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边缘的空气仿佛都比别处更粘稠几分，混杂着汗臭、劣质燃料的刺鼻气味、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一种……被无数绝望浸透后发酵出的颓败感。各种声音形成一股无形的声浪，冲击着林烬的耳膜——嘶哑的叫卖、激烈的争吵、金属摩擦的尖响，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意义不明的癫狂呓语。


    林烬紧跟在阿九身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她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如同黏湿的触手，在她身上，特别是她背后那个略显鼓囊的背包上扫过。贪婪、审视、麻木、恶意……像一层无形的压力，让她后背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口里的多功能工具钳，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环境监测：周围环境精神污染微粒浓度波动剧烈，存在多个低强度精神干扰源。宿主精神值-1，当前71。建议保持警惕，减少与不明个体的视线接触及精神共鸣。】


    系统的警告让她更加收敛心神，将目光聚焦在前方阿九瘦小的背影和那个挂着“老爹补给站”牌子的金属小屋上。


    小屋如同一个蜷缩在混乱边缘的沉默巨兽，厚重的金属板和粗大的铆钉构成了它的甲胄，与周围简陋的棚户区形成鲜明对比。门口那个抱着臂膀的光头疤面男人，就是这头巨兽的看守。他脸上那道从额角划到下颌的狰狞疤痕，让他即使面无表情，也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阿九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缩了缩脖子，脸上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容，对着那光头男人低声下气地说：“疤脸大哥，我带个新人来见老爹，有点……有点小生意。”


    被称为疤脸的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在阿九身上扫过，然后牢牢钉在林烬身上。那目光带着实质般的重量，似乎要穿透她破旧的衣物和背包，看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哼声，侧了侧身，让出了通往门内的一线空间。


    “规矩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铁锈。


    “谢谢疤脸大哥！”阿九连忙道谢，然后对林烬使了个眼色，率先低头钻了进去。


    林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紧跟其后。踏入小屋的瞬间，外界嘈杂的声浪仿佛被那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大半，光线也骤然昏暗下来，只有几盏依靠未知能源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灯泡，悬挂在屋顶，照亮着有限的空间。


    内部比想象中要“整洁”一些。靠墙是几个用厚重金属和防弹玻璃打造的货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一些商品：用统一金属管封装的食物膏（等级似乎比系统给的要差）、不同颜色的水瓶、一些看起来磨损严重的工具、几把寒光闪闪的冷兵器，甚至还有一个单独的、上了锁的柜子，里面似乎是一些针剂和瓶罐，大概是原主记忆里提到的劣等基因药剂或抗污染药。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消毒水以及一种……陈年烟草混合着某种辛辣香料的味道。


    在店铺最深处，一个由废弃金属台改造而成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男人，头发灰白，剃得很短，脸上刻满了岁月和风霜留下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清明，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工装，手里正拿着一个结构复杂的金属零件，用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着。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门外混乱世界格格不入的沉稳和专注。


    这就是“老爹”。


    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立刻抬头，直到将手中的零件擦拭完毕，放在台面上一个特定的位置，这才将目光投向进来的两人。他的视线掠过阿九，没有任何意外，最终落在了林烬身上。


    “阿九，你又给我带什么‘麻烦’来了？”老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阿九搓着手，陪着笑：“老爹，看您说的，我哪敢给您带麻烦。这位是林烬，新来的，手头有点……有点东西，想跟您换点实用的。”


    老爹没说话，只是看着林烬，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展示给我看。”


    林烬知道，这就是门槛。她不再犹豫，走上前，从背包里先取出了那卷导线和两个电容，放在了柜台上。“这些，换一次和您谈话的机会，以及阿九的向导费。”


    她没有拿出过滤器核心和能源块，那是她的底牌。


    老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东西，伸出手，拿起一个电容，对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引脚和封装，又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导线的绝缘皮。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


    “导线氧化，绝缘皮老化。电容……保存尚可，参数一般。”他放下东西，语气平淡无波，“换两支最低等的营养膏，或者……”他指了指货架上一种用透明瓶子装着的、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水，“一瓶‘灰岩’过滤水。”


    价值很低。正如阿九之前预估的。


    林烬没有意外，也没有去拿那些东西。她只是看着老爹，平静地开口：“我不需要这些。我需要信息，关于哪里可以安全地找到更多类似的元件，或者……哪里能为一个耗尽的EN-Cell-3能源块充电。”


    “EN-Cell-3？”老爹擦拭零件的动作微微一顿，第一次正眼、仔细地打量起林烬来，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审视和探究。“你找到了一块还能识别型号的EN-Cell-3？能量耗尽？”


    “是的。”林烬坦然承认，但没有拿出实物。


    老爹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金属台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能源块……墙内流出来的好东西，就算耗尽了，也是抢手货。至于充电……”他顿了顿，摇了摇头，“墙外没有稳定的能源网络。要么去黑市找那些不要命的、私自搭建的、效率低下且随时可能爆炸的充电桩，要么……找到还能运行的旧纪元太阳能矩阵或者小型聚变反应堆——后者只存在于传说和要人命的遗迹深处。”


    他的话语打破了林烬快速获得能源的幻想，但也提供了关键信息——能源块本身有价值，充电极其困难。


    “至于找元件，”老爹继续道，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烬放在工具钳上的手，“靠运气，靠眼光，也靠实力。低风险区被搜刮了无数遍，高风险区……就看你能不能付得起代价。”他意有所指。


    林烬沉默了片刻。她知道，不拿出点真东西，无法从眼前这个精明的商人这里获得更多。“如果我有一个……功能基本完好，只是需要修复的旧纪元环境过滤器核心呢？”她缓缓说道。


    这一次，老爹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但迅速隐去。


    “环境过滤器？”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泰坦工业的‘清风’系列？还是‘净空’系列的？”


    林烬心中微凛，老爹对旧纪元产品的熟悉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料。“清风3000型。”她如实相告，这并非核心秘密。


    “呵，”老爹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嘲讽，“好东西。修好了，在墙外就是一条命，甚至能在墙内换到不错的价钱。但修复它……需要的不只是你刚才那点破烂。”他指了指桌上的导线和电容。


    “我知道需要什么。”林烬迎着他的目光，“我正在搜集。”


    老爹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她的价值、能力以及……可信度。最终，他开口道：“过滤器核心，加上那块耗尽的EN-Cell-3。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按废品价收了你这些‘破烂’，再给你指几个可能找到电容和导线的地方（风险自负），我们两清。”


    “第二，”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核心和能源块，我帮你估价。你可以用这个估价，在我这里除购你修复所需的部分材料——仅限于我有的，价格由我定。同时，你以后找到的任何‘有价值的破烂’，我有优先收购权。并且，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如实回答。”


    【逻辑分析：选项一为短期低收益低风险策略。选项二为长期绑定策略，可能带来更高回报（信息、资源渠道），但需让渡部分自主权并暴露部分信息。系统建议：在评估问题风险后可考虑选项二。】


    林烬快速思考着。选项一显然是最保守的，但几乎无法解决她当前的困境。选项二虽然苛刻，但提供了她急需的资源和一条潜在的稳定渠道。至于问题……


    “什么问题？”她谨慎地问。


    老爹指了指她放在柜台边缘、下意识握紧的多功能工具钳。“这东西，做工精良，材质罕见，不是墙内的制式，更不是墙外能造出来的。它，还有你辨认旧纪元物品的眼光，不像一个普通的、饿晕在集装箱里的‘无光者’。你从哪里来？”


    来了。这个问题在林烬的预料之中。她的与众不同，在明眼人面前根本无法掩饰。


    她不能说出系统和穿越的真相，那会被当成疯子或者更糟。她深吸一口气，采用了部分真实、部分模糊的策略。


    “我醒来时，大部分记忆是混乱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痛苦和迷茫，“我只记得我的名字，记得一些关于……旧纪元物品的知识，仿佛我以前就经常和它们打交道。这把工具钳，是和我的随身物品放在一起的，我不记得来源。”


    她半真半假地说道，目光坦然地看着老爹。记忆受损在废土世界并不罕见，各种污染、创伤都可能造成。


    老爹眯着眼，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过了半晌，他缓缓道：“记忆混乱……却保留了专业知识？有趣的巧合。”他没有再深究，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他并不完全相信，但认为目前没必要戳破。


    “那么，你的选择？”他将主动权交回给林烬。


    林烬几乎没有犹豫。“我选二。”


    风险和机遇并存，这是考古fieldwork的常态。


    老爹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容。“明智。”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带着屏幕和按键的简陋计算器一样的东西，又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短铅笔。


    “清风3000型核心，严重损坏，但结构基本完整，无污染……估价，15个信用点。”


    “耗尽EN-Cell-3能源块，型号完好，无物理损伤……估价，8个信用点。”


    “合计23信用点。”


    他报出的价格林烬没有概念，但看向阿九，发现少年暗暗咋舌，显然这对于“破烂”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你需要什么材料？”老爹问道。


    林烬立刻报出清单：“符合标准的导线至少1.5米，完好的100μF电容两个，还有……高效滤网的替代材料。”她没有提能源，因为老爹这里显然也无法充电。


    老爹在货架间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卷看起来比林烬找到的成色好不少的导线，两个封装完好的新电容，以及一小卷致密的、带着微孔的白色纤维布。


    “军用规格导线，1.5米，3点。”


    “工业级电容，两个，4点。”


    “‘致密滤尘布’，旧纪元防化服内衬，过滤效率接近你的要求，足够你做一个滤芯，5点。”


    “总计12点。你还剩11点信用额度。”老爹快速计算着，将东西推到她面前。“还要别的吗？食物？水？武器？”


    林烬看着那卷白色的滤尘布，心中一定，这比她自己找到的破烂防尘服内衬要好得多。她摇了摇头：“暂时就这些。剩下的额度，我想换一些关于附近区域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可能找到太阳能充电设备或者安全水源的信息。”


    她将过滤器核心和那个沉甸甸的能源块从背包深处取出，放在了柜台上。


    老爹拿起核心，仔细看了看锈蚀情况和内部结构，又掂量了一下能源块，确认无误后，将它们收了起来。然后，他拿出那张简陋的地图。


    “信息费，1点。”他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这几个地方，是已知的旧纪元电子垃圾堆积点，找到太阳能板碎片的概率相对高一点，但风险自负，尤其是这个点，靠近一个‘掠食者’的巢穴。”他又在另一个区域画了个叉，“这里，有一个浅层地下水脉，但水质不稳定，偶尔会有轻微辐射超标，需要煮沸和过滤。更稳定的水源……”他顿了顿，“需要加入特定的团体，或者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将地图推向林烬。“这是最基本的信息。更详细、更安全的，需要额外付费。”


    林烬默默记下地图上的标记，点了点头。“谢谢。”


    交易完成。林烬将换到的材料小心地收进背包，感觉肩上的重量轻了一些，但心里的目标却更清晰了。


    “欢迎来到废土商圈，林烬。”老爹重新拿起他的零件擦拭起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记住，在这里，知识、资源和命，都可以是商品。看好你的‘商品’。”


    这是善意的提醒，也是冰冷的警告。


    林烬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和阿九一起离开了补给站。


    重新回到集市嘈杂的声浪和污浊的空气中，林烬却感觉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她不再是那个完全懵懂无知的新人，她拥有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尽管是赊账的），明确了下一步的目标，并且……接触到了这个废墟世界隐藏的、与旧纪元科技相关的冰山一角。


    “接下来去哪？”阿九凑过来问道，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这次成功的牵线搭桥很满意。


    林烬看向集市之外，那片庞大、沉默而危险的废墟。


    “回去。”她说，“先把我的‘生命线’修好。”


    她需要一個相对安全的环境，将到手的材料变成实实在在的生存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