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腿伤

作品:《人鱼和狗

    我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其间爷爷会时常来看我,哲哥更是天天守在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太敏感,随着我的逐渐好转,我能察觉到哲哥和爷爷隐隐的担忧,他们隐藏得很好,让我又怀疑自己是躺在床上躺久了,满脑子胡思乱想。


    好一点后,我终于可以坐起来了,但我腿上的伤重,哲哥和医生都再三叮嘱我不要下床走动。


    晚上也是哲哥陪我,我要上厕所或喝水他都随喊随到。怕错过我的需求,他总是睡得浅,但这么多天下来,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今晚哲哥睡沉了,呼吸深沉绵长,除此之外,病房静悄悄的,外面走道和整座医院都很安静。


    季节变换,冬天的海州岛也不可能下雪,此刻窗外莹白的月光洒落,让人有种白雪覆盖的错觉,吸引着我去看。


    说不定就有奇迹呢,夏季越来越热,冬天越来越冷,海州岛哪天也许就飘下几朵雪花,我不想错过。


    我的左腿伤得尤其重,今天才解除固定,但哲哥白天仍不许我下床,可我实在等不了了。


    摸着黑我默默坐起身,动作放得很轻,哲哥毫无察觉。双腿踩地的瞬间,就像从船上跳下岸的那一刻,我心里由衷生出喜悦,如果可以,我想原地蹦跳几下,或者小跑几步,不过眼下并不合适,还是等天亮了再做吧。


    或许是在床上躺太久了,刚站定我还不太适应,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能多走两步就好了。


    于是我迈出脚,走出第二、第三步。


    不对!


    “怎么回事?!”


    我惊慌地不敢再迈步,身体像一下被抽空支柱,整个人往后跌坐,直直撞到了病床上。


    床被撞得发出突兀的锐响,哲哥惊醒,掀了门帘,飞速按亮灯,问我: “小锐你怎么了?”


    见我跌倒在地,哲哥赶紧冲过来扶我,“你要起来就叫我,不要自己动!”


    他大力拉我起来,我拽住哲哥的胳膊,不可置信地抬头问他:“我的腿怎么了?”


    刚刚是不是我感觉出错了?我怎么会走起来像瘸子一样?我的腿怎么了?


    越想越怕,我的手指紧紧抠住哲哥手臂,惊慌到语无伦次:“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小锐你先冷静!”哲哥边拽我起来边安慰我,可我怎么可能冷静!


    病房里的吵闹很快引来了医生和护士,有脚步声奔跑而来,但门还未推开,一声巨响就砸到了门板上。


    “不准进来!谁也不准进!”


    我把床头的仪器砸了过去,又砸了椅子,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许看到。我发了疯地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往门上砸,一声更比一声强烈尖锐。


    房间里一片狼藉,门外的人不敢贸然行动,但门还是打开了。


    “我说了不许进!”我喊得歇斯底里。


    可看到柯予的瞬间,全身的力气一下就泄了,柯予冲过来抱住我,抬手将我按到他怀里,我的脸埋进他颈窝,眼泪完全不受控制。


    我嚎嚎大哭,反复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到底是个幸运的人还是倒霉蛋?那天从山上踩空滚下去,坡度极陡,大概率没命,然而我挂到了一颗树上保住了命,还撑到了被救,但是那根树杈贯穿了我的左腿,本来需要截肢,爷爷知道我会接受不了,便请来最顶尖的医生给我做手术,保住了我完整的腿,可有些损伤是不可逆的。


    也就是说,我成了一个瘸子。


    所以,我相信严坤,毫不犹豫地接受他向我伸出的手,结果他背叛了我。


    当我又一次交出信任,接受向我伸出手的柯予,放心交由他带我逃跑,结果我失去了一条正常的腿。


    这没有必然的联系,可我再也不会接受任何人对我伸出的手了。


    我忽然调转方向,又从巨石上原路返回下去。


    等着我的阿盛摸不着头脑,两只手举了半天,我也没反应,还返了回去,他便也跟着爬上礁石又跳下,“咦咦哇哇”地问我怎么了?不是我说想要去悬崖的吗?怎么马上到了又不去了?


    “我饿了,回去吃饭吧。”


    我随便给了个说辞,语气平淡,与先前的兴致来了个180度的转弯。


    阿盛不多问也不多想,反正我们这趟的目的达到了,他挖了一大袋子红土给我带回去。


    原路返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瘸子动作不便,姿势怪异,居然还想着越过那片石堆。


    如若不是刚才的情景再现,我不会想起那么多过去,要是能自主选择删去记忆就好了,那就能将那些美好的、痛苦的、不堪的过去统统抹去。


    又回到轮椅上,我沉默地注视着夕阳慢慢坠入大海,橙红一点一点与蔚蓝的海融合,变成说不出的美丽颜色。


    阿盛头脑不聪明,却对我的情绪变化非常敏锐,他不解我的情绪为什么转变这么快,只是安静地陪我回去,然后想办法让我能高兴起来。


    阿盛的办法也很简单直接,晚上他又给我带来了金果子酿的酒,他好像很喜欢喝这个,一喝就傻乎乎地盯着我笑。


    我确实需要酒,酒能解千愁,反正这酒喝了也不头疼,我干脆举起酒瓶对着嘴就灌。


    白天想到太多关于柯予的事,这些往事原本被我小心刻意地关在闸门里,今天却不小心泄了闸。更多更多的过往一个劲往外冒,压也压不住,很快占据我的大脑,用多少酒精也冲不淡。


    喝醉酒是多好的借口呀,我放任自己流泪,也放任自己叫柯予的名字。


    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醒,清新的海风吹了一夜,房间里没残存半点昨晚的酒气,宿醉后浑身犯懒,我伸着懒腰慢腾腾下楼。


    房门打开的刹那一阵花香扑鼻,门前多了一大束花,都是些未经修剪的野花,但开得极盛,色彩也极鲜艳,绽放着灿烂的蓬勃的生命力。


    不用猜我也知道这是谁弄的,我伸手捧起一只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很香。


    不论男女,收到花其实心情都是会很好的。


    阿盛正在院子里忙活着,院子一角多了一大堆红土,是他运了不少趟的成果。


    泥土粘到他脸上,有些滑稽,也有点可爱。不晓得昨晚我撒酒疯有没有吓到他,不过他表现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便也不去提。


    我走过去,捏起一把土说:“有这些够了,去弄水来吧。”


    阿盛照我说的把红土打散,再混入一定比例的水,我就像个看长工干活的地主,什么也不用干,只需坐着喝茶吃点心。


    没想到这岛上居然有品质这么好的土,阿盛把红土堆成堆,像小孩在玩泥巴那样用手揉捏,很容易成型。


    这么多材料,我该做点什么呢?


    想起去找红土前我跟阿盛说的,如果找到了就给他做礼物,于是我问他:“你想要我做个什么?”


    我以为他会说人或者动物什么的,阿盛却忽然扭捏起来,抬起沾满泥巴的手在寸头上抓把几下,泥蹭到了头发头皮上。


    既然是我答应过的,那他提出做什么我都不会食言,最多就是我水平不够,做的不像是了。


    “你尽管说,我大学的时候学过雕塑,什么都能雕个**分像的。”我让他尽管开口。


    阿盛抬起头看我,终于下定决心,没头没脑地抬起手指向我。


    我莫名其妙地也将手指指着自己,头上冒出个问号,然后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想要我捏一个我?”我向他确认他的想法。


    阿盛连连点头。


    人像自然难不倒我,可自己捏自己会不会太奇怪了?可话已出口,我刚还和阿盛夸下口说无论什么都可以给他捏来着,总不能才说过就反悔吧。


    “好吧。”


    我颇为无可奈何地应下,“但我好久没做过了,得先做点别的练手。”


    我可不想做个不好看的自己。


    阿盛猛点头,只要我答应了他就有耐心等。


    应对情绪低落最好的办法就是找点事做,除了吹海风看海景晒太阳发呆之外,我开始每天做点泥塑,我故意做的很慢,一天捏一个小玩意儿,小猫小狗,小花小草。


    无论我捏什么捏成什么样,阿盛都如获至宝,喜欢的不得了,像得了新玩具的小朋友。


    小东西捏了许多,我准备上点难度,抓了一大块泥土在手里,逐渐捏出个人形。阿盛在旁边认真看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我自认为自己掩藏得不错,与之前一样,阿盛在对我笑时我有时也会回应他,但那些笑容大概还是太虚假或者太浅了。阿盛又是特别在意我情绪的人,他在一旁陷入沉思。


    “再拿点土来。”我给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我伸出沾有泥的手在他跟前晃了晃,阿盛才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我打趣他:“你在想什么?”


    阿盛也会想什么深沉的问题吗?我以为他连烦恼都不知道是什么。


    阿盛指了指我,接着做了个撇嘴、苦恼的表情,他重复比划了好几遍,我才搞清楚他是想问我。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


    以前也有人这么问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