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舍里，赵无极和姜同窗等候多时。


    姜同窗四下望望，叹道：“不愧是一国太子，就算偶尔宿在此处，这间学舍，也奢华得像是宫中台阁了。”


    赵无极嗤笑：“夸他做什么？你和我住一起，难道不知道，我的学舍也富丽极了吗？”


    姜同窗摇摇头：“好归好，终究是不一样的。”


    譬如赵无极再富贵，也不会惠及他这个同窗。而秦渊这边，却是连史青都是相同的待遇。


    若非进来，姜同窗这辈子也想不到，麻衣布履四处晃悠的史青，平日所居居然也是这样奢侈。


    姜同窗喃喃道：“怪不得，他不稀罕我的钱财……”


    赵无极目中滑过一丝厌恶，“我警告你，不许动史青。”


    姜同窗笑道：“赵兄，你不明白。我夫人相貌平平，整日在家务农织布，大字不识一个，根本就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实在是太苦闷了，见了他，就像是见了个知交，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赵无极忍不了了，砰得一声砸上去，将那姜同窗牙都打掉一颗，滚落在地上。


    史青停住脚步，站在门外，一时倒不好进去，疑惑道：“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潦收看史青一眼，拖长嗓音暗戳戳道：“被打的那个，是个分桃之好。”


    史青被潦收一直看着，有些别扭。


    他在暗示她什么吗？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史青蓦地忆起，在赵无极学舍里，姜同窗总是借着端茶递水，有意无意来碰她的手。


    登时，史青身子一僵，冲到学舍旁的花圃边上，躬身捂着喉咙天昏地暗地吐起来。


    秦渊剑眉微皱，见了白石紧张地给史青抚背顺气，更是掠过一丝不快，“怎么了？”


    史青眸子泪汪汪的，嗓音发颤，“他是个分桃。”


    “分桃怎么了，怕成这样？又不是喜欢你。”


    秦渊语罢，史青又是弯着腰干呕。他看在眼里，脸色骤变，冷声道：“把那姓姜的，给孤叉出去。”便贴到史青旁边，跟着一起大吐特吐。


    潦收笑逐颜开，欢欢喜喜指挥侍卫将姜同窗丢出去，顺便教训了一顿，活泼泼道：“殿下，清水备好了，随时能盥洗。”


    若说全场最开心的，属潦收无疑。


    瞧瞧他先前都在多心些什么？他们家殿下，经天纬地的伟男子。再看那史青，虽文弱了些，却是知道贪图美色的。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听见了断袖分桃便作呕不止的人，怎么可能凑在一起？殿下待史青，那是纯纯的知交情分了。


    史青吐得浑身无力，洗了把脸，问赵无极，“你带不相干的人来找我做什么？”


    赵无极嘴硬，“怎么不相干？你们见过多少次了。姬召风你知道吧？他过不上多久就要回洛邑。你呢？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史青动作一顿，慢吞吞道：“再说吧。”


    赵无极道：“来我们赵国呗。”


    “不去，”史青果断拒绝，抱着水瓮回身时，瞧见秦渊立在开窗下，正似有若无地望着这边。


    姬召风为质已有三年，如今得以回国，史青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史青此刻反而有些难受。


    早前祖父来信，叮嘱史青好好侍奉姬召风，史青早就忘到天边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姬召风在临淄，祖父并不来信催史青回家。


    送走赵无极，史青坐在老柿树下，靠着树干，仰眸望着树梢里的斑驳光影。


    秦渊挡住日光，打下一片阴影，“在想什么？准备回去？”


    史青摇摇头：“不回去。”


    秦渊道：“楚与秦相隔不远。但楚比秦更顽固，更野蛮，也保留更多古老的风俗。那里不适合你。但我们秦国，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废除了人祭。相国、大将军，也有不少人曾经出身奴隶。”


    史青有些羡慕:“我喜欢。”


    秦渊淡笑：“要到秦国走走吗？”


    史青黯然垂眸，“我不能去。除了洛邑，我在哪里都不能待长久。”


    秦渊神色渐冷，“哦？孤观你，不似迂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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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青不敢看秦渊的目光，埋着头道：“我祖父今年六十有三。”


    秦渊微微攥拳，道：“很高寿。”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了继续往下说的必要。


    但史青还是继续道：“他不能没有我。我必须回去。”她抬眸望了秦渊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若是我回去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秦渊一腔冷意，都被这一句问话驱散了，朗声笑道:“那是自然。你我二人，何须言他？”


    太史青不愿意离开洛邑，他就把洛邑纳为秦地。


    为了去秦还是去周这样的事，伤了他和太史青的情分，太不值当。


    史青的忐忑便消了，露出个快意的笑。


    秦渊被这笑晃了一眼，轻笑一声略过去。


    史青发丝乱了，在额边鬓角飘飞，不时掠过眉眼。秦渊见了，便伸手将那几缕碎发捋到史青耳后，须臾醒悟过来，迅速抽回手，借袖子遮住。


    他太快了，以至于史青还没反应过来，发丝已经被他捋好，只来得及伸掌捂着半边脸颊，乌溜溜的眸子滚来滚去看着他。


    秦渊清咳一声，“可有想玩的？或是爱玩的？心绪不佳就出去走走。往后叫赵无极过来寻你，或是换个人为他医治。那千金，孤给你。”


    史青道：“不必，赵无极会给我酬金的。”


    这般到了夜间，白石从田老将军那里回来，布囊里装满从草市上换回来的刀币，伸臂递给史青。


    史青见了他，便拉着细细看，没见着伤，才轻轻地笑起来，“今日收获颇丰。”


    白石露出一口白牙。


    史青左右看看，微红着脸，附在白石耳边小声道：“我想去沐浴。”


    自从秦渊回来，学舍里多了个人，史青不如一个人待着自在，连头发都不敢洗。这般忍了许多天，每日盼着秦渊早些离开，倒还能忍。


    但今日，祖父即将来信召史青归家的猜测一直萦绕史青心头。史青心情郁郁，既想到山上吹吹风，也想在温泉里沐浴，思考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