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分配来的两位同学正是隔壁专业的，需要从头带起。


    为了赶上投稿截止日期，文念安熬到了凌晨三点，才终于点击了提交按钮。


    第二天又要早早起床上课，咖啡已经连续喝了一周，她从家里带来的胃药也见了底。


    下课后，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校外药店买药。


    晚上回到寝室，刚想歇口气，看着桌上堆积的资料，又不得不灌下一杯咖啡，就着温水吞下两颗新买的胃药，准备再次出门去实验室。


    室友汪露在一旁看得直咂舌，忍不住劝道：“文念安，你不要命了啊？”


    她现在挑战杯的事情是结束了，但她要像当初余慧学姐带着她一样，系统地带领两位新人学习网络药理学技术。


    那两位同学基础薄弱，几乎每一步都会遇到问题。


    但文念安发现，无论是数据检索、软件使用还是结果解读，那些曾经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如今她竟能不假思索地直接给出解决方案。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一次次深夜的鏖战、一次次困难的攻克中，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现在实验室的每月大组会，是由她负责约定时间地点、梳理会议内容。


    老师认真地听完了两位新成员的组会汇报，随即抛出了两个颇为尖锐的问题。


    新成员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就在气氛略显尴尬时，文念安自然地接过话头，条理清晰、引据充分地给出了解答，不仅化解了难题，还顺势拓展了相关的思路。


    导师听完，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欣慰的笑容，朝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孺子可教，后继有人”的肯定。


    会议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很久不见的余慧学姐特意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骄傲和一点调侃：


    “可以啊学妹！现在真有我当年的影子了，教得不错。”


    她顿了顿，眼神真诚地补充了一句：


    “比我当年带你的时候，做得还好。”


    新成员的培训暂告一段落。


    老师单独给那两位同学分配了不痛不痒的课题，让她们自己慢慢磨炼。


    文念安后来才隐约听说，那原来是朱院长那边的学生，只是院长借过来学习基础技术的。


    想到这儿，她不禁佩服老师的心细如发。


    既全了院长的面子，又根本没让这两人进入实验室的核心群聊，真正关键的技术一点都没泄露。


    好不容易卸下重担，她终于能休息两个晚上，喘口气。


    可就在生化课上，手机在口袋里无声震动。她悄悄点开，是导师发来的消息，内容冰冷而直接：


    吴伟：相信你已经看到邮件了。黄酮那篇文章被拒稿了。


    文念安的心猛地一沉，赶紧登录邮箱，果然看到了那封格式化的拒信。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挫败，导师的下一条消息紧随而至：


    【吴伟】：我再给你发一个期刊的投稿要求，你像之前一样修改就行。今晚投了吧。


    又一个“今晚”！


    熟悉的命令句式，甚至没有一句对拒稿的安慰或对下一步的指导，只是将新的任务像石头一样砸过来。


    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坐在喧闹的教室里，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的孤岛。


    文念安将拒稿的消息和导师的新命令公布在没有老师的小群里。


    学长学姐们纷纷冒泡安慰：


    余慧：拒稿太正常了，别往心里去！


    熊喆：我们都经历过，习惯就好！


    但安慰过后，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可以帮忙修改。


    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界限感。


    这边，尹刘哲刚打完球，仰头灌水的间隙瞥见了群里的消息。他猛地放下水瓶，骂了一句：


    “我靠！这吴伟真他妈不是人！开学到现在都四月底了，学妹估计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一旁的裴叙听闻，不动声色地走过来，也拿了瓶水，拧开，语气幽幽地抛出一个重磅信息：


    “我前天在药店看见她了。”


    “靠！！！”


    尹刘哲瞬间炸了，“都把我学妹逼到去药店买药了？！但这也没办法，谁让吴伟瞧中她了。想被他‘重点培养’，这遭罪的过程谁都躲不掉。就是可怜小师妹了，一定得撑住啊。”


    他说完，双手一摊，无奈地往后一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着裴叙说：


    “哎，你不是厉害吗？直接写篇论文送她个一作呗，让她赶紧出成果，不就早点逃离吴伟的魔掌了？”


    裴叙没说话，只是递过去一个 “跟看傻子一样” 的眼神。


    但他心里清楚，以文念安那股心气儿，她绝不会接受这种施舍，更不会在挑战面前退缩。


    尹刘哲这二货显然没读懂这个眼神的深意，还在喋喋不休：


    “你又不是不会我们实验室那套技术，当年吴伟低声下气求你来我们实验室，你都不来。现在帮个小忙怎么了？”


    裴叙没回他那句不着调的提议，只是抬眼问了句：


    “几点了？”


    尹刘哲看了眼手机：


    “七点。哦，是这个点，学妹该去实验室了……欸？！不是，”


    他猛地反应过来，“你真要去给她送一作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裴叙利落地收拾好背包，二话不说，直接转身离场。


    那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尹刘哲愣在原地，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兔子，又是紧张又是刺激，一种“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兴奋感直冲头顶。


    他冲着裴叙的背影压低声音喊，越说越离谱：


    “喂！给她一作的话，给我个二作呗！三作也行！我服从调剂，不挑的！”


    一堆废话消散在体育馆的空气里。


    回应他的，只有裴叙头也不回、既有力又简短的一个字，清晰地传了过来：“滚。”


    文念安看着老师发过来的三个期刊名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三难”境地。


    吴伟的意思很明确，三选一，但无论结果如何，这口“锅”都注定要由她来背。


    选高了，可能再次被秒拒；选低了，又显得成果水平不够。


    她一遍遍查询着各个期刊的作者投稿指南，像解谜一样逐字分析，又去下载那些已发表的文章，试图从别人的成功里窥见一丝审稿人的偏好，抓住一点渺茫的希望。


    她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待到十点半，电脑屏幕上并列着三个窗口，密密麻麻的笔记写满了优缺点，可那个决定性的勾，她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就在她精神高度紧绷时，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抽搐，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恶心感。


    她用手死死按住胃，整个人屈起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尖锐的疼痛，终于刺穿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用忙碌麻木自己的外壳。


    一股没由来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的冷静。


    二月份开学到现在，她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繁重的学业、挑战杯的比赛、带领两个新人、论文的反复修改、永无止境的实验……


    她总觉得自己是新人，是后辈，所以对所有的任务来者不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拼尽全力想做到最好。


    可她好像，连一口像样的气都没喘过。


    苦涩的心情如同滴入清水墨汁，迅速弥漫开来，越来越浓烈。


    视线开始模糊，“吧嗒”两声，温热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瞬间润湿了屏幕上那个她刚刚精心制作的期刊对比表格。


    墨迹晕开，就像她此刻混乱又无助的心。


    好委屈啊。


    真的是太委屈了。


    委屈到需要天天靠咖啡因透支精力，靠胃药维持身体的基本运转，才能撑过这日复一日的日常。


    视线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文念安第一反应是管理员拉闸了，可明明才十点半，远远没到时间。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实验室门口。


    裴叙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什么话都没说，一只手还停留在灯光开关上，另一只手惯常地插在卫衣口袋里。


    只有一双眼睛，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复杂地看向她。


    文念安第一次见他时，就喜欢上了这双眼睛，永远那么疏离，却又在某个瞬间让你觉得无比温柔。


    她愣神了一瞬，积蓄了一晚的委屈和压力决堤而出，几乎是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我做不好……”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


    泪水迅速浸湿了睫毛，长长的睫毛黏连在一起，和泪水混成一片，让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着文念安瞬间泪如雨下的脸，裴叙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都要碎了。


    他一向冷静自持的大脑一时宕机，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快速驱散她的无助，让她重获那份他见过的、闪闪发光的自信。


    他比谁都清楚，她真的努力、认真、肯钻研。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其实，也就见过这姑娘两三次吧？最多的时候，是在食堂遇见。


    他经常看见她坐在固定的位置，吃那家花甲米粉，似乎格外喜欢，最夸张的时候连着吃了三天。


    他除了在科研上极致较真，人生最“疯狂”的一次，大概就是那天晚上。


    他打着球却心不在焉，脑海里莫名冒出个念头：


    “真有那么好吃吗？连着吃三天。”


    她当时吃得专注，愣是没回头看一眼就站在她身后的他。


    他随便投丢了几个球，竟鬼使神差地拉着尹刘哲去尝了那家米粉。


    他一向冷静，从未有过那样执着又古怪的行为。


    甚至，当他从尹刘哲偶尔的抱怨中听到她在实验室的遭遇时，大多也只是笑笑，至多生出几分旁观者的同情。


    包括那次挑战杯，有人开玩笑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他也是在忙碌的间隙，听那个女生说是帮同学问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远远欣赏一朵努力绽放的花。


    直到此刻，在这片为他而亮的黑暗里，看着她滚烫的泪水，他才惊觉，那朵花原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