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咬到一颗烂苹果

    天气显示室外是三十九度高温,不宜进行户外活动。挡不住的烈日,擦不完的汗,偶尔飘过的微风就像是倒进太平洋里的一杯水,半点用处也没有。


    卢延笙有些胸闷气短,低头大口喘气时,她看见手中的包包油光发亮,如同一块融化的黄油。


    她再也走不动了。


    高跟鞋踩在这种满是砂砾碎石子的路上简直是酷刑,更别说她还穿了一身贴身剪裁的小短裙,根本迈不开步子。她本应该待在温度适宜的办公室里和人侃侃而谈,而不是被甲方骗来工地晒太阳!


    “卢总啊,快过来,这个地方的设计方案也需要改一下。”大腹便便的甲方们撑着伞,站在阴凉处高声催促着她。


    卢总啊,这真不好意思。


    车里只备了这几把伞,恐怕得辛苦你晒一会儿太阳了。


    想起一个多小时前甲方虚伪至极的客套话,卢延笙连挤出假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抬了下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后,闷头往那边靠近。


    改、改、改!


    就知道改!


    我当然知道真草铺石子路更好看,但你这块地方的预算只够买几袋水泥啊。就算我大发善心设计费按原价不变,但草皮不要钱吗?人工费不要钱吗?后续维护不花钱吗?要不是等着你把几个大项目的尾款结了,就算这破地方下面埋了金子她也不来。


    忙着抱怨,卢延笙一个没留神,崴脚摔倒了。


    远方传来了甲方们嬉闹取笑的声音。


    卢延笙双手慢慢捏紧,眼含冷意。什么破货烂人,给点脸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她抬头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立了一块警示牌。上面写着:施工现场,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张总,我们去那块地方看一下吧。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脑中忽然有了一个新的修改灵感,我跟您详细讲讲?”


    “哦?是吗,那我们快过去看看。”


    “小心!”


    “啊,张总——”


    “外面明明立了警示牌你们看不见吗,为什么还走进来?高空坠物砸到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警示牌?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那里!诶?怎么倒在地上了?我明明压了石头。”


    “快叫救护车吧!张总的脑袋砸破了,一直在流血。”


    医院。


    卢延笙站在卫生间镜子前,面前摆放了一个敞开的化妆包。


    直视阳光太久了,眼睛有些疼。


    卢延笙把手仔细清洁后取下隐形眼镜,又滴了几滴眼药水。闭目养神几秒后,眼睛总算舒缓了一点。


    由于常年睡眠不足和用眼过度,她的眼睛里总带着淡淡疲惫。所以平时,遇到需要外出见客户的情况,卢延笙都会戴上隐形眼镜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将垃圾扔掉时,盯着黏在垃圾袋上的椭圆形薄片,卢延笙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今天我戴的可是一副日抛呢。


    补妆时,她又发现脸颊两边被太阳晒得有些红,粉底都快遮不住了。卢延笙正在抽空去趟美容院,还是回家敷个急救面膜就行了之间犹豫时,突然间,寂静的卫生间里响起了冲水声。


    嘭的一声——


    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卢延笙挺直身体,对着镜子补口红,同时不着痕迹地从镜子里观察这个空间里除她以外的另一个人。


    鞋子是简约大气的黑色高跟,衣服选择了省心偷懒的套装,剪裁和面料都很好。手腕、脖子都没有戴首饰,只有藏在头发丝里若隐若现的火彩光芒克制地表达了主人对美丽的追求。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哒哒声停了下来,安静了几秒后,卫生间里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小笙,你怎么也在医院?”


    卢延笙合上口红,转身,微笑:“阿姨,真巧啊。”


    庄慧洁已四十多,由于生活优渥鲜有烦恼,再搭配日益精进的医美手段,只看背影被错认成是三十多岁的成熟大姐姐也是常有的事情。


    “你的手掌心和膝盖怎么都破皮泛红了?”注意到她身上的擦伤,庄慧洁微蹙着眉心,关切道,“是不是鞋跟太高摔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爱美,我家娜娜也是,怎么说都不听。”


    “娜娜还好吗?我最近工作忙,跟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依旧忙着婚礼呢。男方钱少事多,两家人谈不拢,我是懒得管了。”说完,又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卢延笙,半真半假地警告说,“听阿姨一句劝,你以后可一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呀,省心!”


    卢延笙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觉得庄慧洁多管闲事。自己不过就是她女儿裴乌娜的一个朋友,说这话有些冒犯了吧。


    “我工作忙,怕是没时间谈恋爱了。对了,阿姨,你怎么会来医院?是生病了吗?”


    “常规检查罢了,等会儿还要去看一个中医,开些调理身体的药。”


    卢延笙点点头,又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开了车,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儿子陪我来的。”


    裴帆也在?


    真晦气。


    “那我就放心了。”卢延笙合上化妆包,捏在手心里准备离开,“阿姨,我是送客户来医院的,现在医生应该检查好了,我得回去看一下。”


    “客户怎么了呀?”庄慧洁有些好奇。


    “不小心被二楼掉下来的砖头砸到了,头破血流的。”


    “那么严重呀。你没受伤吧?……没受伤就好,工作要紧,你先过去吧,我等会结束联系裴帆就行了,快去吧。”


    来到病房门口,卢延笙没急着进去。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只有张总的家人在里面。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纸巾把刚补上的口红擦掉,又用气垫薄薄遮了一层,然后才敲门。


    “张总、张总夫人好。”


    “我看完医生回来了,想再确认一下张总的情况再离开回公司。”


    “呀,是小卢呀。”张总夫人过来热络地牵着她的手,连连道谢,“多亏了有你推的那一把,我们家老张才躲过一劫。医生刚才跟我们说了,问题不大,连针都不用缝。要是位置再偏一点、重一点,我们老张就得在医院住下了!”


    “张总吉人天相。只是毕竟流血了,伤口又在头部,最好要留在医院观察一下,确定没事才好安心。”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小卢啊。”躺在病床上,头上裹了一圈纱布的张总朝着她招手,“今天多谢你了,瞧你,自己都摔得不轻,去找医生看过了吗?”


    “医生太忙,让我回家自己消毒涂个碘伏就行了,一点小伤,不要占用公共医疗资源。”


    她故意开玩笑,张总夫妻俩都笑了出来,病房里气氛融洽轻松了许多。


    “小卢啊,这事闹的,本来我今天打算把尾款都给你结了的,谁知道却出了这个意外,恐怕又得耽误几天,等我回去安排了。”


    张总夫人瞥了张总一眼,嗔怪说:“不要让小卢为难了。既然都答应今天给了,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言而无信。你在医院去不了公司,打个电话交代底下人去办不就行了。”


    “……好,好。”张总左右转头翻找手机,问张总夫人,“我手机放哪里了?是不是没带啊?”


    张总夫人走过去从枕头底下一下子就翻出手机,塞到张总手里:“在这里啊。你在屋里打电话,正好,我出去送送小卢。”


    张总被噎得不轻。


    出了门后,卢延笙让张总夫人止步不用送了:“张总受伤了还需要你照顾,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开了车,等会儿直接回公司了。”


    “小卢啊,我见你是个善解人意的,今天又救了老张,我是真心想谢你。老张那人抠门,认死理,工作上一定给你添过不少麻烦。你多担待了。”


    “哪有,张总为人风趣又大方,又是我长辈,这次合作我也跟他学到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呢。”


    “好孩子,那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有时间来我家里吃个饭啊,我要正式谢谢你呢。”


    “好,等张总出院了,改天我们再约个时间。”


    张总夫人离开后,卢延笙一个人等待电梯上来。


    不算高峰期,使用电梯的人并不多。哪怕这点等待电梯上来的时间,卢延笙也不愿意浪费,争分夺秒地在工作群里确认了几条工作消息……顺便跟财务确认张总是不是真的安排尾款了。


    正埋头专心看一条合同条款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她顺眼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里面,灰色的衬衣解开了最上面的两粒扣子,露出修长、棱角分明的脖颈线条。


    “卢延笙?”他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动,“这么狼狈?”


    “对。”卢延笙说。


    她走进电梯,按了负一层。


    然后发现不对,除了她刚才按下的按钮,其他楼层按钮都没有亮起。


    “阿姨不在这层。”卢延笙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知道。”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移动时,衣料摩擦的轻微簌簌声,“我来找你。”


    卢延笙觉得荒唐至极,转头,挑眉,用眼神无声质问。


    “我妈说你脚受伤了,不方便开车。让我帮忙把你送到公司,然后再回来接她。”


    心细如尘的关心话,本该让人听了心里一暖。若是忽略男人疏离到近乎冷漠的表情的话……


    “谢谢了。”


    卢延笙把车钥匙扔给他,嘴角敷衍地上勾了一个弧度。


    男人微微皱眉,有些意外她没有拒绝。


    只是,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他也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想着赶紧交差了事。


    让他更加意外的事情在后面,到了停车场解锁车门后,卢延笙居然毫不客气地直接选择坐到了后座。


    “卢延笙,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想你应该懂得现在这种情况坐在后座很没有礼貌。”


    “我受伤了,坐后座更舒服。”卢延笙翘起二郎腿,露出膝盖上泛红的伤口。随即又冷哼了一声,呛道,“还是说,你希望我坐在副驾驶跟你谈天说地?”


    膈应裴帆的大好时机,她当然怎么痛快怎么来了。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不打伞在外面行走是一种酷刑。


    外面炙热而憋闷,车内却很凉快。


    一道车门,隔绝外部热气的同时,似乎也将两人暂时困在了一个空间。


    裴帆沉默地开着车,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操纵方向,时不时抬头注意红绿灯,似乎真的打算这么惜字如金地开完这一路。


    卢延笙却不肯让他如愿。


    “工作日你怎么有空在医院,不上班吗?”


    裴帆皱眉,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别人的话忽略不答,哪怕那个人是卢延笙。只是,仿佛故意膈应他一样,赶在他开口前,卢延笙就自顾自地抢答道:


    “哦忘了你离职了。作为国内顶尖经营战略顾问,现在待价而沽,手机一定被猎头的消息震得都会自动走路了吧。”


    正好遇上红绿灯,裴帆侧脸回头,沉稳深邃的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她:“娜娜告诉你的?我劝过她离你远点。”


    “抱歉哦,让你不满意了。她非但没有远离我,还打算让我当她婚礼上的伴娘呢。”


    在裴帆的视线下,卢延笙扬起一个嚣张得意的笑。


    红绿灯结束,车辆启动,汽车加速行驶在仿佛能看到热气升腾的柏油路面上。卢延笙突然被颠了一下,背部撞上后座,抬眼恼怒地瞪了裴帆一眼。


    “开慢点。”卢延笙说。


    “怕耽误你工作。”他回。


    “裴帆!”


    裴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卢延笙想,裴帆是个千真万确的混蛋。


    但,也的确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所以,哪怕再厌恶她这个人,也会听从长辈的话乖乖送她这个“伤者”回家。


    裴帆讨厌卢延笙,她不清楚为什么。


    这么优秀的一个男青年,家世好,又有钱,样样比别人好,高傲只是他身上最微末的小瑕疵。


    但没关系,反正她也差不多一样讨厌他。


    到了公司附近,卢延笙又让裴帆等会儿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在他无奈逼问的目光下,卢延笙理所当然地表示:


    “难道你特意把我送到公司楼下,再让我自己把车开到停车场吗?”


    蛮横,但并非毫无道理。


    裴帆想,他修炼多年的耐心恐怕都用在对付卢延笙身上了。


    下车后,裴帆把钥匙递给卢延笙。


    她接过以后,说:“谢谢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裴帆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停车场白炽灯苍白生硬的灯光,把他身上那种高傲、不近人情的姿态发挥到了极致。


    他轻笑了一声,说:“那个客户的受伤跟你有关系吧。”


    用的陈述语气。


    卢延笙回过头,很惊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