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1章 山神

作品:《[罗小黑]年轮

    闽南地区,戴云山脉余脉盘桓,山海相衔之处,自古以来,灾厄便与灵气共生。每年春夏之交,东南季风裹挟暴雨过境,山溪骤涨如奔马,滑坡与泥石流便成了常客。


    轻则冲毁山径,重则泥浆裹挟巨石,沿沟壑倾泻而下,吞没村庄。田园绝粒,八郡皆然。


    山民赖以生存的药圃、猎径尽毁,牲畜被卷走,侥幸存活者也往往断了生计,只能扶老携幼逃往县城。初食粥,次食麦秣糠敫,继而食菜子蕉头浮萍,所见皆鸠形鹄面。[1]


    山中妖精亦难幸免,巢穴被冲垮,或饿死荒野,或闯入坊市间觅食,反倒又添一层祸乱。惨烈之状,惊心动魄,难以言表。


    1763年,池年刚诞生不久,恰是一场百年难遇的泥石流。


    他蹲在崖边,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充斥着对眼前现状不理解。


    这还是他熟悉的大山么?


    他看着浑浊的泥浆沿沟壑倾泻而下,将山脚下的三个寮棚像揉纸团般卷走。他看见小妖精被裹挟其中,小小的身子在泥浪里一闪便没了踪迹。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血腥味漫上山崖,他伸出手想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雨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池年是土系,泥石流不可能伤害到他。泥浆退去后,他在淤田里找到半截松鼠精的尾巴,在断树桩下挖出怀抱幼崽的猿猴尸体。


    走进城里,入门而十余堆白骨委地者,比屋皆然。死尸弃地,片时割尽。窃抱小孩,瞬息就烹。甚至自食其子,亲割其夫者。凡死亡十之**。[1]


    鼻腔里全是土腥和血腥气,混着山洪的轰鸣,他突然听不见声音了,耳道里充斥着高频的耳鸣音,心脏如鼓,震荡着四肢百骸。


    胃里一阵翻搅,酸水涌上喉咙,手脚却抖得停不下来。瞳孔张得极大,却看什么都像蒙着层红雾,直到有块碎石擦过耳朵留下一道血痕,他才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变为虎身逃进灌木丛里,却不知道要往哪里逃。


    爪子深深抠进泥土,留下一串脚印。熟悉的森林,熟悉的家园,此刻,无比陌生……


    三天后,山洪初歇,柳叶蹚过泥浆和上山祭祀供奉。只是这次的祈祷,多了很多具体的东西:


    “小妇柳氏,柳氏觋婆一脉,今日捧新米三升、薄酒一盏,恭请尊神饮此薄供。”


    “山洪为劫,地脉翻涌,䲡溪断流,田陇成淤。”


    “山下生灵,陷泥沼,染时疫,抱饥腹。”


    “草木枯败,精怪无依,皆盼尊神垂怜。”


    她叩首在地,额头轻触冰凉的岩石:


    “求山主以土德镇地脉,令崩崖凝、淤土松,使地瓜能破泥而生;”


    “求山主以水灵涤浊秽,令溪泉清、井脉活,使稚童免饮毒水;”


    “求山主以山威护一方,令妖祟敛、灾星退,使寮棚得安风雨。”


    “若蒙山主感应,他日五谷登、六畜兴,小妇必率山民杀牲设醮,以谢神恩。”


    “谨此上告,伏惟尚飨 ——”[2]


    最后三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系着红绳的符纸飘向云深处。她静跪片刻,将那碗薄酒缓缓泼在崖边,酒液渗入泥土的瞬间,忽有阵清风卷着酒香掠过池年的耳畔。


    池年躲在树后后,忽然懂了柳叶的祈求,这是觋婆代山川生灵与他对话。


    “山主,是……我?”


    即使还小,池年也知道自己很强大,这是强者与生俱来的自信。但这一次,他第一次对这份力量有了实感,对自己的存在有了实感。


    他是,九仙山的山神,他可以,保护这里的生灵!


    【罗山山脚】


    一名山仔客被夹在两块滑落的巨石缝隙中,半截身子陷在泥里,正闭眼待毙,忽觉头顶的渣土簌簌向两侧翻涌。他勉强睁眼,不远处的山坳里,一道斑斓虎影一闪而过。


    “这,这是?”


    【农区】


    新春刚耕的田垄,此刻满是枯枝碎石,幸存的农户跪在田埂上,望着泡在泥浆里的死苗哭骂。夜里忽闻田埂响动,一老农挑灯去看,惊见半亩淤田正像涨潮般起伏,黑泥顺着田垄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底下蜷着的青苗。再看田埂尽头,四枚碗口大的虎爪印深深嵌在新泥里。


    他吓得跌坐在地。


    还有山间的小妖精,到高处避难的小动物,池年东奔西走了半个月,直至力竭瘫倒在地上。


    “哈,哈哈,我,是山神啊!”即使满身脏污,四肢累到抽搐,灵力全部耗尽,他的眼睛却亮的动人。


    九仙山开始流传山君伯的传说。


    从此山间,立起了一座池年的祠堂。


    青石板铺地,砂岩砌壁,黛瓦燕尾脊。正中石台上,墨色木牌书“九仙山主之位”。


    三足青石炉插着线香,老松木供桌常摆茶油米饭、永春老醋及时鲜。桌下石槽盛山泉泡榕叶,槽边堆着兽牙、灵芝、红绳结。柳叶带新谷来祭,山民蹲祠外祈愿。


    池年蹲在不远处的榕树上看烛火,嘴角不受控的勾起,他知道,这是山民对他的感谢。


    修炼之余,他尝试将地脉灵气引入四肢百骸,修炼进步神速,快的不似寻常妖精。


    每年惊蛰一过,便沿着戴云山脉的支脉巡查,用灵力将松动的岩层与土壤牢牢缚住。伏虎岩的断崖处、木兰溪的拐弯口、九仙山北坡的旧灾点,都留下他小小的脚印。


    山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掠过他赤红色的发梢。被创伤的大地慢慢抚平曾经的伤口,山脚下的城镇逐渐恢复往日的繁华,万家灯火重新在黑夜里点亮山坳。


    生命,脆弱又顽强,生生不息。


    [1]海外散人:《榕城纪事》;收入福建省文史馆编《莆变纪事》,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11月版。


    [2]《八旬万寿盛典》[清] 阿桂 纂


    这章写的很爽。


    看着牛逼哄哄的文言文部分都是引用的!(求生欲极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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