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黑猫

作品:《小小心

    小猫正殷切扒拉阳台门,每声急切的喊叫都附带粉嫩的小肉爪。


    一刻钟前,应不凡站在阳台上,目睹她在影影绰绰的树荫下和小黑猫斗智斗勇,小猫东窜西蹦,她也东跑西跟,一人一猫场面慌乱。


    直至她耳边挑染的银色发丝扑簌簌从随手挽起的低丸子头里冒出来,脸热得通红,小猫才不情不愿败下来阵来,勉为其难被她单手挟持带回家。


    “Neal?Is everything OK?”


    应不凡跑走的神识回归,回对面:“Pretty fine.”


    余光里小黑点动作减缓,应不凡手指离开笔记本触控板,“A second.”


    他站起来径直走向阳台,拉开阳台门,小猫迫不及待顺着小缝挤进来,尾巴高耸起像巡视领地在地板上踱步。


    应不凡快速关上阳台门,任小猫自由参观,自己继续接入会议。


    隔壁长久未响起人声,会议接近尾声,小猫扫描完全屋,确认无威胁后仰头冲他喵喵叫,作势要蹭他脚踝,应不凡心里一惊,一个抬腿躲开,小猫被突如其来的排斥也吓得蹦老远。


    应不凡怕猫,或者说PTSD。


    小时候,父母以锻炼心智为由将3岁的应不凡送回乡下爷爷家,心智没锻炼多少,招猫逗狗的本事见长,他接连三次被扭送进卫生所打狂犬疫苗,疫苗一打就得三针齐全,小孩子光记得毛绒小生物和冰冷针头的强关联,自己个儿怎么闹小猫的丁点儿记不得,阴影如影随形,他现在对猫多少存点敬畏心,碰更是不敢碰。


    他表情不太自然,对面误以为大老板不满意他们的安排,胆战心惊地确认:“Neal, What''s wrong?”


    应不凡放下腿,回收表情,“Nothing.Go on.”


    楼道里模糊有人说话,他两句简单结束会议,站起来侧头打量小猫,小猫也学他侧着小脑袋观察他。


    “跟着我,听得懂吗?”


    小猫歪头,眼里全是疑惑。


    和小动物打商量简直离谱又神经,应不凡嘴角泛起笑意,“怕不是被传染了。”


    “总之,跟着我。”他的手垂下,手指呈波浪形摆动示意小猫脚步跟随他,“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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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停车位被占,盛繁打电话和占车位的车主大吵三回合,闹腾不短时间,她还在和妹妹惋惜牛杂早凉了,和开门的应不凡碰个正着。


    依旧顶着生人勿近的冷脸,身后十公分处杵着只小黑猫,该在她家吃完冻干睡大觉的小黑猫。


    盛繁当场质问,“应不凡你偷猫?”


    他蹙眉,脸有愠色,“你窗户没关好,反过来怪我?”


    细细回忆还真是她嫌弃屋里空气不流通,想着小猫躲在小卧室一时半会不会乱跑,顺手拉开阳台门透气,临时被妹妹call下楼没来得及关上。


    她理亏,她不说,弯腰唤小猫,小猫不肯挪步子,他也挡小猫面前跟雕像似的。


    “动一下好吧,你挡它路了。”盛繁做出赶他走的手势,应不凡懒洋洋收步子身体半靠在门框上,给小猫腾出条宽敞的道儿。


    小猫仍旧无动于衷,应不凡挑眉,满满的挑衅意味。


    盛繁怒气略显火苗,钥匙手机全塞妹妹手里,撸袖子扎头发准备大干一场。


    绑!她也要绑回去!和应不凡有瓜葛她不如绝食一周!


    那场面,兵荒马乱不为过,小猫被她强制按怀里,她和妹妹的头发散乱邋遢,脚边零碎散落一地。


    应不凡双手交叉放胸前,衣服整洁头发柔顺,和她们截然相反的悠闲,“看好,别再跑了。”


    “放心!”盛繁翻白眼斜睨他,“我绝对把窗门关严实了,不让怪人碰小猫教坏它。”


    “你最好是。”他双手甩下,撂下烦躁,转身紧闭防盗门。


    人都走了,盛繁还对着暗红色防盗门鞍输出怒意,“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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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猫不乐意呆她怀里,两次强制爱彻底消耗完对她为数不多的好意,上药滋哇乱叫发火只冲她,妹妹都比她招小猫待见。


    妹妹抱着小猫,问她:“家姐,隔壁是谁啊?”


    “烦人精。”


    一个标签不够,盛繁捏棉签的手凝在半空,认真思考又补充道:“还是个装货。”


    小孩子脑筋奇怪,妹妹语气里有揶揄,“哦~死对头啊。”


    “死对头没错,但!”盛繁棉签直指妹妹鼻子,佯装凶她,“不要给我乱拉郎,和他绝对不可能。”


    八卦流产,妹妹悻悻然轻声哦,想到什么,又眼睛放光:“姐,你趁妈妈给你找联姻对象前自己找一个,到时候妈妈再怎么催你也没用了。”


    绿江和番茄毒害她可爱的妹妹不浅,动不动搬出小说老一套爱情幻想曲,脑子驰骋在罗曼史的海洋里,逻辑甩个十万八千里。


    “老妹。”盛繁放下棉签,掐住妹妹的肩膀,认真地科普,“咱家是暴发户,不是old money,搞不来豪门恩怨狗血那套的。”


    “姐,真可以搞。”妹妹眼神正得可以去参加阅兵仪式,“我们家医院市值十几个小目标,够搞那一套的。”


    盛繁惊讶,下颚不受控制张大嘴巴,“什么时候这么多的?”


    自十岁父母离婚,她跟着爸爸在东北定居后,母亲的事业发展她鲜少关注,外公外婆留下的产业在当年不过遍布广成的民营宠物医院,十几年间扩展成中大型公司,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就疫情前啊。”妹妹松开钳制住的小猫爪,拽湿纸巾擦手,“爸爸的公司规模也不小啊,前几天我看公司财报表现不错的。”


    盛繁扣扣脑袋,笑笑,“是吗?我看不太懂那些,老爸让我学老久了没学会。”


    父母不说绝世天才也算聪明人,毕竟那个年代吃国家资助奖学金出国的人凤毛麟角,偏偏智商不拉垮的两人生出她这个两岁才会说整话,二年级加减法磕绊,累死半条命高考数学也只能擦边过及格线的半智障。


    她有多废物,妹妹自然多智商超群,多国语言轻松拿捏,高考前疯玩半个月还考进顶尖985的王牌专业,刚满十八岁入公司实习提前习惯日后的管理流程。


    而盛繁,从小到大,父母对她的最大期望——正直的中国公民,说得好听,实则认为她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完全放弃培养她。


    如若不是盛繁和妹妹相像的面容,唬小孩子的危言耸听来一个她信一个。


    心里苦涩泛滥,盛繁扯扯嘴角,“不过咱家有你就够了,我就等着你养我就好了。”


    “姐,妈妈还是.......”


    解释越多她越可悲,盛繁插科打诨打断妹妹,“还说我呢,你自己和那个暧昧的学长进展到哪里啦,让你姐我听个热闹?”


    羞怯浮上妹妹的脸颊,妹妹红着脸拳头锤她肩膀,“姐!你别开我玩笑。”


    “我说事实而已啦。”


    盛繁长吁一口气,端起失去温度的牛杂,“牛杂微波炉打一下咱俩凑合吃,你看看还想吃啥我再整点?奶茶呢?想不想喝?”


    “好!喝!我来点!”


    妹妹说着打开黄色袋鼠软件,对着长长的商家列表念念有词,货比三家的极致对比逻辑堪比收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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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里,微波炉腔中暗黄色灯光亮起,机器嗡嗡声不绝于耳,盛繁的思绪飘回年初,她信誓旦旦和妈妈立下赌约的那天。


    混吃等死当全职女儿,乃她本科至研究生初期秉承的唯一目标,她深知自己做不出任何成就,没有傲人的智商,情商也不见得多上道,索性别当社畜祸害公司和同事。


    爸爸对此万分支持,扬言他老姑娘想窝家里多久就好久,他养得起。


    妈妈拿出一贯态度,用妹妹的成就与她做比较,语气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繁繁,人生不往前会被人甩在后面的。如果你的步调和朋友相去甚远,迟早有一天会没话可聊。而且,你不积累足够的能力,妈妈又怎么相信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


    她犟嘴辩驳,举出出国读书三年种种事例,以佐证她的生存能力放亚马逊雨林都能和原始人打个平手。


    妈妈没耐心听,强硬打断她,“要么你结婚,结婚了起码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


    “我不结婚。”盛繁脱口而出,声线坚硬,“然后和你.......”


    后半句她没忍心吐出,半路刹车却也晚了,妈妈脸色霎时铁青,“你在怪我?”


    “没有。”


    隔着八小时时差,屏幕双方气氛跌到冰点。


    妈妈不再和煦,冷着声下命令:“盛繁,要么你坚持工作一年,把你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改正,定下心来,要么早点准备结婚。”


    “我说了我不结婚。”盛繁怒火燃起,固执异常。


    “那就工作,公司我选好了,你走正常流程面试,五月份你课程结束前必须拿到offer。”


    对话框里堡莱宠物食品有限公司简介堆满,盛繁看都不想看,反问她惯爱操纵子女人生的老母亲:“妈,所有人都必须按照你想要的路,你才会高看她一眼吗?”


    “我,小景,爸爸,全是,对吗?”


    忤逆长辈的话刺耳朵,妈妈绷着脸,“为你们好。”


    “为我好?”盛繁哂笑,“那为什么我只能选这家?”


    计谋被戳穿,妈妈嘴角肌肉异常抖动,“安澜以后也会是你的,为安澜增加市值是你的责任。”


    市值?股份?盛繁不稀罕,“公司全留给盛景,本来你也选的是盛景,我不要,就没义务要承担责任。”


    女儿乖巧不再,连珠炮似的反驳引得她怒火中烧,“盛繁,这一年,你但凡能做完,中途不辞职,我管你以后欧洲当流浪汉还是非洲当野人,天高海阔任你飞,我半点都不带给眼色的。”


    “但是,你要没法坚持,别怪我三天两头催你结婚相看,照我挑女婿的标准选男朋友。”


    盛繁缺少母亲的关爱,可她在东北是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当宝贝疙瘩蛋儿养大的,没受过半点委屈,也没人逼她顺着人心意来,婶婶常趴她耳边训导:“不爽就说!不服就干呐!那憋着多闹挺。”


    “我不答应。”她不做闹挺的事,不当憋屈的人,有话直说,有架就上,即使对面是她道德礼仪上需要尊重的母亲。


    驰骋商场多年的成功女性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妈妈盯着屏幕,说:“我给你时间考虑。”


    盛繁的坚持在某天土崩瓦解。


    英国读硕期间,她和闺蜜一起结识另外两位趣味相同的朋友,UCL商科小分队自此成型。


    她们均自诩混吃等死,可直到她们四个女孩中除她以外都顺利得到留英资格,将在感兴趣或者擅长的领域深耕,盛繁惊觉,真正躺平任懒惰侵蚀,混日子的只有她。


    她不承认,于是应下母亲的赌约。


    至于所谓增加市值,盛繁选择阳奉阴违。


    商战的手段千千万,正大光明远比背地里弄小动作要踏实,她没必要将自己架在道德审判的耻辱上。


    爸爸支持态度未变,只说:“繁繁,去广成陪陪妈妈吧。”


    微波炉叮一声停止运转,盛繁回忆掐断,妹妹举着手机冲她喊,“姐!二官茶你喝什么?”


    “我要荔枝冷泡茶!”


    她按下按钮,微波炉门弹开,牛杂的卤香气蔓延开来,老房子被傍晚的薄纱月色镀上柔光,像极了幼时的每个夜晚。


    隔壁阳台上,月光铺落应不凡肩头,手机听筒里母亲徐徐吩咐他:“不凡,人力调整计划最迟下月中旬必须得提交上来,公司没法再等了。”


    “在做,下月十号给您。”


    电话彼端有人声,“陈总,会议接入线上了。”


    母亲温和道谢,和他最后嘱咐一句,“天热别乱吃凉的,你肠胃不好容易生病。”


    应不凡捏住龟背竹叶子,指尖轻轻搓捻,“好,您去忙吧。”


    没有依依不舍和客套话,电话□□脆挂断,嬉戏打闹的嘈杂涌入耳朵,他本能地望向声源。


    人间热闹,离他不过咫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