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无尽夏

作品:《冬令时

    售票处前,两位工作人员见陆承昀和余佩彤下车,便连忙迎上前,恭敬地引着他们走向接待室,余佩彤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靠在陆承昀身旁,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肩向前走。


    接待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不一会,竹谦岚笑着走来,伸出手,目光在余佩彤脸上停留片刻,缓缓说道:“这就是余小姐吧,久仰大名。”


    余佩彤扬起标致的职业笑容,眼角微弯,声音清亮又不失柔婉,“竹先生,幸会。”


    陆承昀缓缓起身,伸手在竹谦岚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拍,透着几分佯装的不满:“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竹谦岚挑眉,一眼瞥见陆承昀背在身后那双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余佩彤的手指,余佩彤怎么推也不肯放开,忽然想起家里那位也是这样的小动作,忍不住低头偷笑了一瞬,才抬头道:“这不是刚才有急事嘛。”


    他朝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说:“今天都记我账上,玩个尽兴哈。”


    余佩彤想起在璃大那会,陆承昀和竹谦岚表面上可是针锋相对的,那会家族要锻炼他们,互相放任对方抢彼此生意,以至于后面在璃大看到这两人,就要绕路走,免得口锋间伤及无辜,但谁又能猜到,他们私底下其实是玩的很好的朋友。


    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情归情,公事公办,私事互掐吧,反正余佩彤是这么想的,年轻气盛时,总是冲动的。


    说起来,余佩彤看着他们,不由得想起自己这十年,做事低调了许多,是年龄和阅历改变的吗?自己刚进军商场时,也是那么莽撞,现在倒是佛性了。


    接待室里陆续来了几位熟人,都是十年前聚会上陆承昀带她见过的。


    十年光景过去,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接替了家主之位,不再是当年那副随性不羁的模样。


    陆承昀早在十年前就向他们介绍过余佩彤,那时她刚毕业,他就带她见了不少有名望的人,在生意场上请人多加提携。


    即便十年过去,有些人也和长鲸集团建立了深厚的合作关系。


    “瞧瞧这二人,多有夫妻相。”


    “什么时候订婚?我们都等着喝喜酒呢。”


    “要我说,昀爷和余小姐以后的女儿啊,也不知道便宜哪家臭小子。”


    “那最好是我家。”


    “你就想吧。”


    众人左一言右一句的,陆承昀只是低笑着,不动声色地往右移了一步,对着余佩彤低声道:“这可得问问薄荷球的意见了。”


    “陆承昀!” 余佩彤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咬牙切齿地低声回应:“不是说好了私底下叫吗?小,猫,咪!”


    陆承昀失笑,低头用手轻掩嘴角,递来一个‘你自己说的取花名不能怨我’的眼神,那目光里满是宠溺和戏谑。


    也许是相处久了,又或许是因为余佩彤是陆承昀一手调教出来的,两人眉眼间竟真有几分相似,大家都笑说他们越来越有夫妻相。


    主要是这两人从小就长得极好,余佩彤是一种很张扬肆意的长相,美艳照人,而陆承昀世家出身,显得更锐利深刻,同样极具攻击性的好看。


    这张脸,这身裁剪考究的衣服,写满了贵气和老帝都的故事感,美的像是一种名为雨中的故人。


    竹谦岚和陆承昀在一旁谈近况,余佩彤和商谈着集团新项目,无意间瞥见窗外的儿童售票身高标尺,竹谦岚190,陆承昀比竹谦岚还要高点,那得多高?自己也才178,每次都要仰起头微微踮起脚,才能碰着他,这么一想自己还真的显得矮小。


    ......


    进入馆内后,光线变得昏暗起来,海洋馆的玻璃墙上折射出流动的波光,两人走在水族馆的长廊上,细碎光斑在脚下透过。


    人很多,像是一个个小小世界,静寂幽蓝成了主旋律,观察者和被观察者,色调只剩下背影的黑蓝,水的声音,人的声音,心里的声音,不管是决裂还是认清,这都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海洋生物最后还是要重回海洋,他们兜兜转转还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对方,面对一直不敢说出的话,面对即将要到来的漫长分别。


    陆承昀偏过头,悄悄地碰了碰余佩彤的指尖,随后又试探性地用小指勾了勾余佩彤的手指,余佩彤嘴角忍不住上扬,慢慢回握住他的手直到十指交叉。


    陆承昀的眸子也是蓝色的,一双深情的深蓝瞳孔,当余佩彤透过玻璃的反射,不经意对上他的目光时,督见了一轮爱意徐徐升起。


    不是面前的鲸鱼,也不是心里的人儿,而是一缕月光,一缕横跨十年的月光。


    余佩彤回想起,当爱情发生的时候,就是蓝色蔓延了整个世界,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鱼,一切都被蓝色包裹着。


    她向来喜欢一切蓝色,包括陆承昀。


    等回过神来时,面前的小鱼早已藏进珊瑚礁后,可能是海洋馆的氛围加持,气氛总是飘着些深蓝气息般的细腻温柔,余佩彤情不自禁地轻唤了陆承昀的名字,忍不住转身吻向他。


    像是在做一场蓝色的梦,一场发生在北冰洋沉溺浪漫的梦。


    爱在海底里疯狂惊蛰。


    只有你和鱼知道。


    余佩彤微微移开唇,抬头双眸相对时,鱼群掠过发梢,睫毛上倒映着水族馆里跳动的粼粼波光,“陆承昀。”她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在。”陆承昀一手稳稳揽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中,避免被过往行人撞到。


    余佩彤扬起嘴角,眼角弯成柔软的弧度,她再次踮起脚,伸手轻轻搓了搓他的脸颊,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我好像越来越习惯你在我身边了,离不开的那种。”


    “余佩彤。”


    陆承昀微微低头,两人额头轻触着,呼吸交织在一起,她听见他极其认真地说:“我知道......我也是。”


    两人的背影像海底里依偎的共生珊瑚,白鲸正掠过他们的头顶,相拥时,余佩彤的指尖在陆承昀掌心画着漩涡,那抹蓝色逐渐变得深邃。


    原来,爱不过是和相爱的人在玻璃隧道慢慢走,慢慢走,直到尽头,让所有海洋生物都为他们屏住呼吸。


    陆承昀偶尔会指着某条鱼低声解释它的习性,余佩彤忍不住问:“你怎么连这个都懂。”


    “以前偶尔会去潜水,不过......主要还是想在你面前显得很厉害。”


    余佩彤噗嗤笑出声,陆承昀却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余佩彤顺着陆承昀的视线望去,是水母区。


    透明的,柔软的水母在一个个管仓里游着,灯光变换,它们的身体颜色也随之变化。


    陆承昀牵着余佩彤的手,走到一面水母墙前。


    余佩彤抬眼看着陆承昀,彼此的双眸被缠绵的呼吸和水母的色彩包裹住,那双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搂着她,水族馆循环播放着的旋律逐渐模糊起来,嘴唇上传来冰凉的触觉,却又在呼吸交缠中变得炽热,与心跳声同频。


    “你知道吗?”陆承昀看着余佩彤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水母没有心脏,但它们会一直向前游,直到找到属于它们的那片海。”


    “人也一样。”他接着说。


    余佩彤脸上顿时染上绯红,扯了扯陆承昀的小拇指,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轻笑:“你这情话,可是越来越有进步了。”


    他们从正午走到夕阳西下,海豚表演早已结束,海洋馆里也响起了即将闭馆广播。


    快要走到门口,陆承昀说去找一下竹谦岚,余佩彤便说自己要在看看水母,就在水母馆等着,等陆承昀回来时,背后还藏着一束花。


    是无尽夏。


    无尽夏的花语是,即使终将分离,也会再次相聚。


    水族馆的玻璃映出陆承昀单膝跪地的身影,怀里那明黄色的星点包装纸还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只发光的水母从两人面前缓缓游过,将陆承昀的轮廓镀上一层蓝色的光晕。


    “余佩彤,等我五年......可以吗?”


    家主之争素来残忍,顾书衡说的没错,余佩彤不能碰到这趟浑水,陆承昀必须要保证所有环节都万无一失。


    “好。”余佩彤轻声回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陆承昀听见了。


    余佩彤接过花束时,花瓣上的晨露滑下,落到了她的指尖上,她低头擦了擦手上的晨露,“陆承昀,我的回答和之前的一样,但超过五年的话,我可就不等了。”


    见陆承昀伸出小拇指,一脸认真地看着余佩彤,余佩彤低笑着回应他:“多大人了,还拉钩。”


    “不管。”陆承昀这语气倒像是小孩子撒娇。


    余佩彤没好气的应了一句‘好’伸出手勾住了陆承昀的手指,“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隔着玻璃,无数鱼儿游过,他们就这样牵着对方的小拇指一直走,一直走。


    回到停车场,余佩彤心情一直都是闷闷的,说不想坐车,那样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她还想走走,想一直走回去。


    陆承昀听后也就应下了。


    大桥上,晚霞正橘,半截月亮高悬,四周寂静,偶尔有风刮过树叶,沙沙声作响。


    两人走过居民楼,走过公园小径,走过一条条胡同,有时余佩彤特意走直线,明明白白地察觉到陆承昀往自己的方向靠近。


    后来,两人牵起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肩臂时不时碰到一起。


    大榕树刚好落下两片叶子,陆承昀稳稳接住一片递给余佩彤,余佩彤便边走边甩,把大榕树叶当扇子用。


    离公寓不知道还有多远,两人没有看地图导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条霓虹街,才发觉走了反方向。


    余佩彤想起上一年冬天,她就是在这儿找到陆承昀的,虽然出了点误会,但好在兜兜转转还是和好了。


    这么一想,余佩彤便转头督了眼陆承昀,这人从小长在帝都,怎么可能不认识路。


    “你还真就陪着我乱走呀?”


    陆承昀轻轻‘嗯’了一声,他想把剩下的时间交给余佩彤。


    “行。”余佩彤将陆承昀的手甩得高高的,笑着说:“去喝一杯?”


    从哪里见面,就从哪里分开吧,像刚开始的那样......而且酒精可以让人暂时屏蔽掉不好的事,余佩彤想。


    正好八点,酒吧人很多,推开门,一阵掺杂着酒精,香水和烟草的气味扑鼻而来,台上乐队演出正是**部分,人群随着节奏起伏尖叫,震耳欲聋。


    顾书衡也在,见陆承昀和余佩彤来了,便打了声招呼,引两人进包间。


    “把上次存的酒拿来。”陆承昀说。


    “好,昀哥你们坐。”顾书衡回。


    包间内的电视机还在一直播放着,两人的话题从这五年规划到金融在到新风口,总之什么都聊一点。


    都喝了一点酒的夜晚,轻微的酒气让吻变得绵长,身体软绵绵轻飘飘的,吻到激烈时,感受到对方的身体随着呼吸的起伏,像云端飘荡,直到冰融了一圈,两人才缓缓放松,靠在沙发里拥抱,爱欲和冰块一样融化在空气里。


    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地,余佩彤眼泪落了下来。


    酒吧灯光昏暗,彩灯一拉,陆承昀还是见到了余佩彤红肿的眼睛,他用虎口轻轻擦拭着,声音软了下来:“怎么哭了?”


    “没什么,可能是酒太烈了,有点发苦。”


    余佩彤看着面前的酒,野格,一款药草利口酒,说苦嘛,也没多苦,口感算是苦甜交织的。


    陆承昀将余佩彤的酒杯拿远了些,“别喝了,你看你的脸都红得发烫了。”


    余佩彤没有理会陆承昀,将酒杯移了回去,却被陆承昀拦下,余佩彤正抬头想讨个说法,不经意对上陆承昀的眼睛,半响就听见他低声叹了口气说:“走吧,我们回去。”


    “不回,我又没醉,我还能喝。”


    “听话。”陆承昀可没管余佩彤这赌气的话语,直接抱起她就走了。


    余佩彤偷偷往里挪了一点,靠着陆承昀,假意喝醉,闭着眼喃喃道:“听说金陵的梧桐大道很美。”


    又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脸,做了好几个鬼脸才肯罢休,“陆承昀,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去金陵散散步好不好。”


    “好。”


    得到陆承昀的答复,余佩彤将头埋到陆承昀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上车,“那我想听你唱圣诞节那会的mistletoe。”


    ......


    一早,余佩彤起来时,身旁早已没有了陆承昀的身影,酒劲还未完全散去,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起和陆承昀呆在一起。


    在帝都的最后一晚和他散步,大概是喝了点酒微醺了一下,以至于到现在起来情绪都有些高涨,沿路经过顾书衡“红”酒吧那条霓虹街,里面传来驻唱歌手们不同类型的歌声,想起十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在日落时分散步,那会自己最爱听陆承昀哼唱mistletoe .


    和他在一起总是这样,不必着急赶路,可以走走停停,慢慢的体验这个世界的人文风情,但就这样吧。


    每个人都站在属于自己的小岛上,要是没有伴侣的话,也没关系,只是孤独点罢了。


    余佩彤打开窗的一瞬间,掠过睫毛的风裹挟着春和景明,仔细闻,还飘来了幽幽的青草气息,餐桌上的牛奶还是温热的。


    余佩彤微微叹了口气,时钟依旧在墙上滴滴答答,这么想着她也就给陆承昀发了条消息。


    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2013年5月15日 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