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队伍行进到三分之二处，文念安和汪露率先爬上陡坡后，后面却再无人跟上来。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那几位同学因伤口不便，刻意放慢了速度。


    直到张磊老师妥善安置好后续队伍后，才道出实情：


    “后面路上横着一条蛇，盘在路中央不肯走。那几位同学实在没办法绕过来。”


    众人闻言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张磊为了缓和气氛，半开玩笑地说：“早知道该让你们生科的同学殿后，还能抓个**标本回去。”


    几位生科的学生连连摆手，一脸敬谢不敏：“使不得，使不得！”


    下山的路顺畅了许多。老师依旧边走边讲解沿途植物特性。文念安困意上涌，听得迷迷糊糊，直到某个熟悉的字眼钻进耳朵——


    “黄酮”。


    她猛地惊醒，拨开人群凑上前去，恰好听到老师在讲解黄酮类化合物的药用价值。


    “心血管疾病。”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带队老师闻声回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我们院的吴伟老师就是研究这个方向的，他今年刚发表了一篇关于黄酮对动脉粥样硬化的研究论文。”


    老师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专业的认可，“我拜读过，写得相当出色。”


    文念安微微低下头，没有当众认领这份突如其来的“师门渊源”。


    但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啃食文献、反复推敲的课题，第一次在野外实践中得到了现实的印证。


    一旁的张磊看了眼手机里的消息，随便回了句：“我记得你和吴伟合作过，他是不是有个学生发了篇论文。”


    【裴叙】：他的论文你不是最清楚。


    【张磊】：那就是了，这年头能回答出黄酮的药用价值，也就是他实验室的人了。


    裴叙大概能猜到对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他没再接话。


    不知不觉，野外实习已过去四天。或许是即将返程，这天晚上，营地里的气氛又回到了初来时的兴奋与活跃。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再次围坐在麻将桌前。


    然而牌局刚开几圈，房门被推开，一位院领导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众人面面相觑，手里捏着牌，大脑飞速运转，却搜刮不出一句合适的“狡辩”之词。


    不料，领导目光在牌桌上扫过，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眉头一皱，率先开口：“门怎么关着？”


    他边说边走过去，亲手将房门大开，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说道：“风水不利，不通风怎么赢钱啊你？”


    说完，他还颇为熟稔地拍了拍学委的肩膀。


    所有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甚至忍不住低笑起来。


    气氛刚松弛下来，领导却又踱步到纪委身后，观摩片刻，然后伸手指点：“打这张，”


    他语气笃定，仿佛深谙此道，“保你听牌。”


    在这位“高手”的亲自指导下，原本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见分晓的一局牌，硬是在不到三分钟内就决出了胜负。


    牌局结束后，领导才笑着说明来意，原来是通知明天的集合时间。


    “明天早上学院决定一起坐缆车看日出，五点半集体出发。”


    他临走前又回头调侃了一句：“下次打牌记得开门，给财运留条路。”


    门重新关上，桌边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大笑。


    这一次，是所有队伍集体出行。没有了分散任务的匆忙，长长的队伍在山路上蜿蜒前行，浩浩荡荡，却听不到一丝怨言。


    文念安跟在队伍中段，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最前方吸引——


    鲜艳的国旗、校旗、党旗和生农院的院旗，在猎猎山风中昂扬地飘动，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引领着方向。


    扛旗的同学们腰背挺得笔直，身后的队伍里，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他们谈笑，他们高歌，步履坚定地行走在苍翠的山野之间。


    那是一种独属于青春的、未经磋磨的锐气与昭然，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就在这时，或许是云层恰好散开，一抹璀璨的光芒骤然洒落。


    就在这一刻，一股毫无预兆的热流直冲文念安眼眶。


    没有具体的缘由，甚至来不及思考，一种深植于血脉之中的、纯粹而滚烫的家国情怀便油然而生。


    是自豪，是骄傲，更是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


    我们年轻，我们同行，我们行走在祖国的山河之间，我们背负着前辈的期望与时代的嘱托。


    此身、此时、此地，我们正当年华，我们未来可期。


    她悄悄吸了吸鼻子，目光再次望向那几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和光芒中的同学时。


    老师们对日出时间的计算精准得令人惊叹。


    就在大部队登顶不过十分钟，天际线便开始泛起鱼肚白，隐约透出日出的迹象。


    周围早已架起密密麻麻的手机支架，同学们都严阵以待，准备记录这壮丽的瞬间。


    文念安看着这番热闹景象，心头微动，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与裴叙的聊天框。


    【文念安】：想看日出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


    【裴叙】：“开视频。”


    文念安戴上耳机，在人群边缘找了个视角绝佳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点击了视频通话的按钮。


    连接成功的瞬间，屏幕那端，裴叙的脸出现在镜头前。


    他似乎是刚从室内出来，穿着灰色的卫衣外套，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露出的黑色发丝带着些微的自然卷曲，鼻尖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


    卷毛慵懒小狗。


    文念安在心底无声地呐喊，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裴叙就是小狗。


    裴叙的视角里，屏幕中的女孩站在晨曦微光中，背景是朦胧的山峦和攒动的人影。


    他一眼就察觉她清瘦了些，脸颊不像在学校时那般红润，嘴唇也有些干燥。再看她身上，只套了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冲锋衣。


    眉头蹙起，想也没想，带着责备语气的话语已脱口而出：“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


    他话音未落，一阵凛冽的山风恰好刮过山顶，穿透力极强。文念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上却还不肯服软：“还，还好吧。”


    两人虽然在微信上时常斗嘴，但这样实时视频还是头一遭。


    裴叙一听她这嘴硬的回答，那股熟悉的、想要跟她较劲的念头就冒了上来：“冻感冒了谁负责？”


    文念安心一横，指尖在屏幕上快速一点镜头反转。


    “眼不见为净。”


    她带着点小得意脱口而出，仿佛这样他就管不着了。


    裴叙看着屏幕里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冷笑一声，但到底把后面更怼人的话咽了回去，语气勉强算得上温和：


    “行。拉链拉高点，把自己照顾好。”


    “……嗯。”


    这一次，文念安没再反驳，乖乖地应了一声。


    镜头前方，恰好，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磅礴的日出正式上演。


    “你很优秀。”


    没头没尾、极其突兀的一句话从耳机传来。


    这一刻，文念安觉得裴叙肯定知道点她的什么事情，但是又让她想不出什么原因在此刻让他开口说出这句话。


    这种无法掌控、被对方一眼看穿进度的感觉，让她心慌，更让她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冲动之下，那句压在心底许久、带着点自嘲和脆弱的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可是我够不到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耳机那头沉默了一两秒。


    裴叙似乎被她这句直白的话堵了一下，随即，他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什么时候下山？”


    “两个小时以后吧。”


    文念安回答，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这最后一句话，尾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她不想让他听出自己情绪即将决堤的狼狈，立刻抢在他再次开口前，语速飞快地说：


    “同学叫我拍合照了，先挂了。”


    甚至不等他回应，已经用力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山顶呼啸的风声和周围人群迎接日出的欢呼。


    电话挂断后，那句没过脑子就冲口而出的“可是我够不到你”，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口，持续地泛着酸涩的疼。


    她在他面前示弱了。


    这是最让她无法忍受的一点。


    她心里理想的爱情，从来不是藤蔓依附着乔木，而是两棵独立的树，根系在黑暗中紧密缠绕，枝叶在阳光下共同生长。


    是并肩作战，是旗鼓相当的博弈与共鸣。


    她可以仰望，但绝不能容许自己永远停留在仰望的位置。


    回想起来，最初吸引她的，确实是裴叙那张在人群中过于出众的脸。


    但真正让她深陷的，是他恐怖如斯的学业实力。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手”，在每一个领域都做到极致？


    最后，彻底征服她的，是他的人格魅力，他永远冷静地引导她一步步拆解谜题，亲手触碰真相。


    裴叙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


    可正是因为这份完美，因为这几日他若即若离、边界模糊的靠近，才让一切变得如此不真实。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风筝。


    线的另一端，握在裴叙手里。


    她需要冷静。


    山风凛冽，吹得她眼眶发酸。她站起身，将冲锋衣的拉链一路拉到顶。


    无论如何，路还要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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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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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第十八章 日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