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没有撒谎。


    文念安打开118实验室的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确实放着一台电脑，散热孔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是真的在跑程序，没错了。


    汪露最讨厌这种“无聊至极”的科研氛围，她跟来纯粹是想看看大神是在怎样的环境里“成神”的。


    结果发现“不过如此”，又看到文念安放下钥匙，一副准备投入工作的样子，她立刻拍了拍文念安的肩膀：


    “兄弟，我是个俗人，这种高大上的场合不适合我，我先走一步！”


    文念安无奈地笑着看她离开。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是裴叙发来的一条消息，内容简洁到只有一串数字：


    20221009


    这显然，是电脑的解锁密码。


    一个小时以后，胜负已分。


    那男生，不过是球场上打得还行的其中一个。而最好的那一个，是裴叙。


    见裴叙就要走，那男生连忙追上前两步：“哥们，你不是说给我联系方式吗？”


    裴叙抬眸，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当时站出来，没想那么多复杂的缘由，只是觉得那小姑娘被这么多人盯着，眼神里透出的无措时不时飘向他这边。


    他们之间有过几次接触，算是有几分交情，若是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


    “昂。”


    他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那给啊？”


    男生催促道，脸上带着期待。


    裴叙没再多言，默默地掏出手机，动作利落地给他发去了一串电话号码，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实验室走。


    文念安这会儿终于知道裴叙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让她过来了。


    这破程序真的不能离人！


    每隔半小时就必须操作一次，她不确定裴叙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118等着。


    或许是晚上吃了饭有些晕碳，加上实验室里安静暖和，她设好闹钟，便趴在桌子上准备睡一会儿。


    四月底的天气不算热，但文念安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些闷热。


    等她醒来，就看见裴叙已经坐在一旁，将电脑挪了过去，正自己处理着。


    她动了动发麻的胳膊动作幅度大了些，一件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被抖落下来，还没等它落地，就被裴叙眼疾手快地抓住，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睡挺香。”


    他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语气听不出褒贬。


    “嗯？哦。”


    中药里的助眠成分让她这段时间睡醒后总是有些发懵。文念安意识还没完全回笼，随意敷衍了几句。


    过了大约五分钟，大脑终于重启完毕。


    她猛地想起球场上的事，尤其是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给你”，于是忍不住开口求证：


    “你真给他了？”


    裴叙闻言，敲击键盘的手一顿。


    噼里啪啦的声响戛然而止，实验室里瞬间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文念安看着他转过头来，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了，又变回了篮球场上看她时，那种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悦的眼神。


    他看着她，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蠢不蠢？”


    嗯，很好。


    这已经是第三次出现这个“蠢不蠢”的眼神了，而且这次是他自己亲口承认了这个意思。


    文念安被他这一句话呛得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实验室里只剩下程序运行的微弱嗡鸣。


    裴叙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评价只是随口一提。他一边敲着代码，一边用平淡无奇、仿佛在汇报实验数据般的语气补充道：


    “我给的是你们实验室的实验办电话。”


    “哈？？”


    文念安先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一种荒谬又好笑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男生打过去，听到“您好，这里是生物实验室实验器材预约处”时一脸懵的样子。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底有一种隐秘的欢喜在悄然蔓延。


    文念安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和他之间拥有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更像是在某个瞬间，他们俩默契地联手，不动声色地应对了外界的纷扰。


    或许是心情彻底放松下来，连日来积累的疲惫，加上中药的安神效果开始显现，她今晚很早就被沉沉的困意包裹。


    身心都处在一种极度舒适和安全的状态里，以至于回到宿舍后，她甚至破天荒地忘记了喝那碗苦涩的中药。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不是因为精疲力竭而昏睡过去，而是被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温柔地引入了梦乡。


    在调整身心、稳步前行的节奏里，文念安迎来了一个重量级的喜讯。


    她的第一篇论文，成功见刊了。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林主任和文老师。


    电话那头，老两口开心得不得了，一向矜持的林主任甚至在晚饭时主动拿出酒杯，陪着文老师高兴地喝了二两。


    或许是因为大一就有一篇独立一作论文的缘故，这个成绩在学院里也激起了一丝涟漪。


    开学近一年、只见过几次面的班主任，竟破天荒地给文念安发来了私信，言语间颇为赞许，并希望她认真填写一份 “五四推优”和“明珠学子”的申请表。


    文念安下午正坐在寝室里，对着电脑屏幕，认真地填写那两份沉甸甸的申请表。


    一旁的沈思思敷着面膜，路过时瞥了一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看着这荣誉奖项，我们院估计今年24级的‘明珠学子’，应该就是文念安了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陈述，却又像一根细小的针。


    “我不羡慕。”


    汪露把书一合，声音清脆，她性格直率，向来和心思绕弯的沈思思不对付，开学至今没说过几次话，见面就忍不住要掐。


    此刻听她阴阳自己的好友，立刻不爽地顶了回去：


    “文念安上学期每天累得觉睡不好，饭吃不下，这学期更是咖啡和中药轮着续命。这份‘荣誉’背后是什么代价，你清楚吗？反正这荣誉给我我都不要。”


    她刻意加重了“荣誉”两个字，继续火力全开：


    “你要是酸呢，你就自己也去打比赛，自己加实验室**文去。在这儿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没劲。”


    沈思思被戳到痛处，她志不在此，一心都扑在钱眼里，准确来说是男朋友的钱眼里。


    她冷哼了一声，没再接话，转身爬回了自己的床铺。


    文念安向汪露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话说回来，她和沈思思之前还闹过一点不愉快，差点卷进一场糊涂的三角关系，不过那都是她进实验室之前的老黄历了。


    申请表提交后，她很快收到通知：“明珠学子”评选需要现场答辩。


    她又开始犯难了。


    写论文、做实验她都在行，可这种需要在台上展示自己、面对评委质询的场合，她从未经历过。


    如果是实验室的汇报，她现在可以做到完全不打腹稿，但是现场答辩这个东西对她来说全是空白。


    她的第一反应是找余慧学姐。


    可上周导师刚在实验室群里让余慧学姐准备一个重要的论文选题，她这会儿肯定忙得脚不沾地。


    尹刘哲？


    不行，不行，吊儿郎当，没有实质性建议。


    文念安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抓了抓，一种熟悉的、面对未知领域的焦虑感又开始弥漫。


    排除了所有选项，剩下的那个，就是唯一的答案。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要奔赴另一个“战场”。


    这一次，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求那位大神帮忙了。


    文念安掏出手机，认命地开始打字。


    “学长，你能不能简明扼要地分享一下你参加‘明珠学子’答辩的经验？”


    发送完毕，她觉得这语气干巴巴得像在索要文件，实在太冒犯，赶紧又追补了一个眼泪汪汪的兔子抱着胡萝卜作揖的求助表情包。


    裴叙这会儿正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忙着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手机屏幕亮起，他余光瞥见提示：


    【文念安】发来一条消息。


    他操作的角色一个停顿。


    这兔子……是被逼成什么样了，才会找到他这个最怕麻烦的人身上？


    “我靠！裴叙你愣什么神呢！要死了要死了！”


    尹刘哲在另一边狂吼。


    裴叙迅速回神，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化解危机。


    但一旁的尹刘哲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冒着被吴伟随时抓上楼的风险，好不容易把裴叙这尊大神请到118带自己上分，这厮居然对着手机笑？


    “裴叙，” 尹刘哲摘下耳机，眯着眼凑过来，语气充满了审视，“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他现在对裴叙有点恨铁不成钢。


    自己这都算是“深入敌后”了，回头却看到裴叙这么一副春心荡漾的死出。


    裴叙没理他，重新戴好耳机，专注地看着屏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尹刘哲分明看到，他那放在键盘边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尹刘哲痛心疾首，几乎要仰天长叹：


    “不是，哥们儿我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居然在回消息？！”


    见裴叙依旧没什么反应，手指还在屏幕上敲字，尹刘哲瞬间炸毛。


    他干脆把椅子搬到裴叙对面，摆出一副严肃谈判的架势，压低声音：


    “靠！裴叙你老实交代，你不会真和我那小师妹谈上了吧？”


    裴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尹刘哲是在对空气说话。


    这反应彻底点燃了尹刘哲的“护犊”之心，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语气愤愤不平：


    “是！我承认，你这人，长得是不错，技术是牛逼，脑子是好使，哪儿哪儿都不错！但是——”


    他话锋一转，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掷地有声地宣布了他的最终判决：


    “猪就是不能拱我们家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