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崩了！”


    稳婆那声变了调的惊呼，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刺进贾姝混沌的意识里。


    彻骨的寒意顺着四肢蔓延开，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身下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一点点消逝。


    烛火在产房里不安地跳跃，映得稳婆那张看似焦急的脸上，眼底藏着的狠厉忽明忽暗。


    “林夫人，您再使把劲儿啊！”稳婆带着哭腔喊，手上却不见真使劲儿。


    她弯下腰，假意替江姝擦汗，嘴唇却几乎贴上她的耳廓。


    "太太，您是个明白人。"她嘴上说得客气，手指却像铁钳般掐进江姝绵软无力的腕子。


    "那头......都打点妥了，''母子俱亡''，这是命数，任谁都拗不过的，您这样体面的贵人，何必再受罪？”


    “不如......不如就认了，大家都省事，好歹......留个全尸，是不是？"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字字却像淬了毒的针。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把"体面"二字磨成了刀子，正慢条斯理地往人咽喉上割。


    母子俱亡！


    好一个母子俱亡啊！


    这四个字，像烧红了的烙铁，狠狠烫在贾姝濒临涣散的神经上。


    不，她不是贾姝！


    她是江姝。


    一个来自现代，却阴差阳错被困在这红楼世界里，成了个卑微贵妾，挣扎求生了许久的异世孤魂。


    她好不容易熬到贾敏去世，被扶正，以为终于能和失而复得的女儿黛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却终究没能逃过这吃人后宅的毒手。


    “黛玉…”江姝涣散的瞳孔里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和恨意，死死瞪着虚空，仿佛要穿透这污浊的产房，看到远在贾府的女儿。


    “我要是死了……她一个人在那种虎狼窝里……没人护着……难道真要像我知道的那个结局一样，‘焚稿断痴情’，眼泪流干了才能解脱吗？！”


    预知却无力改变的命运，比身体上撕裂的痛楚更让她肝胆俱裂。


    那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恨在她灵魂深处冲撞着，竟在虚空中荡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意识越来越模糊，过往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江姝眼前翻腾，走马灯一样闪现了这些回忆。


    江姝看见刚进林府时，那个名义上的嫡姐，实际的主母贾敏。


    当时贾敏穿着素雅的衣裳，模样是好的，可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说话温温柔柔，却字字让人心头发寒：“妹妹来了就好，老爷子嗣艰难，往后……我们姐妹一同精心服侍，总能为林家开枝散叶。”


    那话里的疏远和把她纯粹当作工具的冷漠，让江姝不寒而栗。


    画面猛地一转，到了江姝生下黛玉那天。


    怪得很，就和书里描写的一样，林家花园里百花不合时令地全开了，满屋子异香。


    不过也是，本该贾敏生下的黛玉，却被她生下来了，时也命也。


    产婆抱着襁褓里的女婴，连连称奇。


    病恹恹的贾敏被人搀着赶来，一看到这景象，眼神瞬间就变了，像是快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贾敏几乎是粗暴地从产婆手里抢过孩子，死死搂在怀里。


    她声音因为激动尖得刺耳：“这孩子是祥瑞！天降异象，她是来给我招男嗣的！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女儿！我贾敏名正言顺的嫡女！”


    那股不容置疑的霸道，那斩钉截铁的宣告，硬生生割断了江姝和亲生骨肉最后的那点牵连。


    而刚生完孩子的江姝，身子虚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夺走，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林如海。


    那个看起来端方儒雅，在江姝刚来这片陌生天地、最彷徨无依时，给过她一丝若有若无温暖的男人。


    记忆里，林如海总是很忙，身影模糊。


    有一回，江姝实在太想女儿，躲在廊下偷偷抹眼泪。


    林如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递过来一块干净的素帕，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叹息：“……委屈你了。”


    就那片刻的温情，那一声叹息，甚至让江姝在无数个孤寂冰冷的夜晚，差点生出过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盼。


    再等到贾敏死了，江姝好不容易被扶正，和黛玉相认，过了不到半年母女相依的安心日子时候。


    贾母一纸家书，强硬地要以“教养”为名接走黛玉时，林如海又沉默了。


    而她倔强地在书房外头一直跪着求他，可林如海却只隔着门，声音疲惫又无奈：“贾府是玉儿的外祖母家，诗礼簪缨的大族，不会亏待她的，也是你的母家，你……安心养胎吧。”


    安心？


    他这句看似通情达理实则冰冷彻骨的“不会亏待”，成了压垮江姝对林如海所有微弱信任和期待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最让江姝心碎的，是小小的黛玉被抱上前往贾府马车时，回头望她的那一眼。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往下掉，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杏眼里，全是恐惧和无助，小手拼命朝她的方向伸着，小嘴一张一合，无声地喊着“娘……娘……”。


    那一刻，江姝觉得自己的心被活生生剜走了。


    后来母女俩偷偷相认的短暂日子里，黛玉扑在江姝怀里，身子微微发抖，小声抽噎着说：“娘，玉儿怕……外祖母说，要听话，要守规矩，不然……不然就不是好孩子，就不给玉儿饭吃……”


    女儿的恐惧，那些被强行灌输的规矩和孤立，让江姝每次想起来，都心如刀绞，恨意难平。


    ……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要把江姝彻底吞没。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沉沦，坠入无边深渊的时候——


    “江姝！”


    一个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撕心裂肺到几乎变调的呼喊，猛地穿透所有阻碍，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那声音里饱含的绝望、痛苦，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刻情感，让江姝那濒死的灵魂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道绝对冰冷、没有任何情绪的机械音强行切入，盖过了那声呼喊：


    【警告！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消失！灵魂能量急剧逸散！执行紧急救援预案……能量不足！向主系统申请“跨界灵魂锚定及时空逆转”协议……申请驳回！权限不足！】


    死一样的寂静，短暂得令人窒息。


    然后，是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甚至自我毁灭意味的指令：


    【启用最高管理员紧急权限！调用系统本源核心能量！强制逆转时空坐标！开始灵魂绑定……绑定“气运直播系统”……逆转成功！代价：一亿气运值债务已生成。】


    那机械音在说到“调用系统本源核心能量”和“一亿气运值债务”时，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近乎油尽灯枯般的虚弱和颤抖。


    这声“江姝”和紧随其来的系统绑定，让江姝回光返照般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倔强地偏过头，呕出一口淤血，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空荡荡的产床方向，断断续续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我是江姝……从来……都不是贾姝……”


    就在这时——


    “砰！” 产房的门被猛地撞开，林如海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和露水，总算赶了回来。


    他恰恰听到了这最后的遗言，看见了她苍白如纸、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与释然的脸。


    “阿姝！” 他冲上前，想抓住她的手，指尖触碰到的，却只有一片冰凉的皮肤。


    林如海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


    那些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画面——江姝初入府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灵动，她默默打理庶务时显露的聪慧，她思念女儿时隐忍的泪水，她被扶正后偶尔因他一点温情而亮起的眸光……


    还有此刻，她遗言中对“贾姝”这个身份的彻底否定！


    这一切，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瞬间把他扎得千疮百孔。


    巨大的、迟来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就把他吞没了。


    直到这一刻，林如海才隐约意识到，他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几乎在江姝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同一瞬间，一道无形的光幕以她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红楼世界的天空，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天幕！


    【贾母：天降异象！是吉是凶？】


    【王夫人：这、这是何妖法？！】


    天幕之上，江姝弥留之际的景象清晰得骇人。


    【贾宝玉：那是...林妹妹的母亲？她怎么了？】


    【薛宝钗：（内心惊骇）这贾姨娘，怎会...】


    更让所有人骇然的是，他们竟然能通过这天幕，直接听到江姝心底的呐喊：


    "我不甘心！玉儿还那么小，就要被你们这些吃人的规矩逼死吗？贾母，你口口声声疼外孙女，却把她当棋子！王夫人，你佛口蛇心！林如海，你枉为人父！"


    【贾母：放肆！放肆！】


    【王夫人：（脸色煞白）胡言乱语！】


    【林如海：（踉跄后退）我...】


    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的警示音，如同银针划破绸缎，骤然响起，打断了所有思绪。


    悬在众人头顶那面光华流转的天幕，应声而灭。


    最后一点流光如同坠海的星辰，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墨黑一片的天穹，沉沉地压下来，像口倒扣的巨大铁锅。


    刚才还沉浸在天幕奇景中的红楼众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怎、怎么回事？天幕……天幕怎么黑了？”


    “是仙人把神通收走了吗？”


    “我看未必！怕是触怒了上天，降下警示了！”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声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个不停。


    恐慌像看不见的瘟疫，在人群里悄悄蔓延。


    然而，这所有的纷乱、所有的猜测和惊惶，都已经和江姝没有关系了。


    就在天幕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刹那，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踩空了台阶。


    随即，一股无法抗拒的、既温柔又霸道的力量彻底包裹起来了江姝。


    外头的一切嘈杂，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模糊，最终归于彻底的寂静。


    蓝星，现代，A大女生宿舍。


    江姝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不再有下坠的剧痛和冰冷，只有年轻肌肤充满弹性的温热触感。


    环顾四周，是熟悉的大学宿舍环境，不是那间脏污血腥的产房。


    窗外阳光明媚，室友的闹钟正不合时宜地响着。


    “做噩梦了，姝姝？”对床的室友睡眼惺忪，含糊地问了一句。


    江姝没有回答。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自己身边——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料子古朴的中衣，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正蜷缩在那里，昏睡不醒。


    那张眉眼精致却苍白的小脸，不是她的黛玉又是谁！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江姝的理智。


    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碰触女儿的脸颊。


    温热的！是活的！


    “黛玉……玉儿……”她低声唤着，眼泪决堤般涌出。


    黛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先是茫然。


    待看清是江姝，林黛玉瞬间蓄满了泪水，小手死死攥住她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娘……我们这是在哪里？玉儿好怕……”


    “不怕，玉儿不怕，娘在这里。”


    江姝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感受着怀里瘦小身体的微微颤抖，心里又是刀割般的疼，又是沉甸甸的庆幸！


    江姝必须立刻回家！


    只有回到父母身边，她和玉儿才能真正安全。


    江姝几乎是半抱半搀着还浑浑噩噩的黛玉，也顾不上室友惊异的目光，冲出了宿舍，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家里。


    推开家门，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江母，和坐在客厅看早报的江父，看到狼狈不堪和带着个古装少女的女儿，纷纷都愣住了。


    “姝姝？你这是……”


    “爸！妈！”江姝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泪水汹涌而出。


    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多么天方夜谭，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江姝拉着警惕又茫然的黛玉在客厅沙发坐下，深吸一口气，迎着父母担忧又困惑的目光，尽可能清晰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她如何穿越成了贾姝，如何生下黛玉，又如何骨肉分离，最后被算计惨死，以及系统绑定、带女穿回来……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江父江母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担忧，慢慢变成了震惊，最后是难以置信！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江姝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但她就是我的女儿，林黛玉。如果你们不信……”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可以立刻去做亲子鉴定。”


    一直紧紧攥着她衣角的黛玉，听到“林黛玉”三个字，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看向江父江母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江母看着女儿眼中的血丝和深藏的绝望，再看看旁边那瘦弱可怜，以及眉眼间竟真与女儿年少时有几分相似的少女。


    心头一酸，率先软了下来。她上前，试探着想摸摸黛玉的头，黛玉下意识地躲开了。


    江母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着泪光，却努力挤出最温柔的笑容：“好孩子，别怕，外婆……不是坏人。”


    江父眉头紧锁，目光在江姝和黛玉身上来回扫视，最终沉声道：“先去鉴定，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


    他的语气保持着科研工作者的严谨和沉稳，但眼底深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没能逃过江姝的眼睛。


    就在江姝稍微松了口气，准备带黛玉去医院做鉴定的路上。


    脑海中，那沉寂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的系统提示音，极其微弱地响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能量耗尽……系统进入深度休眠……基础直播功能锁定……新手任务……延后发布……】


    随即，不等江姝有任何反应，那点微弱的联系便彻底断绝了。


    无论江姝后续如何在心中呼唤，都再得不到半点回应。


    抱着怀中依然不安的黛玉，江姝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她活下来了，女儿也带回来了。


    可那个救了她们，名为“系统”的存在，却似乎因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而陷入了彻底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