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The Noyas
作品:《〔美娱〕弦上的十六年》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在奥萝拉的母亲埃莉诺的首肯下,莱昂纳多·里德第一次正式前往诺亚家做客。这并非一次简单的社交拜访,它是一个清晰无误的信号,象征着他们年轻的关系正在跨越纯校园恋情的边界,得到了奥萝拉家庭层面的初步审视与接纳,步入了一个需要更深层次互动、也必然要面对更多现实考量的阶段。
在去往诺亚家所在的洛杉矶西部社区的路上,莱昂纳多的手心罕见地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种混合着期待与强烈不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搅动,其强度甚至超过了他第一次站在电影摄影机前。他反复对着后视镜整理着自己特意挑选的那件浅蓝色牛津纺衬衫的领口——这已是他衣柜里最显稳重、最不“街头”的衣物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预演着各种可能的情景:奥萝拉的父亲会问他什么?她的母亲,那位传闻中见识广博的作家,又会如何打量他?他该如何表现得体,既不显得轻浮,又不失年轻人的真诚?每一个假设性问题都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他原本自信的心湖,激起层层焦虑的涟漪。
诺亚家坐落在一个绿树成荫、街道整洁安静的社区,远离市中心的喧嚣。那是一栋线条简洁流畅的现代风格独栋别墅,没有过度张扬的装饰,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爽,精心打理的前院里种着耐旱的仙人掌和多肉植物,间或点缀着几丛盛放的、色彩热烈的天堂鸟,透露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和对本地环境的尊重。仅仅是这栋房子本身,就散发出一种低调、雅致且知识分子的气息,让莱昂纳多不由自主地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开门的是奥萝拉。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灰色棉质家居服,浓密的黑发随意地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颈边,脸上带着居家时特有的松弛与温柔。她的出现,像一道和煦的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一部分阴霾。
“进来吧,”她微笑着侧身让他进门,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屋内的宁静,“放松点,我妈妈对你很好奇,我爸爸……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了解你。”她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传递过一丝无声的鼓励。
踏入客厅,莱昂纳多立刻被一种独特而富有吸引力的氛围所包裹。这里不像他继父家那样充斥着现代科技的痕迹,也不像他生父那边偶尔流露出的杂乱无章。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咖啡和淡淡木质家具清洁剂的混合气味,沉静而令人安心。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矗立的那面直通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如同一个微缩的知识殿堂,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从厚重的文学经典、哲学论著到色彩斑斓的艺术画册、地理杂志,无所不包。其中相当显眼的一排,是奥萝拉母亲埃莉诺出版的、装帧设计各具特色但都极为精美的英文著作——多是游记和散文集,书脊上的作者名“Eleanor Cavendish”仿佛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墙上没有悬挂量产化的装饰画,取而代之的是诺亚夫妇在世界各地旅行时拍摄的、放大并精心装裱起来的照片。它们不仅仅是风景明信片,更是充满故事感的艺术捕捉:非洲塞伦盖蒂草原上,角马群奔腾扬起的金色尘土如同咆哮的云;印度斋浦尔,透过宫殿 intricate 的石雕窗格,窥见一位身着纱丽的女子的朦胧侧影;冰岛的极光下,墨黑色的火山岩反射着绿宝石般的光芒……这些影像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庭广阔的视野、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对世界永不熄灭的好奇心。莱昂纳多感到自己仿佛不是进入了一个普通的家庭客厅,而是踏入了一个充满探险精神与智识魅力的私人沙龙。
然后,他见到了奥萝拉的母亲,埃莉诺·卡文迪什女士。
她的出现,让整个空间的知性氛围更加具象化。即使岁月已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细微的痕迹,她依然保持着令人过目难忘的优雅和挺拔如芭蕾舞者的身姿。
她继承了某种老派英国贵族式的从容气度,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简洁利落的发髻,完美地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如天鹅的脖颈。
她的黑眸与奥萝拉如出一辙,沉静、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但其中比女儿更多了几分被岁月与阅历打磨出的通透、睿智,以及一丝隐约可辨的、曾经挣脱束缚追求自由后沉淀下的不羁与力量。她穿着一件质地极佳的浅驼色羊绒衫和一条剪裁合体的深色长裤,举止从容不迫,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标准的、略带距离感却又不会令人不适的牛津口音。
“欢迎,莱昂纳多,”埃莉诺微笑着招呼他,目光温和地在他身上停留,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瞬间奇妙地化解了他大半的拘谨,“奥莉经常在家里提起你,说你不仅对戏剧抱有惊人的热情,还有着超越年龄的、对角色灵魂的独特见解。这很了不起。”
莱昂纳多有些局促地欠身问好,努力让自己的举止显得更沉稳。埃莉诺引他在一张看起来非常舒适、铺着米白色亚麻坐垫的沙发上坐下,随意地和他聊了起来。她的话题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意象的运用,巧妙地问及他对现代派戏剧如塞缪尔·贝克特作品中那种荒诞与等待的理解。当莱昂纳多暂时忘记了紧张,谈到他对《等待戈多》里那两个流浪汉的理解,认为那不仅仅是哲学层面的隐喻,更是对个体在虚无中寻找微小连接与意义的一种悲喜剧性呈现时,他的眼中闪烁着对表演艺术近乎痴迷的热爱和那份未被好莱坞模式完全驯化的、原始的灵气。
埃莉诺仔细地倾听着,没有打断,然后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清晰的、如同找到同类般的怀念:“你眼里的这种光芒,这种对角色灵魂深处进行探索的渴望,和我年轻时所向往的、挣脱一切世俗枷锁、去体验真实世界脉搏的自由,在本质上真的很像。这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天赋,里奥,要像保护火种一样保护好它。好莱坞的工业体系很强大,但别让它的流水线轻易地把你这点独特的‘看见’给磨平了。”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莱昂纳多心中某个隐秘的匣子。他的紧张感几乎消失殆尽。更让他意外的是,埃莉诺随后起身,从那个巨大的书架上熟练地取下一本她早年写的、关于独自穿越亚马逊雨林探险的游记。她翻到有黑白照片插页的地方,指给他看那些拍摄于几十年前、画面却依然充满冲击力的影像——与部落酋长的合影、在独木舟上穿越迷雾笼罩的河流、面对庞大而神秘的雨林植被。她用她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分享着那些惊心动魄的、与自然伟力和未知文明相遇的趣事与感悟,语气平静,却让莱昂纳多仿佛身临其境,听得完全入了迷。他感觉奥萝拉的母亲和他见过的所有成年人都截然不同,她睿智、开明、见识广博得像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更拥有着一种不随波逐流、忠于自我探索的独立思想内核。
晚餐时分,奥萝拉的父亲丹尼尔·诺亚先生回来了。他的出现,为室内带来了一种与埃莉诺营造的文艺氛围截然不同的气场。他是一位典型的、处于事业巅峰期的成功商业人士形象,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带,举止沉稳,步伐有力。他的目光锐利而精明,带着一种在华尔街多年历练中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审视风险与评估价值的直觉。他对莱昂纳多的态度,明显比埃莉诺要谨慎和保留得多,那是一种出于对女儿深沉保护欲而产生的、天然的审视,礼貌之下是密不透风的观察。
长方形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埃莉诺主导着餐桌话题,气氛在谈论最新的艺术展览、某位作家的新书以及有趣的旅行见闻时,尚算轻松融洽。奥萝拉偶尔补充几句,目光不时关切地看向莱昂纳多。然而,丹尼尔看似随意的询问,却十分犀利,逐渐将话题引向了更实际、也更具有考验意味的领域。
他先是问及莱昂纳多的家庭背景。莱昂纳多简单而坦诚地提及了他的家庭背景——与他关系亲密、从事法律相关工作的母亲,以及自己与那位生活在“嬉皮区”的生父之间还算紧密的联系。丹尼尔听着,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颔首。
接着,话题转向了莱昂纳多在学校的学业进展,以及——最关键的部分——他对未来的规划。丹尼尔的问题直接而切中要害:“莱昂纳多,演艺圈,尤其是好莱坞,以其极高的不确定性和激烈的竞争著称。你对自己未来五到十年,有什么具体的、可执行的规划吗?比如,是专注于电视剧,还是向大银幕发展?对于可能面临的长期试镜失败和经济不稳定,你有何心理和实际准备?”
当话题不可避免地、更深入地触及到他和奥萝拉的关系,以及两个年轻人未来可能需要共同面对的、绝非铺满玫瑰的道路时,丹尼尔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银器与瓷盘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直视着餐桌对面的莱昂纳多,仿佛在进行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
“莱昂纳多,你是个有潜力的年轻人,我看得出来,也很有感染力,否则奥萝拉也不会如此看重你。”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却每个字都分量十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尤其是莱昂纳多的,“但是,我只有奥萝拉一个女儿,”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奥萝拉,眼神瞬间柔和了一瞬,充满了父亲的宠爱,随即又转向莱昂纳多,变得更加锐利和审慎,“而且她比你大一岁,在思想和处事上,可能往往要比你更成熟、更稳重一些。这个世界的规则,尤其是你们选择的这两个领域——音乐和表演——远比象牙塔里想象的要复杂、残酷得多。名气、诱惑、压力、分离……这些都可能成为考验。那么,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具体地、负责任地对待她,以及你们共同选择的、这条可能充满不确定性和挑战的未来道路?”
空气瞬间仿佛凝滞了,连餐具轻微的碰撞声都消失了。奥萝拉担忧地看向莱昂纳多,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餐巾。埃莉诺则不动声色地继续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但那双洞察一切的黑眸,也带着温和却不容回避的关注,落在了年轻人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莱昂纳多感到一阵紧张感猛地攥住了心脏,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餐桌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起,手心湿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丹尼尔话语里那份深沉的爱女之心、丰富的阅人经验,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演员”这个职业可能存在的浮夸、不稳定印象的怀疑。他知道,这是一个必须认真面对、无法回避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也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坐直了身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真诚,不躲不闪地迎上丹尼尔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诺亚先生,我完全明白您的顾虑,也非常尊重您作为父亲的心情。”他开口,声音因为最初的紧张而略显干涩,但他迅速调整了呼吸,让语调稳定下来,“我知道我现在可能还不够成熟,缺乏很多人生经验,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立刻向您承诺一个非常宏大的、细节完备的未来蓝图。在表演这条路上,我确实还在摸索,会遇到挫折,也需要不断学习。”
他停顿了一下,蓝色的眼睛因为极度的认真而显得格外明亮和清澈,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但是,”他语气坚定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像珍惜我最喜欢的剧本、我最渴望演绎的、那些能够触及人类灵魂最深处的复杂角色一样,去珍惜奥萝拉,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默契,以及我们都视若生命的艺术梦想。她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恋人,更是照亮我前进方向的、非常重要的同行者,是我在摸索表演时渴望理解和表达的‘真实’的一部分。我会努力成长,努力变得可靠,努力用行动和实实在在的成绩,来证明我值得她的信任,也配得上您今天的期望和未来的认可。”
他的回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直接,没有华丽炫目的辞藻,但其中的认真、珍视,以及那份将奥萝拉与他最热爱的、视为神圣的表演艺术相类比的独特真诚,却显得格外有力量,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诗意。丹尼尔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漫长的几秒钟,仿佛在评估他话语中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权衡着其中的真实性与重量。最终,他严肃得近乎冷硬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虽然没有露出笑容,但目光中的审视意味不再那么充满压迫感。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暂时接受了他的表态,重新拿起刀叉,平静地说:“吃饭吧,菜要凉了。”
埃莉诺的嘴角则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眼中闪过一丝对年轻人这份不卑不亢的勇气和真挚情感的赞赏。她适时地插入了一个关于最近百老汇一部备受争议的新剧《天使在美国》的话题,巧妙地转移了气氛,餐桌上的谈话又重新流动起来。
这次颇具考验意味的晚餐,如同一次成人礼的预演,让莱昂纳多算是初步、也是艰难地获得了进入诺亚家生活的许可。此后,他成了诺亚家的常客。他发自内心地喜欢那里充满智慧和艺术气息的独特氛围,喜欢和埃莉诺讨论文学、听她讲那些跨越大陆的冒险故事,她的开阔视野和对人性细腻的洞察常常让他受益匪浅,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认知窗户;他也慢慢习惯了和丹尼尔聊天,听这位精明的银行家讲一些金融圈的趣闻和对全球经济形势的分析,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听得半懂不懂,如同在听另一种语言,但他努力倾听、虚心请教的态度,以及偶尔在讨论某个电影角色动机时,迸发出的、对人性贪婪或恐惧的敏锐直觉(这恰恰与他理解角色息息相关),似乎也慢慢赢得了丹尼尔的一些认可和微妙的好感。
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和奥萝拉一起,待在书香弥漫的书房或者她那间采光极好、摆满了乐谱、歌词草稿和各种文学书籍的琴房里。她写歌,纤细的手指在钢琴键上或稿纸上跳跃,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他看剧本,沉浸在另一个角色的悲欢离合与命运起伏里,口中念念有词,比划着动作。他们互不打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却又气息交融,默契十足,仿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充满创造力的能量场。窗外是洛杉矶仿佛永恒的、慷慨的明媚阳光,屋内是纸张翻动和铅笔划过五线谱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他们低声的交谈、分享灵感的轻笑,或是莱昂纳多即兴表演一段刚揣摩出的、充满张力的台词。岁月静好,未来可期,莫过于此。莱昂纳多贪婪地享受着诺亚家带给他的这份温暖、安稳与精神上的富足。诚然,他的父母都十分爱他,但这份安稳与家庭成员的缺失和演艺圈固有的浮躁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归属与内在的平静。这里,仿佛成了他在追逐星光与梦想的征途中,一个可以随时停靠、补充能量的宁静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