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照妖镜里现原形

作品:《旧梦与你的新篇

    【敏敏是谁?】


    瞿静扬坐进办公室里还没想明白,刚才张姨那变脸的表现真是精彩极了,几乎是一瞬间,她从一种仗势欺人的高傲突然转变成了被触动心扉的软弱。那只盒子她也收下了。


    他起身往会议室走,一边忍不住给沈予霏发了条微信询问。


    【张姨的女儿,谱系障碍的孩子。】


    对面回得很快,大约算准了他会问。


    瞿静扬愣了愣,他模糊记得张姨的女儿是三个字的姓名,好像不带敏字。也许是小名吧。也从来没听张姨提到过,孩子有特殊情况。


    他确实,对在家里服务多年的工作人员所知甚少。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他敲下一行字,又删掉。没有在领证前给沈予霏做个背调是他疏忽了,想不到丫头本事还挺大,连区区一个管家都能被她掐准命门。


    冗长会议结束后,瞿静扬对着电脑发呆,思绪从一大堆降本增效的建议里抽离出来,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沈予霏身上。


    没等他动手检索她的信息,司勤已经进来了,反手关上门,一直走到他身边才压低了声音:“找到了。”手机上点出来一段录像:


    CEO就任前一天,总裁办公室里人来人往,高管和瞿氏各支子弟们如流水一般涌入祝贺。正乱着,忽然有人碰翻了办公桌上的巨大花束,那人便蹲下身去整理,前后也不过半分钟,在监控中不仔细看其实完全看不出端倪。


    “老板你看,应该就是在这一会儿,悄悄往抽屉里塞了一盒药。”司勤语气中带着不理解,“再怎么说都是亲戚,又是大哥,手段这么下作!”


    亲自干这脏活的人,是瞿静扬堂姑瞿天瑜的儿子周启洺,他是瞿氏第四代中年龄最大的大哥,也难怪司勤忿忿不平。从来大族人家最怕自己家里自杀自灭起来,那简直就是让百年基业一败涂地的高效催化剂。


    “行,我知道了。监控保管好不要外传,这件事也不要声张。”瞿静扬吞下了这桩丑闻,决意按下不表。


    “好吧。”司勤了解自个老板,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凡事谋定而......未必动。不过暗中加害的黑手如今成了明牌,信息差掌握在瞿静扬手里,留对方在混沌牌局里或许还有用。


    “对了,再帮我查个人,身份信息和照片发你了,尽可能做得详细些。”


    司勤立刻调整心情接新业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惊讶地叫了出声:“咦,她?!”


    瞿静扬莫名地有点心虚,默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了?”


    “是那天晚上夜店门口的......”司勤把话咽了下去,不敢放肆乱讲。


    瞿静扬只好承认:“是。你还记得?”


    “长挺好看,很难不记得吧。”司勤傻笑一声,清楚记得当时女孩醉醺醺地扬起脸时,那惊鸿一瞥。然后他反应过来:“老板你要查她是......?”


    他跟了瞿静扬三年,从未见他在哪个女人身上留过心,更不用说那么正式地要她的全部信息。


    “去查吧。不要书面留档,直接电子版发我。还有中午不用订饭,有约的话也都推了吧,我出去走走。”


    瞿静扬其实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淡定和胸有成竹。影视剧里,或者是其他富贵人家,大约也常有自相残杀的情节,太阳之下无新事。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没办法不心寒。


    只是他由小到大已经习惯了遇到所有难解的问题自己消化,此时也只能一个人躲起来,独自咀嚼悲伤和气愤。


    这家餐厅是他常来的,因为人均价位很高,中午商务宴请也少,一共没几桌客人,很符合他的需要。但还没等到上菜,瞿静扬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就从屏风相隔的邻席传来:


    “不要脸的小姑娘我见多了,像你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搞不定我儿子,还知道走他爹的门路,你当老瞿是皇帝,给你俩搁这儿赐婚呢?”


    他不自觉地握拳,隔壁是什么状况完全能够脑补出来--


    打扮雍容的贵妇人一定端着一杯香气袅袅的茶,面色温柔、姿态娴雅,语调不急不慢。然而多难听的话她都能说出口。


    他很想立即阻止,但打击接二连三,聚集成一块心灰意冷的巨石,把他压在藤椅里站不起身。


    屏风那端,瞿夫人确如她儿子所想,以一副庄严贵重的模样假意品着茶,眼神里却写满了嫌恶。


    她并非是出身名门大家的,那种被磨掉了性子的温婉闺秀。她的父亲是邻省省厅里位置相当高的干部,在九零年代跟瞿天丰结婚时算平嫁,也把强势作风分毫未改地带了过来。


    沈予霏坐她对面,知道今日在劫难逃,脸上露出了惶恐:“您太高看我了......我才毕业不久,同瞿先生更是素未谋面,哪能有左右联姻大事的本领,不过一切遵循长辈们的意见罢了。于礼数上,确实我有不妥当之处,我跟您道歉。”


    “别装了。”瞿夫人了然于心,轻松笑着抛出一台手机,“你爬床失败,改用联姻逼迫我儿子就范。倒是看不出来沈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雷霆手段,怪不得能在孟家混上这么些年,野鸡摇身一变,还能攀上高枝。”


    这几句话说得实在太难听,沈予霏咬着嘴唇竭力镇定,可还是感到脸上极快地烧了起来。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看到上面在循环播放一小段视频。


    是那间高奢酒店的监控!


    高清镜头把人脸拍得一清二楚,连声音也收录得明明白白,无从抵赖:是沈予霏像牛皮糖一样黏在瞿静扬身上不肯下来。是她两手搂着他的脖子索要亲吻。是她拒绝让服务员搀扶,非要瞿静扬送她进房间......


    原来她在人家眼里,早就像照过了照妖镜一般现出原形。


    沈予霏视线都有些模糊了,真想站起身来落荒而逃,可叶茵的哀求重又在脑海里复现。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跟瞿静扬有了合法关系,她能甘心就此投降吗?


    深呼吸两次,沈予霏抬起头来,羞耻和屈辱的红晕已经换成了腼腆和倔强。


    “事到如今,我没什么要辩解的。只想跟您说明:我喜欢瞿静扬,真心的。”她的声音有点颤抖,眼神却不再躲闪,好似在演灰姑娘面对继母的坚忍不屈,“我从大一开始喜欢他,喜欢了四年。前几天才刚知道,联姻对象原来就是他,我太高兴了,所以喝多了有些不体面,以后我会注意的。”


    瞿夫人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会使出这一招,预备好的台词和冷笑一下子卡住了。


    那边沈予霏还在坚持往下说:“不过我没想到,静扬他也喜欢我。我们订婚宴见面,把话说开之后,彼此都很激动很冲动,擅自主张就定日子去领了证。这一点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好,我以茶代酒向您道歉。过几天等静扬稍微空闲下来,我再跟他一起回家向您正式赔礼。”她仰脖喝下滚热的一杯茶,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起身鞠了个半躬,抬头挺胸地就走了。


    她走得很快,不顾周遭服务员的诧异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梯间。


    只要她走得够快,就不会给眼泪流下来的机会。只要走得够快,就能暂时躲开滔天谎言被戳穿的窘迫局面。


    电梯来了,她冲进去,又急着去按关门键,没料到背后有人跟着进来,嘭地一声整个撞了上去。


    她跌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嗅到了白衬衫上是她喜欢的味道:林间清泉,晦暗幽深。


    沈予霏仓皇退后,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碰巧。”瞿静扬惜字如金,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出复杂的情绪和思潮。


    “你都听到了?没有吧?”


    “......听到了。”


    “听到了多少?全部?”


    瞿静扬听出了她轻快语气里是假装的不在意,心脏又一次往下沉了沉。他低头跟她对上了视线。


    他说:“对不起。”


    沈予霏忽然鼻酸眼热,眼泪滚滚落下。


    可是哭什么呢?


    在瞿夫人背后代表的如山财富与权势面前,沉重的压迫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为了维护最后的自尊,让自己的举动显得不那么卑鄙卑微,她不得不编造了一个两情相悦的幻梦,可惜就在正主面前,将要被无情揭破。


    她哭自己一切不值得吧。


    电梯到了一层,沈予霏的哭泣划上休止符。她一边揩眼泪一边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好像把那个无尽受辱的旧世界留在了身后,前途仍然一片光明。


    “你去哪?”瞿静扬追上来。


    “我有面试,”她仍有些气息起伏,但已经非常努力去控制了,“我去坐地铁。再见。”


    “我送你。”他毋庸置疑地表态,“跟我去取车。”


    沈予霏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就随他去了。


    一路上居然没有发生交谈,瞿静扬好像一心系于交通,开车开得无比专注。沈予霏原本以为他有话对她说,才特意送她的,没想到他若无其事,仿佛刚才没有和她出现在同一部电梯里,没有见到她涕泪交流的丑样。


    于是她也若无其事地下车、告别,全情投入在面试之中。


    下楼来却发现他没走,她只好过去敲窗户:“瞿总是翘班了吗?那么任性。”


    瞿静扬破天荒地侧身过去帮她推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