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潮起

作品:《我用物理方式驱魔

    开春凌晨,雨露半凝,鸟雀初啼。正是一天里最静谧舒适的时候。


    魏澈趁着床上的人还未从寒冬中缓过作息,冲了冷水澡后在厨房的料理台上打开了笔记本,一边蓄电一边处理堆积的事务。


    即使在度假,总裁也要加班。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工作的分配也接近尾声。魏澈端起早餐,正要上楼。


    刚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没几步,魏澈又退了回来。


    客厅的地毯上是不是多了一个人影?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浑身是血,呼吸及其不均匀。


    “王青。”魏澈轻轻唤道。


    早在卧房中装睡了许久的王青出现在了魏澈的侧后方,微微躬身。如果不是二人脖颈上残留的伤痕,很难想象他们是在共同度假而不是换个了住处继续工作。


    “这坨东西是什么?”魏澈皱眉,对这股浓郁的血腥味极度嫌弃。


    王青眼睛都没抬一下:“是小少爷。”


    “魏清?”身为亲哥的魏澈看到半死不活的人对这个名字有反应,甚至后退了两步。他可太了解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弟弟了,每次他的出现都带着巨大的麻烦。而魏澈每次帮他解决麻烦的时候都觉得,这虽然是他个做哥哥的一小步,却是人类办事效率上前进的一大步。“这次又别告诉我说要把天上的星星给你摘下来。”


    “不是星星,是医生……”魏清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话。


    魏澈看起来完全理解了,转身离去前叮嘱道:“王青。”


    王青七分宠溺三分狠绝地叹了口气,上前自我介绍:“鉴于不确定你现在是否清醒,我还是要说明一下当下的情况。我叫王青,从现在起,我是一名没有麻醉药的主治医生……”


    魔女W一家一共有八口人。要问这是从何得知的,是因为庄遥生卧病在床的一周,每天进来查房的都是不同的人……


    第一天是黑鸦,他对庄遥生的好奇心似乎超过了对病人的关心。


    “如果不呼吸,你的脸会变红发紫吗?”


    “在低温状态下身体会降低代谢还是增加代谢?”


    “你的身体是如何完成能量循环的?”


    庄遥生:“……”


    第二天的医师是魔女W,比起她的丈夫,这位以魔药塔主人出名的药剂魔女要体贴许多。


    “这里有三瓶药,一瓶喝了会做噩梦,一瓶喝了影响味觉,一瓶喝了会把任何生物都看成蜘蛛,你要试试哪瓶?”


    庄遥生:“……”


    第三天进入房间做记录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高个子男人,他的眉眼和魔女W有几分相似,说话的时候嘴的一张一合又和黑鸦意外地重合了。


    第四天来的年轻男人告诉他,前一天来的是他的哥哥。这个人则兼具了黑鸦的亲和与魔女W的智慧。


    第五天,来的是一个女孩。她只是站在门边,解释父母与哥哥们为何缺席,紧接着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最后两天,来的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对病情只字不提,反而聊了很多在生活遇到的趣事。对庄遥生来说,最有趣的还是看这对姐弟斗嘴,姐姐的词汇丰富,弟弟的语言犀利,但好像谁也斗不过谁。这之后他们还抱着尚未出生的最小的孩子给庄遥生看——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蛋形卵,里面的置换液随着生命的呼吸而流动。


    一周的时间过去,谭继前来将庄遥生带回现实。夜曼曼的恢复似乎受到了阻碍,一直昏迷不醒。在聊到八位性格截然不同的陪护时,谭继的表情有些古怪。


    “魔女W和黑鸦只有3个孩子。你提到的那对双胞胎是谁?”


    当庄遥生推开家门,看到正在玄关脱鞋的魏清和端坐在懒人沙发上的李舜时,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而且两个回家的人身上都缠满了绷带,无声地暗示着过去一周的惨烈经历。


    不过李舜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担心庄遥生的他直接在客厅住了下来,本就不大的茶几上堆了一套焚纸的器具,空的咖啡杯杵了一排,地上则多了好几堆满是墨味的纸张。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


    “舜,你是怎么拿到房间钥匙的。”庄遥生连鞋也没脱,径直上前站在懒人沙发的前面。


    不是这个……


    李舜摇摇晃晃地起身。他的头发因为接连几天在沙发上的安睡变得格外杂乱,胡渣长了有半拇指指甲盖长没有清理。没有人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是下一秒整个人就倒在了庄遥生的身上。


    虽然沉重,但是庄遥生总觉得对方在那一瞬间紧绷的神经全部都放松了。


    “嗯,布莱恩医生,我和你描述一下他的情况。”


    “对,是的。他买下了我们住的房子,拿到了钥匙。根据李家的人所述,大概四天前他就动身来了,再也没有离开过半步。”


    “期间他都动了什么?厨房、浴室、书架上的闲书,还有一些我的衣服。”


    “需要详细说说衣服的部分吗,只是挂在了沙发上。他既没有穿,也没有清洗。”


    “新洗好的衣服?不是,那些都是我出门之前没有来得及洗的……”说到这里,对心理学也略有涉猎的庄遥生似乎明白了什么。


    被他依靠着的魏清低声问道:“想到了什么?”


    “气味性依赖。”庄遥生沉吟道,望向此刻睡在自己房间里的李舜,“就如同孩子会依赖父母、伴侣和兄弟姐妹之间一样,当这种联系加剧,就会变成过分依赖。看来他最近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潜意识想要寻找唯一的家人作为依靠。”


    魏清想说什么,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


    “确实有点变态了。等他醒来要好好说一顿。只是气味还好,如果非得要我本人呢?我是不是还得天天陪在他身边?”庄遥生替魏清说出了口。


    发现了问题所在后,布莱恩医生又补充了几点。但是关键的是,当事人想要维持现状,还是脱依赖。


    “说得好听是依赖,其实就是上瘾。布莱恩医生,面对任何病人都要摆正态度,驱魔师也是人,对任何东西上瘾都不是一件好事,糖分也是。希望您最近也可以控制一下糖分的摄入量,认真对待病人的身体健康。”庄遥生毫不拖泥带水地挂掉了咨询通话。


    “魏清……”


    陷入沉思的魏清身体一震。


    “看来去步家的日程要提前了。越快平衡好既定的局势,舜的工作也能轻松一些。”


    还好不是说魏家地下室的事情。魏清舒了一口气。


    “不过要论偏执,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庄遥生掰开一直搂着腰的那双手,仰头示意,直到对方俯身迎合。


    在缓慢而轻柔的吻后,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我要是介意,现在不是你滚出去就是我自己滚了。”庄遥生解开魏清手臂上的一段绷带,查看着里面的伤情。


    在无声地对视后,他还是极为不情愿地坦白:“所以房间里到底放了什么让你这么心惊胆战?我只知道那个房间只录入了你的虹膜密码。就算是魏家的家主也无法打开。”


    魏清的回答非常干脆。他抓住庄遥生的手,延续上了先前的温度,比庄遥生的风格要更绝对,单单是唇齿相交,就好像要将一切占为己有。他的声音沙哑而具有诱惑力,发声时故意凑在了庄遥生的耳边:“你现在就可以去看看。”


    “现在?”庄遥生轻佻地笑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配合一场没有意义的演出。“如果是和你一起去,就没有问题,是么?”


    魏清的喉结滚动,微微颔首。


    在和李舜醒来、和千成烨与胡克打过招呼后,庄遥生真的跟魏清去了魏家的宅邸。就和外界传闻的一样,魏家上下都由管家一人打理,如今这个能干的管家随家主出门度假,整栋宅邸就变成了一座无人的空房。


    魏澈不喜欢客人,因此兄弟二人都住在两侧的楼房内,留下中间的主楼招待。


    绕过小桥流水的花园——据说这也是魏澈用来专门接客的,既然修了,就必须得让那些麻烦家伙看见,便把原计划于后院的景致全部移到了前院。至于后院,栽了二十几株好养活的多肉,想起来时便浇浇水,想不起来时就弃之不顾。


    绕过价值不菲的园林美景,两人直接来到了苟延残喘的多肉花园。


    “真是惨淡。”庄遥生评价道。


    “这才是让我哥舒适的关系。他要的不是金子堆出来的名贵花朵,而是就算在沙漠里也能独活的刺球。他觉得可爱,但也不会多给予一分爱。所以我的姐姐阿澄才会离开魏家。”


    给多肉们浇完水后,魏清又去了二楼卧室。和他当今住的凌乱风不同,那是一间整洁到失去温度的房间,被子、书本、洗漱用品都整齐地待在它们该在的位置。整个房间好像他才是那个外来的。


    庄遥生翻开飘窗的软垫,抽出下面被遗漏的一本书。那是一篇植物相关的手记,最后一次标注的时间是在九年前。中间被停滞的空白时光,全部被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接纳。


    不安、不满、愤怒的情绪在庄遥生的胸膛里膨胀。对一个还活着的人来说,时间是一生中千金不赎的珍宝。九年的时间,已经夺走了魏清原本所有的可能性,强行摧毁他的精神世界去适应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没事的。”魏清握住那双气到冰冷的双手。好在他的手是温暖的。


    “我很高兴能来在深渊里见到你。如果说驱魔师的世界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个偶然介入的副本,我很高兴能介入你的生活。”


    “可是那些是你的人生……”庄遥生的声音被哽咽塞了回去。


    “没关系的。我的人生本来就一塌糊涂。”


    窗外的风吹动二人的头发,一个人笑得温柔,一个人快要哭出来。


    “你舍弃了那么多……”


    “我收获得更多。”


    “你承受了比常人更厚重的时间……”


    “不然我怎么会像这样和你面对面站在一起呢。”


    “你的未来永远会有界碑的影子……”


    “庄遥生,你听我说,”魏清的手搭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雾蒙蒙的蓝绿色的湖底,“能介入棋局,站在你的身边,就是我辈子最想做的事情。我想陪着疲倦的你,想看到你的笑容,想与你分担危险与伤痛。如果时间的长流中,你非破局不可,那我也会穿过所有与你无关的世界线,来到你的身边。”


    “这不是代价的问题,也不是是否有收益的问题。而是我是否愿意的问题。”魏清低头,抹去温热的泪花,“虽然你现在狼狈的样子也很让人心动,但是我更喜欢你拿起手提箱的表情。你是一位驱魔师,不是一个超度所有人的菩萨。有我在的时候,你只需要考虑怎么把副本背后的魔鬼逼得落荒而逃,拯救世人的事情,就交给下一代的协会。”


    庄遥生点了点头。“安吉尔和金绯,还有夜曼曼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魏清侧过身,关上窗户:“既然那些狗崽子想要万众瞩目,我们就顺应推动曝光计划,但是接下来,接受审判的就不是驱魔师们了。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会遭受正规的法律制裁。”


    百米之外的一棵树后,一个手持相机的人发出一声漫长颓废的叹息。


    怎么就偏偏糊了呢?蹲点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找到一张清晰的曝光材料了,那个魏家的小少爷怎么就和预知到一样,突然关上了窗户?


    “拍得怎么样,让我看看?”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当然不能用啦,难得狠下心花了一大笔钱才买到的情报,结果什么也没拍到!等等,这个糊掉的是不是也能做文章,看背影是个长头发,就叫做《惊!年少有为的魏家公子的秘密工作与秘密情人!!!》。等到那些什么驱魔师都公开以后,一定能称霸头条!”他兴奋到几乎要手舞足蹈。


    “哦?这么说,其实也挺重磅的喽~”


    还没等狗仔有所回答,他手里捧着的相机被一下子踢飞,落进了远处的湖里。这个昂贵的精密仪器不仅没有溅起水花,反而升腾起幽幽的紫纱般的火焰,怎么看都是救不回来了。


    等到他回头去看那个罪魁祸首的长相,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见鬼了!对,就是鬼!这里有鬼!这件事里有鬼!再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了!”在惊恐之余,他一边碎碎念一边连滚带爬地想回到马路上,立刻开车离开。


    可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回到那个长满藤蔓的湖边。


    “魏宅周围有湖吗……”在愈来愈强烈的自我质疑下,他扭过头。


    湖泊周围只有坑坑洼洼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哪来的什么魏宅和小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