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从阳光里坠落

作品:《和竹马搞暧昧那些年

    录取通知书安静地躺在书桌上,却未能驱散李璟岱眉宇间积压的云翳,数日前纽约雨夜的不欢而散至今在心间盘桓。


    他只能将行程排得更满,更加卖力往“理想国”走,达到每个与唐晏顷的约定,譬如,顺利拿下内陆顶尖学府的入场券。


    李氏内部反应微妙,小叔李照烨在越洋电话里的“祝贺”听不出几分真心。父亲李重山则只嗯了一声,转而交代他别的事,让他立即动身前往法国。


    行程仓促。直到抵达L市,入住酒店,李璟岱才找到间隙,去回复那条唐晏顷的信息。


    【临时工作,已抵法。L市。】


    他盯着屏幕,指尖有些发凉。距上次纽约分别已过了好几个月,唐晏顷消失在走廊通道的背影,清晰如昨。他编辑了许多想解释的言辞,最后一个字又一个字全删光了。


    错过他的成年礼那日,他们约定,唐晏顷一放暑假他就回内陆相见。如今二次失约……


    手机很快震动,李璟岱立刻埋头去看,看向滑亮的屏幕时,他反而又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再很缓慢地睁开。


    【那我到L市找你好啦,给我一个你的位置。过几日见!】


    感叹号很俏皮,李璟岱盯着那行字,嘴角牵起喜悦的弧度。


    真好,没有生气。


    几日后的清晨,李璟岱陪同李重山出席会谈。


    谈判桌对面是当地实力深厚的能源寡头,言语交锋间,筹码与利益像两只冷硬铁臂碰撞。


    李璟岱表现出色,精准的数据支持加上沉稳的应对,很快为李氏争取到预期成果。席上不少人偶尔投向他的目光里,都带了赞许。


    被赞许的本人并不不在意那些,他的心早已飞向了几个街区外那个阳光明媚的咖啡馆角落——


    唐晏顷与他说好在那里碰面。


    他计算着时间,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会议,等掌声稍退,他便直接起身离开。


    合作方后续还准备了汇演,李重山找不到人,把李粟叫到跟前问,得知李璟岱是去会唐晏顷,追出去时人已经上了车,只好钻进自己的座驾叫司机跟去。


    L市的天空是一种透明的蓝,汽车飞驰在阳光慷慨的古老街道上,车里的李重山解开了西装外套纽扣,无心看景,他那张英俊的面容板着,神情凝重,一同前去的李粟想着法子替李璟岱说话。


    “是……是唐小少爷非要来,说是,给少爷补过生日……”


    李重山憋着满肚子的火,用手敲着驾驶位皮椅:“快点儿,别跟丢了!”


    唐李两家关系虽好,但三个月前纽约那次,唐天毓致电给他说儿子被拐出门已经非常不快,李重山自己在李氏举步维艰,很吃这层私交,此时多说无益,只能祈祷那位小祖宗人好好的。


    小祖宗此刻心情很好。


    提前到了约定地点附近,唐晏顷想着给李璟岱买个小小的见面礼。他怕错过李璟岱,特意叫司机等在路口,自己沿途逛了逛。


    L市的街头艺术家颇有名气,他停在一个摊位前,饶有兴致地挑选着风格独特的徽章。


    阳光暖融融的,少年穿着轻便的卫衣和牛仔裤,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观光者。


    一名穿着得体的男子接近唐晏顷,礼貌地询问市政厅的方向。


    他下意识地转身指点,指尖尚未落下,另一侧一个“不小心”踉跄的行人撞了他一下,手中看似打开的饮料罐猛地倾洒,冰凉的液体混着刺鼻的甜腥气,泼溅在他的卫衣袖口和手背上。


    “Désolé!”撞人者慌忙道歉,眼神却快速与问路男子交汇了一瞬。


    唐晏顷的眉头瞬间蹙起。


    不是普通的饮料。


    一股强烈的麻痹感顺着皮肤接触点闪电般地窜开,霸道蛮横,几乎转眼就侵蚀了他的神经末梢,试图瓦解他对肢体的控制。


    毒药?


    他的大脑飞速判断,但身体已经先一步感到绵软无力,同时胃部开始痉挛,额上倏地冒出一层冷汗。


    “没事。”


    唐晏顷强自镇定,试图推开那两人离开,张口往路口喊司机的名字。


    那两人非但没走,反而一左一右上前搀扶,禁锢住他的手臂。同时,一辆黑色轿车滑到路边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带着讥诮笑意的脸。


    “嗨,兄弟,需要搭车吗?”声音充满恶意的愉悦。


    唐晏顷瞄到他虎口厚茧。


    连环计。


    问路分散注意,撞击制造机会,下毒削弱反抗能力。精心布局,必然不是谋财这么简单,难道是……


    “放开!”


    唐晏顷试图挣扎,但毒素作用下,平日里身手灵动矫健,此刻却像被抽掉了筋骨。


    站在街口的司机抽完一支香烟,终于听见了异常动静,唐晏顷眼见着他往自己的方向飞驰而来,用标准的法语大声呵斥:“你们干什么!放开他!”


    而当他冲入这条并不宽敞的街道,快到唐晏顷面前,两边巷子里接连走出十多个外国人。


    前路被断,后路被截。


    混乱就此爆发。


    黑色轿车内又钻出三名壮汉,与先前两人一起,并非试图带走唐晏顷,而是故意将冲突升级为一场看似因口角引发的街头斗殴,引得路人迅速避退。


    推搡、击打,目标却巧妙地集中在试图保护唐晏顷的司机身上。


    “No!别……”


    唐晏顷想喊,喉咙却被一只粗糙的手扼住。


    斗殴到了最激烈的时候,黑色轿车上又下来一人,拖出一条短棍,当头朝他砸来。


    千钧一发之际,唐晏顷的司机挣脱了缠斗,直直扑向他,将他紧紧护在身下。


    他眼睁睁看着那根短棍,狠狠击打在司机的后颈。


    一声闷响。


    司机的动作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惊愕与尚未消散的护主心切,他贴在唐晏顷的耳朵边,紧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唐晏顷眼见着他被拖开,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头部重重磕在路缘石上,再无声息。


    殷红的血缓缓从他脑后渗出,洇湿了灰白色的石板地。


    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


    剩下的几名L市本地雇来的打手似乎也没料到会闹出人命,动作有了一瞬的迟疑和慌乱。


    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引爆难以想象的能量。目睹无辜者为自己惨死,巨大的冲击和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冲垮毒素带来的麻痹,烧灼着唐晏顷的每根神经!


    一股不属于技巧性招式的暴虐力量,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迸发。


    他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吼,猛地挣脱那瞬间松懈的钳制,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撞他的混混。


    拳头、肘击,毫无章法却狠戾疯狂,全然是濒临绝境的原始反击!


    那混混被打得措手不及,惨叫着倒地。


    另外几人反应过来,试图围拢。


    唐晏顷的眼睛赤红,视线里只有那些扭曲的脸和倒在地上的司机。


    他抓起路边咖啡馆的金属椅子胡乱挥舞,逼退靠近的人,又一脚狠狠踹在另一人的膝弯,清晰的骨裂声令人牙酸。


    现场一片狼藉,尖叫四起。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空气。


    肇事者早已趁乱上车,黑色轿车疾驰而去,消失在街道尽头。


    剩下的几名本地打手被唐晏顷突如其来的的爆发,打得躺倒一片,哀嚎声遍地,警方已经赶到,迅速封锁现场,控制住包括状若疯魔的唐晏顷在内的所有相关人员。


    唐晏顷停下了动作。


    他跪坐在一片狼藉中,跪坐在那具逐渐僵硬的身躯旁。


    他握住那只垂下的手,摇了摇。


    刚才爆发出的骇人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虚脱和冰冷。毒素的影响仍在,身体微微颤抖。


    这个世界安静极了。


    陌生路人就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外,但相对安全的位置,默默旁观发生的这一切。


    他们看到精彩处,甚至还会捂一捂嘴巴或眼睛呢。


    不过他们似乎不会走路,不会喊,不会叫,他们只能站在那里。


    这个世界并非色彩斑斓。


    血是黑,街景是灰。


    警戒线外突然挤满了围观的人,他们的惊恐是灰,冷漠举起的镜头是黑。


    当那些穿着制服的警察,向唐晏顷走来。他眼中的一切被按下停止键。


    理想国?


    智库?


    各凭本事,用智慧构建更美好的未来?


    看清人性的贪婪与挣扎,从中找到新的希望?


    这一刻,所有宏大的、热烈的、充满灵光的构想,都在**裸的死亡、卑劣的算计、无谓的牺牲面前,变得荒诞可笑。


    他所认知的世界规则,他赖以自信的聪明才智,在最原始野蛮的恶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吞噬他,可他不认为应该这样。


    不对呀。


    是哪里不对?


    他的手无意识伸进裤袋,将斗殴过程中快被他按烂了的那枚纽扣摸出来,然后松开手指,任由其坠落。


    他坐在空无一物的天地间,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L市的天空湛蓝洁净,却什么也没映入。


    阳光依旧洒出白炽,但不带有温度。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等的人,迟迟不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