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地板寒凉，冬至夜深，万不可受凉...”


    此话一出，他才觉得僭越，立刻止住，将头埋得更低。


    琳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又抬眼看了看窗外飘着的雪花，刚刚出来时没察觉，此时才感觉一股凉意自脚底蔓延。她非但没有立刻穿鞋，反而生出了挑逗的心思，“我就不穿，如何？要不你来给本公主穿！”


    执明呼吸一置，快步走向一旁置放衣物的矮架旁。琳琅还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转眼执明就捧着她白日里脱掉的一双软缎绣鞋走进。


    他捧着鞋子，态度谦恭，跪在她身前。“请殿下抬脚...”


    琳琅有些不自在，她盯着执明的后颈看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雪落下的窸窣声和城中烟花爆开的声音，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


    最终琳琅轻“哼”一声，伸出脚，踩在他捧着的鞋面上。柔软的缎面触感温热，不知是脚太凉的缘故还是他手心的温度，琳琅微微一怔，眼中划过一丝怅然。


    穿好鞋，她快步走到书桌前，好奇的看着那纸上的画。只见雪白的宣纸上，不是他平日里爱画的山水鸟鱼，而是十几种蔻丹样式。


    “这是...”琳琅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执明直起身，耳尖微红，“臣...臣听闻公主最近想染蔻丹。可冬日严寒，凤仙花的花期已过，臣便翻阅古籍，试想了些矿彩，珍珠贝粉与树脂调和之法，色彩鲜亮，且不易脱落。”


    他目光落在琳琅穿着绣花鞋的脚上，又迅速移开，补充道，“若殿下不喜，臣再想其他方法...”


    琳琅的目光被纸上精致的图样吸引，她伸出自己纤长的手指，指尖圆润，又带着些淡粉。她突然想看看，这些精致绝伦的图样在自己手上会是何等模样。


    心头那因为催婚而笼罩的阴霾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愧疚与期待的复杂情感，她指着纸上的纹样，维持着公主的骄矜，却又不自觉的软下面，“你！给本公主画上吧！”


    执明抬眼，对上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不容拒绝的眼神。窗外雪花飞舞，屋内却暖如春日，“...是，臣，遵旨。”


    他请琳琅在特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自己默默备好了所有物品。随后略带紧张的坐在她的对面，执起她的左手，动作轻柔而稳妥，仿佛手中是什么稀世珍宝般。


    他手指微凉，全神贯注的为她涂上艳红膏体，小心翼翼地在指甲上勾勒出她喜爱的花样。琳琅看着眼前专注的男人，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房间里面寂静无比，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深夜，暧昧与温情悄然滋生。


    林云歌看着这段回忆满脸笑意，裴皓凝想，如果不是自己和裴子意在这，她恐怕要尖叫了。


    除夕夜，琳琅参加宫宴回来，满目愁容。在这个本该欢声笑语的日子里，边疆传来急报，赤铖国压境，璃玥王朝接连败退。就在这一筹莫展之时，赤铖国送来一份急信，只要璃玥王朝公主愿意和亲，嫁给四皇子，赤铖国便不再侵犯。


    可怜璃玥王朝军力衰微，和亲是解燃眉之急最好的方法。琳琅纵然有万般不悦，却终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嫁。


    鹅毛大雪埋葬了少女的天真，她失魂落魄的回府，屏退了所有下人，呆呆坐在桌前 ，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


    她突然想喝酒，那些个话本子里，诗词里，酒总是能过解忧的存在。她来到园子里，顶着漫天飞雪挖着梅花树下埋藏的酒。那是她秋天与执明埋的，本打算到狸奴生子时享用，可如今，却也是等不到了。


    执明作为宫廷画师，自然在宫宴上有一席位。他随公主出宫回府，待她进屋后才心事重重的回到偏殿。


    他原以为琳琅迟早有一天会看到他的爱意，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天不遂人愿，两人只能落得个分离的结局。可他不愿，他思索片刻，想着如何能过陪着琳琅去赤铖国，他只愿陪在她身边，无名无分又如何。


    隔壁传出声响，他抬头朝那个方向望去，终是起身悄悄的打开门跟在她身后。他做不到不担心，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琳琅这样的性格能乖乖的接受和亲，已十分惊奇，就怕她做什么傻事。


    他看着琳琅挖着埋藏的酒，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身后，用自己的大氅为她挡雪。


    琳琅抬头，对上他盛满痛苦的眼眸。相顾无言，她自嘲般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酒，“陪我喝一杯吧！”


    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努力驱赶着雪夜的寒凉。琳琅打开酒坛的泥封，浓烈的酒气便在空中弥漫开来。她甚至懒得再去寻找酒杯，直接对着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她的喉咙，她猛的咳嗽起来，眼角被逼出生理性的眼泪，却仍是不管不归的去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住了坛口。


    “殿下，慢些喝。”执明沉默的看着她，眼底的心疼与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琳琅抬眼，眼中水光潋滟。她看着执明，带着浓重的酒意开口，“......执明，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吗？”


    她像是自己养的狸奴，卸下防备，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现给他。“父皇母后十分重视皇兄，皇兄他太优秀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他身上......”


    “小时候我不受人待见，那些个公子小姐哪个不是人精，都想要攀附上皇兄......”


    “所以你用这种方式俩获取关注对吗？”执明按住她想要继续喝酒的手，对上她将要迷离的眼神抢先答道。


    琳琅低声笑了两声，放下酒坛，将自己埋在膝盖间，蜷缩在厚厚的毯子里。


    许久，她才轻声唤他，“执明......”


    “臣在...”他声音沙哑的回道。


    “你说......赤铖是什么样的啊？”她问，抬起头看着那炭盆里的焰火。“听说那里没有琉璃瓦，没有荷花池，只有满天的飞沙和喝不完的马奶酒……你说，那里的人会不会长得很吓人啊？”


    她的问题带着天真，却又格外残忍，如刀一般扎进他的心。“殿下……臣，不知……但无论如何，请让臣跟你去吧……”


    他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臣愿跟随您去赤铖，无论如何，臣只想陪在您身边，只求能够……护着您。”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极轻，却又如有万般重。


    琳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的眼睛，似是还在反应这话里的意思。“不！本公主不需要！”她又恢复了平常的嚣张模样，但却没有平常的傲气。


    琳琅别开眼，抱起酒坛又想喝，却被执明猛的上前握住手腕。


    “殿下！”他手指温热，带着轻微的颤抖，沙哑着开口，“你明知我……”


    “放肆！”琳琅用力甩开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仓惶起身，“我说了！我不需要！”


    “本公主就算是去和亲，也不会轮到你来可怜！收起你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自身的骄傲与冷漠，只是不敢再看他。


    执明僵在原地，琳琅的话一句一字都刺在他心上。他看向她那颤抖着的背影，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口，化作一丝血腥的绝望。


    他缓缓起身，对着她几近决绝的背影，深深鞠了一揖，“臣……告退……”


    他声音低哑的不成样子，琳琅匆忙转身，却只看见他转身离去时带起的一片衣襟。


    赤铖国凶蛮至极，她没得选。可执明技艺高超，他的选择要比她多很多，至少会比她更好。


    她从未有过少女悸动，可与执明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是不会骗人的，她喜欢他，想将他留在身边，留一辈子。可世事无常，执明有更好的人生，但绝不是和她一起前往赤铖。


    三人看着公主在深夜独坐桌前，一笔一划写着信。


    “这公主也是可怜！”裴子意感慨道。


    “有情人最终还是没能对抗过命运吗？琳琅只是不想捆绑住执明的一生吧！”林云歌看的真情实感，仿佛下一秒就要为他们的爱情哭红眼眶。


    裴皓凝扫了眼林云歌，心中笑笑。这林云歌也是个嗑cp的达人啊！


    大年初三，琳琅座上了前往赤铖的马车。皇城里的街道上围满了民众。有说她嚣张跋扈惯了，嘲笑她如今处境的；有涕泗横流的，谢她为国献身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前路漫漫，生死未知。


    琳琅穿着赤铖国送来的繁复的嫁衣，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在启程的时候匆匆回望。这是她的家乡，也是她以后回不来的故乡。


    一滴滴滚烫的泪水终于突破束缚，砸落在衣服上，随机很快消失，不留痕迹。


    执明一袭白衣，屹立在城墙之上，目送那马车逐渐变小，到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寒风凛冽，可他仿若未察觉般，任凭那风吹着他的衣衫。


    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几乎痛到无法呼吸。他喃喃开口，“殿下……”他曾经幻想过两人美好的未来，想过一直在身边保护她。可如今，自己也只是个幽怨感伤的废物罢了。


    “啧啧啧，这琳琅公主和着画师可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林云歌摇了摇头，吊儿郎当的开口，“这么凄美的故事我竟从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


    裴子意虽被这浪漫凄惨的故事打动，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心中疑惑，“阿姐，你说这里就只是让我们看这些回忆的吗？”


    这里有些奇怪，安静的出奇。难道这幻境就只想让他们看这么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裴皓凝环视四周，刚抬脚踏出一步，周围的场景便迅速变幻。


    这次，他们三人出现在牢笼之外。抬眼看去，琳琅正被囚禁在那牢笼中央，她衣衫不整，头发糟乱，脸上是一道狰狞的疤痕。在她的身旁，摆放着几个沾满血迹的箱子，里面装着的，是那璃玥王朝帝后以及她皇兄的头颅！


    显然，琳琅来到这里后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可她明明是最自信张扬的公主啊！


    执明躲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气到发抖，手指深深掐进墙壁中，眼中是藏不住的恨意与心疼。


    “这璃玥王朝的公主也不怎么样嘛！”


    “哈哈哈哈，还真以为四皇子能看上她呢！”


    “这璃玥王朝真是不堪一击！还是我赤铖国英勇善战！”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三人的耳朵中，奇怪的是，这里看不到说话的人。


    “小心！这空气中有股异常的味道！”林云歌最先反应过来，抬起胳膊，用袖子掩住口鼻。


    裴皓凝和裴子意见状，立刻捂住口鼻，右手置于剑柄上，防备着突然的攻击。


    预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画面四周开始悄悄褪色，场景也悄然变换，几人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那宫殿中央，赫然坐着一位男子。


    是执明！是他在操控这里的一切！


    裴皓凝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身影，观察他的动作。她看向身后的两人，示意他们时刻提防。只是这一眼，她才注意到，这宫殿四周的白色纱帘之下，竟是一张张人皮！


    林云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颤抖着开口，“那...那是人皮！”


    那些人皮残缺位置不一，有的是眉毛，有的是嘴巴。执明他……这是在拼凑什么！


    来个人好不好呀？[可怜]救命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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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画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