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不知晕眩了多久,意识如游丝般缓缓归拢,却仍陷在一片混沌里。我仰面躺倒在冰冷的地上,手腕被死死反剪在背后,勒得生疼。


    昏暗的烛光摇曳,映出一道正在擦拭匕首的、有些熟悉的背影。


    是祝山枝!


    我强压下心悸,竭力转动视线打量四周——是间堆满干柴的陋室,空气里浮动着霉尘与血腥混杂的气味。


    “哟,醒了。”祝山枝头也不回,声调轻佻。


    “祝山枝,你敢绑我,就该想好掉脑袋的下场。”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


    男人这才转过身,蹲在我面前,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掉脑袋?是什么很可怕的事么?”


    “少装糊涂。你的主子还不至于这般下作,敢在锦州地界明目张胆对我动手。是你私自行动吧?就不怕事情败露,你的主子连你一并灭口?”


    祝山枝笑容一敛,指间翻转着一把熟悉的匕首——那是徐鸮赠我的!


    “我就说我讨厌太聪明的女人,”他冷哼,“你说得不错,是没人指使我。绑你过来,不过是想做个游戏。”


    “胡扯!你与那些西域人根本是一伙的!”


    “……你怎么知道?”祝山枝眼神骤然锐利,随即猛地一拍大腿,露出几分懊恼,“真是群废物!一点长进都没有,竟连身份都已暴露。”说着,他一把将我拽起,冰凉的匕首再次抵上我的心口,“既然如此,留你不得了。”


    “等等!”寒意透衣而入,我急声道,“你还没说,是什么游戏!”


    “……”男人动作一顿,匕首未撤,目光却在我脸上逡巡片刻,忽然又扯出个笑来,“原来你也想玩游戏。那便听好了——”


    祝山枝话音未落,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闯进三条人影。其中那名西域汉子捂着腹部,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面色惨白。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叫玉烟的女子,她神情淡漠,仿佛眼前惨状与己无关。


    “啧,怎么弄成这副德行?”祝山枝皱眉。


    “大哥,那剑客太厉害了大哥,要不是小车国的女人跳出来搅局,我们指不定命都丢了。”


    “阿狸!先把厄齐努尔放平!该死,平日叫你们多练练手脚,偏当耳旁风!”祝山枝顾不上我,转身便去查看那西域刺客的伤势。


    我趁机缓缓挪动身子,靠上冰冷的土墙。


    玉烟目光流转,落在我身上,细细打量着。半晌,她缓步走近,蹲下身来,与我平视。


    “你就是他如今的新宠?”


    “我想你误会了。我是朝廷命官,与他不过是同僚。”


    玉烟垂眸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同僚?同僚可不会……接吻。”


    “死人都能复生,同僚之间接个吻又算得了什么?大梁风气开化,阁下莫非不知?”


    话音未落,女子猛然扬手,带着风声的七八个巴掌狠狠掴在我脸上。瞬间耳内嗡鸣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一股温热的液体自鼻腔涌出,滴滴答答落在身前尘土里。


    祝山枝闻声回头,竟抚掌大笑,“玉烟!把她的头发留给我做个念想,其余的,随你处置!”


    脸颊火辣辣地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望着眼前这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强忍着眩晕,一字一顿道,“他当初……没舍得杀你,对吧。”


    “谁会舍得杀一个爱入骨髓的女人?他赵泽荫,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那是八年前。如今,可不好说。”我咽下喉间腥甜。


    这个在赵泽荫往事中已然死去的初恋,不仅活着,还是细作,是杀手。


    玉烟低声笑了,凑近我耳边,气息如冰冷的蚕丝,缠绕上来,“要打个赌吗?”


    “你一个杀手,竟还相信‘爱’这种东西?”


    “看来你不懂,那不是简单的爱,是刻进彼此骨血里的烙印。”


    我侧耳细听,窗外雨声已歇,只剩死寂。


    “你是想说他体力很好,让你……难以忘怀么?”


    玉烟再次扬手,一记更重的耳光甩在我脸上,嘴角却噙着笑,“是啊。只要尝过,便是终身难忘。”


    口中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我不再言语,这帮人很可能会要我的命。


    没再理会我,玉烟独自坐在角落闭目养神。那个叫阿狸的男人——正是在丰州时曾与祝山枝一同绑过我的人——正手忙脚乱地帮厄齐努尔止血。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柴房中,几乎令人窒息。


    “废物!都是废物!干脆别救了!”祝山枝满手是血,暴躁地来回踱步。突然,他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拽起,“你!你不是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医书吗?你来!”


    我被猛地推搡到伤者身旁,那腹部的伤口狰狞外翻,我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我不通医理……但若有柴房,附近必有灶台。取刚烧透的草木灰覆在伤口上,或可止血。”


    “然后呢?”


    “得缝合……光靠包扎不行。”


    祝山枝拍拍我的脸颊,笑眯眯道,“仔细看看你的眼睛比头发还好看,我也预定了。”


    厄齐努尔的伤口暂时止了血,祝山枝这才替我割开绳索。


    手腕早已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皮开肉绽,稍稍一动便是钻心的疼。我颤抖着拿起针,竭力回忆余清曾随口提过的缝合要领,一针、一线,刺穿皮肉时连自己的呼吸都绷紧了——这是我第一次亲手做这种事,而今却要靠这模糊的记忆,为这个西域人赌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缝完最后一针。祝山枝二话不说,再次将我捆紧丢回墙角。


    他们进出之间,我听见远处传来隐约鸡鸣声。天快亮了,这里应该是一处农家院落,附近显然还住着别人。


    阿狸不久后拎回一筐杂草,祝山枝又把我按到筐前,逼我辨认哪些能止血疗伤。直到给厄齐努尔敷上药,众人才总算歇下一口气。


    祝山枝洗净手,不知从哪弄来一块湿帕子,细致地替我擦去脸上干涸的血迹,竟然认真评价起了我,“没想到你不仅脑子聪明,会得还挺多。”


    “你们抓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给你个警告。”


    这时玉烟走上前,一把推开祝山枝,接过话冷声道,“别再碍我们的事。否则下次,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笑话,”我扯了扯嘴角,“你们差点被阿鸮一人团灭,哪来的底气威胁我?”


    玉烟抬脚便踹在我肋间,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连呼吸都成了折磨。


    我蜷在地上,盯着她一字字道,“就算打死我……你也再也得不到他的心了。”


    突然,阿狸惊慌失措地冲进门喊道,“人来了!”


    那伙人闻声立刻架起奄奄一息的厄齐努尔,迅捷地跃上房顶,消失在渐亮的天际。


    我强忍着肋间的剧痛,挣扎着冲出柴房。只见农家小院的木门已被踹开,赵泽荫正缓步走入。


    玉烟竟并未随其他人离去,她独自留在院中,分明是在等他。


    “你来了,泽荫。”


    赵泽荫的目光如同被钉住,死死锁在女人脸上,他抬手打了个手势,随行的人立刻后退数步。


    他背着手一步步走近,声线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总算肯露面了么,玉烟。”


    玉烟脚尖一挑,将我重重绊倒在泥泞之中,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却淬着冰冷的怨恨,“为了引我出来,不惜这般玩弄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人心,”赵泽荫淡淡道,“本就最难改变。”


    “你得逞了。现在,我要走了。”玉烟的身影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别太想我……再会。”


    她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遁走。


    赵泽荫却只是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失了魂的石像,一动不动。


    我躺在冰冷的泥地里,小心地呼吸着,浑身狼藉。徐鸮从赵泽荫身侧快步走出,一言不发地割断我手腕上残余的绳索,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他的动作极轻,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够了吗?”徐鸮抬头,目光如利刃般投向那个失神的男人,声音冷硬,“如此利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希望没有下一次。”


    赵泽荫甚至没有瞥我一眼,他如木头般失了神。


    此地离城并不远,徐鸮将我抱上马,紧紧护在怀中,一路沉默地策马回府。


    “阿鸮……”


    “别说话,”他下颌紧绷,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我会忍不住……回去把他们全杀了,一个不留。”


    “不是,我想尿尿。”


    “……”徐鸮猛地勒住马缰,低头看我,眼中竟有水光闪动,“……一点都不害臊。”


    回到府中,莺儿见我满脸血污,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徐鸮亲自帮我洗净一身脏污,仔细检查了伤势。


    万幸肋骨未断,只是口腔内壁破了口子,浑身多处淤青。这顿殴打,羞辱的意味远大于夺命。


    我握着徐鸮的手,沉沉睡去,身心俱疲,连指尖都再无一丝力气,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偶尔……也会冒出就此长睡不醒的念头。可我不能。我还记得对妈妈许下的承诺——要带明途离开这里。


    为了这个诺言,再多的苦楚,我也能一一咽下。


    恍惚入梦,梦中又见那张绝色的少年容颜。我总爱看他浓密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带着林间小鹿般的敏感脆弱。他自幼懂事,却也有份不肯低头的倔强,像个小尾巴似的总跟在我身后。只是……每当他二哥回来,他便立刻转身奔去,再不会多跟我一步。


    他总说,想成为二哥那样威武的将军。


    那样的人,究竟哪里值得他如此钦羡?


    醒来时,耳边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恍若梦境还未结束。


    “徐鸮,你确定看清楚了?”


    “回公子,是的。”


    “……我看看她。”


    门被轻轻推开,复又阖上。一只微凉而颤抖的手,极轻地抚上我的脸颊。


    “你又偷偷跑出来。”


    男人俯身,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颈间,“玥儿,放弃吧……我不能再看着你受伤了。”


    我回抱住这个微微颤抖的身体,坚定地摇头,“我没事,放心。今日所受,他日必当加倍讨回。”


    “想想别的法子报仇,好吗?”


    我捧起赵明途的脸,直视他盈满泪水的双眼,“若可以,我愿用最直接的方式杀了他们。但既然已行不通……那便一定要让仇人尝到刻骨铭心之痛。唯此,方能平息我心中之恨。”


    赵明途仍在哭泣。他已是万人之上、君临天下的帝王,却仍在我面前像个爱哭的少年。我们相拥着,此刻,却是我在极力安慰他。


    再次睡去,醒来时天色已黑。徐鸮告诉我,明途刚走不久,他不吃不喝,在我床前守了很久。


    次日,我派人往宫中通传,告假两日。脸颊的红肿未消,实在无法出门见人。


    莺儿见我醒来,又扑进我怀里哭了许久,直至我将她哄睡。她紧紧抱着那只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小松鼠,睡梦中眼角仍挂着晶莹的泪珠。


    阿卡娜三人已悄然离去,如同完成使命的暗影,未留一丝痕迹。


    徐鸮这才告诉我,自我被掳,他一路追踪,却逐渐发现赵泽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而阿卡娜,显然是知情人。他蓦然醒悟,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我被当作诱饵,只为引出那个女人的现身。


    是了,是为了玉烟。


    阿卡娜知她已至锦州,将这消息报与赵泽荫。而为逼她现身,这个臭男人毫不犹豫选择利用了我。


    他成功了,一个仍旧对他有旧情的女人,怎么会看着他和别的女人举止亲密。


    “你会重新考虑对他的评价吗,阿鸮。”


    “他只是再次证明,为达目的,任何人皆可视为棋子。他依然是那个目标明确、心硬如铁的人,从未改变。”


    即便如此,也没有影响徐鸮对赵泽荫的评价。仿佛只有我受伤了,仅此而已。


    “不要紧,那不重要了。”我凝视着手腕上那两圈深可见肉的勒痕,心中主意已定,“既然他们惹到了我,我便没有理由再袖手旁观。”


    目前我只知这四人是旧相识,齐聚锦州是为执行某项任务。阿卡娜曾声声要取其性命,必有旧怨。若非私仇,那便关联着更大的图谋。


    恰逢和亲的节骨眼上他们纷纷冒头,似乎太巧合了。


    夜深人静,伤处的疼痛却愈发清晰,我每一次翻身都牵扯出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徐鸮就睡在隔壁,他耳力极好,早已将我辗转反侧的动静听在耳里。他无声地躺到我外侧,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后背,低低哼起一首辨不清调的曲子。


    他说,从前带椋羽和雪客的时候,也是这样哄他们入睡的。


    乌羽堂里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大的带小的,小的再带更小的,就这么彼此搀扶着长大。最不容易的是大哥宋鹤,他虽不谙武艺,却凭一副精明头脑奔波赚钱,将一众弟妹拉扯成人。


    而二哥鹨爷膀大腰圆,犹如门神一般,小时候没少用拳头教训那些欺侮他们的地痞流氓。


    “乌羽堂”之名,源自宋鹤恩师陈廷游历曲州时,题赠他们的诗句:红尘多涤荡,乌羽夜归巢。


    想来人生际遇如此奇妙,我们虽来自不同的童年,却终在此刻相逢。


    意识渐渐模糊,我蜷进徐鸮温热的怀中,沉入一片安谧的梦境。


    就让我贪婪这一回吧——我也渴望这样毫无条件的爱护与庇佑,渴望一个可归的巢。


    我问,阿鸮,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他回答我,我只想见证你的故事,仅此而已。


    [亲亲][菜狗][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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