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始皇的期待
作品:《秦镜·镜中熵》 晨光熹微,驱散了咸阳宫的夜色,却未能完全照亮嬴政深锁的眉宇。送走吴柒后,他并未如常召见侍寝的宫妃,也未即刻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只是独自一人,依旧留在那间弥漫着夜露与烛火余烬气息的密室中,仿佛要将那场持续了几乎一整夜的、石破天惊的对话,连同其带来的巨大冲击与渺茫希望,一同封存在此。
他踱步至那幅巨大的帝国舆图前,目光再次扫过那北抵胡尘、南尽百越的广袤疆域。以往,他看到的是无上的功业,是掌控一切的满足。而此刻,那朱笔勾勒的边界之内,仿佛浮现出吴柒所描述的景象——关中丁男渐稀,田垄之间多见妇孺老弱的身影;骊山脚下,数十万刑徒民夫在泥泞与水患中挣扎,眼中是麻木与隐忍的怨;驰道驿亭,传递着催缴赋税、征发徭役的紧急文书,如同抽打在帝国肌体上的鞭痕;而关东故地,那些被征服的六国遗民,其沉默之下,是否真如地火奔涌?
“分崩离析……盛极而衰……”嬴政低声自语,这几个字如同诅咒,又如同谶言,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一生自信乃至自负,从未有人敢如此直刺他功业之下潜藏的危机,更无人能像吴柒那样,不仅指出病灶,还似乎手握着一套迥异于寻常方士或儒生的、名为“优化”的、看似可行的“治疗方案”。
他对那“天书”之力,已然信了七八分。能瞬间厘清历法,能洞穿山岩水脉,此非人力可为。吴柒其人,虽有“失忆”托辞,但其学识之广博,思维之缜密,对事物本质洞察之深刻,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博士、方士。此子背后,定然承载着一个远超当前华夏文明的智慧体系。
而这,正是他嬴政此刻最需要,也最忌惮的东西。
他需要这力量来修补他帝国基石的裂痕,来回应那“永续”的渴望。骊山试点,便是第一块试金石。他期待看到,那“定员轮替”之法,是否真能让民夫少些怨气,工程多些效率?那“核准总量”之策,能否遏制地方官吏的肆意加派?他更想看看,吴柒手中那“天书”,在应对实际政务中层出不穷的复杂问题时,究竟能深入到何种地步?
这是一种掺杂着巨大好奇与实用主义的期待。他将吴柒擢升为“天工司丞”,予其权限,便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的是这“海外异数”真能为他所用,赌的是那套“民富法活”的构想,能在不动摇他绝对权威的前提下,滋养帝国,而非瓦解它。
然而,期待之下,是更深沉的警惕与算计。他给吴柒划下了清晰的界限——“天书”不泄,权在朕手,责由你担。他绝不会允许这力量脱离掌控。赵高、李斯,乃至所有朝臣,都只是他平衡局面的棋子。如今,吴柒这枚棋子更为特殊,能量巨大,但也更需小心驾驭。他会给予支持,也会冷眼旁观,看其在朝堂的明枪暗箭与政务的复杂泥沼中,能走多远。
若吴柒成功,证明此路可行,他或许会逐步给予更多信任,将“优化”推向更广阔的领域,甚至……开始认真思考那“民富”与“法活”的深远意义。这对他固有的统治观念将是巨大的冲击,但为了帝国的“长久”,他并非不能改变。毕竟,他追求的,是超越三皇五帝的、真正意义上的“永恒”。
可若吴柒失败,或包藏祸心……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那结果,不言自明。帝国的车轮,依旧会沿着他既定的轨道碾压前行,任何绊脚石,都将被无情粉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在他心中交织,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期待。他既希望吴柒是上天赐予的瑰宝,能助他完成这前所未有的事业;又随时准备着,在其露出獠牙时,亲手将其毁掉。
他回到案前,提起朱笔,却并未立刻批阅奏章,而是沉吟片刻,在一方空白的诏书上缓缓写下几行字,是关于骊山试点需各署配合的严令。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帝王的意志与决心。
写完,他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色已大亮,咸阳宫开始了新一日的运转。而一场静悄悄的、始于骊山一隅的变革,即将在这位帝王的复杂期待中,拉开序幕。
他知道,自己放入棋盘的,或许不仅仅是一枚棋子,更是一股可能改变整个棋局走向的、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