拂过，带来行道树上蝉鸣的喧嚣。阮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所有的不满、醋意和慌张，在这一刻，奇异地被抚平了。


    她好像……终于等到她独一无二的“时机”了。


    台球厅那天的“双标”事件后，阮温和陈俞柯之间的关系像是被悄悄拨动了的指针，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状态。然而，这种朦胧的甜蜜很快被更大的焦虑取代——高考出分的日子近了。


    出分前一天晚上，连家里气氛都变得不同。阮阳山特意从南宁赶了回来，阮怀阁也结束了学校的项目回到家。靳韵叶做了一大桌菜，席间大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成绩话题，只聊些轻松的事。


    阮温收到陈俞柯信息时，正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电视。


    【明早九点，系统开放。】


    她回了个【嗯。】，又补了一句：【你紧张吗？】


    【还好。】他回复，【你正常发挥，没问题。】


    这句话让她安心不少。


    这一夜格外漫长。阮温几乎没怎么睡着，天刚蒙蒙亮就听到厨房有动静，起来一看，靳韵叶和阮阳山竟然都已经在客厅了。


    “爸妈，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醒了就睡不着了。”靳韵叶掩饰性地整理着沙发靠垫，阮阳山则推了推眼镜，假装专注地看着早间新闻。


    八点刚过，阮怀阁也顶着一头乱发从房间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到电脑前开始刷新网页。全家人都默契地聚集在了书房。


    八点五十分，班级群消息开始爆炸。阮温深吸一口气，坐在电脑前，手指放在鼠标上，感觉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靳韵叶紧紧握着阮阳山的手，阮怀阁则站在妹妹身后，双手按在椅背上。


    八点五十九分，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九点整！阮温点击“查询”！


    网络拥堵，页面不停转圈。每一次刷新都让气氛更紧张一分。班级群里已经有人开始报喜，每一条消息都让阮温的心更沉。


    “别急，慢慢来。”阮阳山出声安抚，声音却也有些发紧。


    就在阮温准备放弃时，页面突然跳转！成绩单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638”！


    “啊——！”阮怀阁第一个叫出声，用力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太好了！”


    靳韵叶瞬间红了眼眶，一把抱住女儿：“宝贝，太棒了！”


    阮阳山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连说了三个“好”。


    巨大的喜悦淹没了阮温，她激动得说不出话，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发现陈俞柯两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692。】


    她立刻拨通他的电话，几乎是秒接。


    “我638！”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嗯，看到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沉稳依旧，“恭喜。”


    “也恭喜你！”阮温笑着擦掉眼角的泪花，“我们……我们是不是……”


    电话那头传来陈俞柯低低的笑声，透过电流，敲在阮温的心尖上。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扬起的嘴角。


    “嗯。”他打断她，语气肯定，“我们可以一起去A大了。”


    下一句：“我在楼下。”阮温脸颊一红，仿佛身旁空气都凝固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