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昔梦

作品:《夜栖雪羽

    夕阳如血,洒在青葱的山坡上,一朵朵叫不出名字的白色野花被夕阳镀上金灿灿的光辉,随风摇曳。一群群飞鸟从低空略过,为原本就已经绚烂夺目的天空更添了一份生机。


    白枭躺在松软的坡上打瞌睡,一阵清脆的乐器声飘到自己耳边。琴声如同灵动的泉水轻快悦耳,每个音符都叩动着白枭的心弦。那是他从未感受到的情绪。仿佛天上的神仙突然大发慈悲,为自己混沌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里是无边无际的潮湿和晦暗,窗户外却是春和景明,莺歌燕舞。让他觉得活着居然是这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心脏像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不禁鼻子一酸。


    弹琴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拇指琴,那悦耳的声音就是从那个小小的金属拨片上跳出来的。


    一曲弹毕,女孩抬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个长着瓷娃娃般面孔的少年正看着自己。女孩立马认出他来,他就是那天她趴在窗台上见到的那个垂眼的少年。


    “你。。弹的很好听。”


    少年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眼角隐约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干地泪水。


    女孩咧开嘴露出一个小虎牙,“谢谢哥哥的夸奖。”她低头摩挲着拇指琴的一角,


    “只是可惜这边的拨片断了。但是没关系,这个音也不常弹到。”她笑吟吟地看着白枭。那个薄薄的金属拨片就躺在她手心里,反射着夕阳的暖光打到白枭的眼睛里。


    女孩注意到白枭一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个金属片,好像欲言又止样子。


    她将拨片举到眼前,惋惜道“这个已经断了,没法再复原,只能丢掉了。”


    “别丢。”白枭忙开口,他停顿了好一会,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地小声对她说“能把它。。。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啦”女孩立马伸手将拨片递给他。


    “谢谢。”


    女孩看到白枭眼睛里闪烁着微光,他用双手接过了那个本该会被当垃圾处理掉的小东西。


    “我还应该感谢你呢。”女孩开口道。


    “我?”白枭不解地看向她。


    “我哥哥的病是你的。。。家人治好的。”女孩思索着他与白鸟的关系。


    “就是那个跟你长的很像的哥哥”她补充道,脸颊红扑扑的。


    白枭立马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我哥?”


    女孩飞快地点了点头,“再见了,小哥哥,我该回家了。”她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着急地离开了。


    白枭目送着她离开,久久抚摸着那块拨片,然后捡起一块小石头在上面刻着些什么。


    白鸟每天回家后,白枭总是会立马跟在他脚后出现。可今天却一反常态,他回来好一阵都始终没有见到白枭的身影。


    他找到继妹问她白枭的去向。


    继妹漠不关心地说“没有注意到他,估计到哪贪玩了吧,哼,待会我就告诉父亲。哥哥你别管他了,说不定等会他就回来了。”


    白鸟却没有理她,他放心不下白枭,立马跑出了门。


    蓁蓁看到白鸟那副担心的模样心里像猫爪在挠,气的直跺脚。


    白鸟是在一处辽阔的山坡上找到白枭的。


    天色将晚,天际线残留一丝紫色的余霞,瑰丽梦幻,不似人间。天穹上隐约能看见星河闪烁。太阳落下后,风里带着丝丝凉意,吹动着白鸟的衣袍,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子。


    他看到白枭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捣鼓着。


    “小枭?”


    白枭听到白鸟的声音,慌忙把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


    白鸟皱着眉头训斥着他,“你在这里干嘛,赶紧跟我回家。”


    白枭似乎憋着什么,两个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有水波荡漾。


    “哥,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说着把背着的手伸到面前,白鸟看到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被递到自己的眼前。暮色笼罩让这束花的形状看起来不太真切,但铺面而来的香味却如海浪一样往身上拍打。


    白鸟一愣,他不太明白白枭的意图。


    “哥,其实,我无数次地想逃走,无论逃到哪里,就算是去死也无所谓。


    就像现在,我可以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


    直到在天黑之前看到了你。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是会有人在意我。


    哥,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我想这大概是那些人口中的幸福吧。


    我的生活里每天都有一个盼头,那就是你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次看到你出现的时候都格外的幸福,想要去找你,想要抱你。”


    白鸟看到了一双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炽热的眼睛,流露出未参杂一丝杂质的真情。白鸟被他盯地脸颊微微发烫,接过他手上的花,发现花束被一个金属圈固定着。仔细观察能看到内圈粗糙地刻着两个头上插着羽毛的火柴人正手牵着手。


    “哥,你能抱抱我嘛?”


    白枭眼巴巴地看着白鸟。


    白鸟一把揽过他把他按在怀里,嘴上还不忘教训他“以后不许乱跑了。”


    夜晚,白鸟闭上眼睛,那双炽热的眼睛又一次映照在心底,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那双眼,但内心深处却渴望着把那点闪烁的火苗一直护在手心里,不再让它再被风吹雨淋,把它藏在心底最深处,埋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往后无数湿冷的长夜里,那点星火足够暖他被寒冷侵蚀的心,让他执拗的一次又一次辗转徘徊在污染区,寻找那个被他弄丢的人。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只要思绪一放空,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无论怎样都挥散不去,如鬼魅般缠绕着他。


    这些年来,自责与懊恼把他逼到夜不能寐,梦里也一直下着寒针一样的酸雨,无边混沌之地里一个瘦弱的身体被厚厚的雾气笼罩着,当身形逐渐清晰,他一瞬间分辨出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孔,可那人眼神空洞,完全不似记忆里的模样,他的身体逐渐爬满了黑色的虫子,像一双黑色的大手逐渐将他的脸庞覆盖,白鸟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整个人被黑色吞噬,化为一摊黑水,缓慢涌到白鸟的脚边,极为真切的视觉刺激着他身体上的每一根神经,胸腔里泛起强烈的酸痛感,白鸟一瞬间惊醒,发现自己脸上糊满了水渍,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


    白鸟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地寻找,他近乎发疯般走遍每个角落,只有通过这种不断重复麻木的生活,才能让他稍稍忘记胸腔里的痛楚。回到雪城,他也总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子里,几乎不见外人,只有阿野经常照看着他,陪他说说话,但哪怕是阿野,一年里也很难见上白鸟几次。


    污染区的天空总是被瘴气和雾霾笼罩得彻彻底底,这样的场景逐渐铺成了白鸟生命的底色,他似乎一直被困在了那年寒雨纷纷的深秋。


    “呼啦啦——”窗外冷风携带着晶莹的雪花贴到白鸟的脸颊上,化作一痕水印,他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才发现又下雪了。此刻,自己的床上躺着另外一个人,想起对方的胸口晕染开的血迹,白鸟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白枭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被一种顽疾缠身,那便是夜里无穷无尽的噩梦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这夜也不例外。


    梦里猩红一片,满目都是黑色的碎片,像雨一样淋下,每个碎片上反射着一张狰狞的脸,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几百颗锯齿状的牙,那嘴里吐出污秽的诅咒,尖锐的声音要刺穿白枭的耳膜。他愤怒的冲拳向那些脸砸去。碎片被强烈的冲击震地七零八落,锐利的棱角瞬间便割破了他的手指,疼痛从破口处蔓延直到颅顶。视线因剧烈的疼痛变得模糊,他似乎不太真切的看到一丝雪亮的微光。


    灼烧感让他嘴里干裂地渗血。当他触摸上这丝微光时,手指上传来冰凉地触感,柔软又轻盈。


    接着胸口的位置仿佛被水轻轻抚过,躁狂的情绪瞬间被安抚下来。他出于本能地用头贴近那丝光亮。嘴巴触碰到了一处柔软,水汪汪的像清泉,似乎还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对于一个极度干涸的人,在接触到水源的时候都是近乎疯狂的,他紧紧攥着“水源”,搂到怀里,向更深处汲取,并用力地吮吸着。


    一旦尝到了甜头,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侵占和索取。


    他浑身上下像是被山上的新雪洗涤着,戾气逐渐褪去,身上锐利的尖刺也被抚平,转而沉溺在怀抱中这领他无比舒畅的柔软与清凉之中。


    白枭是被一耳光抽醒的。


    脸上瞬间像被火燎一样痛。


    “你!。。。”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话。


    刚醒的大脑有些缺氧,勉强睁眼只觉得天旋地转。


    但他并没有平时醒来时那般头痛欲裂,甚至觉得这次的梦境似乎还挺不错而不愿这么早醒过来。


    视线聚焦后,他看到自己上衣不整,前胸的伤口暴露在外。缓缓抬头,看到白鸟居然正站在床旁,眼神凌厉地看着自己,嘴上是十分不自然的殷红色,像是被谁咬了。


    想必自己就是被他扇醒的,白枭想到。


    他突然注意到白鸟手上似乎拿着药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你。。。在为我上药?”


    他短暂地垂下眼帘思考着什么,又立马抬头看向白鸟,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反射着柔光,衬托出他的嘴巴红的快要滴血。


    白枭见他神色不自然,又想到刚刚的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微微咪起了眼睛。


    白鸟抬手将药瓶摔到他身上,正巧砸到伤口处,疼得他猛地一抽搐。


    “自己上。”白鸟冷冰冰地丢出三个字又回到了里屋。


    白枭缓了好一阵,才直起身。


    他从醒来就觉得有一束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


    于是毫无征兆地转身正对上角落里一双黝黑的眼睛。空洞洞的看不到任何情绪。


    那小东西立马毫无声息地溜到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