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梦醒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京都的政务如潮水般涌来,陆汀驰连日埋首于中书省的案牍间,烛火常亮至深夜。每次暗探送来密报,他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朱笔,可展开信纸,始终不见渺渺的消息。
这一别已一月有余,她究竟去了何方?担忧与思念如藤蔓般缠紧心口,连批阅公文时,目光都会不自觉飘向窗外,仿佛下一刻,那个身着素衣、总是带着明媚笑容的姑娘就会出现。
这日,玄祁捧着一个木箱走进中书省,躬身道:“大人,县衙小院您交代的东西,还有江姑娘留下的物品,都取回来了。淑月姑娘收拾了江小姐的衣物行李,还说有封江姑娘托她转交您的信。”
陆汀驰闻言,指尖一颤,连忙接过木箱。打开时,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叠放着江知渺的衣裙、首饰,最底下压着一封,封缄的信。他捏着信封,指腹摩挲着上面娟秀的字迹,迟迟未拆 ,他怕信里写的,是再也不见的话语。
而另一边,真正的林砚舟回到了钦州县衙。当林淑月从他口中得知,此前的“林砚舟”与“沈清梧”竟是假身份时,手中的针线 “啪嗒”掉在地上,震惊得说不出话:“怎…… 怎么会?他们明明……”她想起江知渺待她们时的温柔,陆汀驰护着他们时的坚定,那些温暖的过往,竟全是假的?
消息传到小奚、小泽耳中,两个孩子当场红了眼眶。小奚扑进林淑月怀里,呜咽着说:“小婶不是我们的小婶,小叔也不是我们的小叔……”小泽拽着林淑月的衣角,泪水砸在衣襟上:“小婶说过很快回来的,她骗人…… 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哭声越来越大,满院都飘着委屈与失落。
小浩站在一旁,虽没哭出声,却紧紧攥着拳头,眼圈通红。他想起陆汀驰曾教他握剑的姿势,想着以后能跟着这位“小叔”学武,可如今,那般厉害的小叔竟不是自己的亲人;还有小婶,她长得好看,性格温和,懂好多医术,对他们更是事事上心,这样好的两个人,怎么就都是假的呢?失落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连平日里挺直的小身板,都微微垮了下来。
整个小院被沉闷的气氛笼罩,林淑月看着孩子们难过的模样,又想起江知渺离开前的叮嘱,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那些相处的时光,终究只是一场短暂的相遇,而分别,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夜已深至寂静,中书省的窗棂外,只有残月挂在墨色天幕,清辉冷得像霜。案上的公文早已摞得齐整,唯有一盏烛火还在跳跃,将陆汀驰的身影映在墙面,显得有些晃眼。
他静坐片刻,终于抬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那封信时,动作蓦地轻了,信封边缘被他连日摩挲得发毛,似还带着西南阳光的温度。陆汀驰缓缓将信放在案上,烛火映着他的指腹,一遍遍划过信封,像是在确认这封信真的属于他,又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打开的理由。
良久,他才捏住信封封口的火漆,指尖微微用力。火漆裂开的“咔嗒”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惊得烛火颤了颤,落下几点烛泪。陆汀驰动作放缓,一点点拆开信封。
他将信纸展开,目光落在 “翊然见字如晤”字上,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翊然见字如晤:
展信之时,想君已凯旋归朝,先贺你,此役定西南、安社稷,于君戎马生涯中,再添赫赫一笔。
实不相瞒,吾心深处,常怀钦慕,慕君执锐披坚、护佑山河之勇毅,亦敬君心系黎庶、胸怀仁厚之赤诚。
惟此心迹,终难当面诉与君知。
然,提笔作此书,实为辞行。
吾已决意远去,勿寻勿念,亦不必觉有亏欠。
君当承君之责,续金玉之盟。
京都楚氏女,乃君名正言顺之未婚妻,忠烈之后,静候四载,其情可悯,其志可贞。若因吾之故,使君背约,则天下刀言剑语皆指向她一人。这世道于女子,从来艰难。你我之幸,不该筑于她之不幸上。
另有一言,如鲠在喉,思之再三,终需坦然相告。
于渺而言,男女情爱虽深切,却非此生全部之依托。
与君相逢,是渺之幸。曾倾付真心,爱慕当世英雄,此生无悔。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唯愿君此后:平安顺遂,无忧长乐。
渺渺手书
夏初七夜 于钦州县衙小院
烛火轻晃,映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信纸很薄,却重得他几乎拿不住。
起初几句贺捷之词尚令他心神稍缓,可读到“辞别”二字,他胸口猛地一窒,一股钝痛渐渐蔓延开来。
“勿寻勿念…亦不必觉有亏欠…”
她竟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将他那些日夜的挣扎、那些关于未来的全部筹划,置于何地?那些耳鬓厮磨的温存,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眸光交汇,那些并肩应对危难的默契…难道于她而言,当真只是一段可以轻易割舍、随风而逝的露水姻缘吗?
一股巨大的失落与不甘如同冰水浇头,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更沉、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愧疚。
“你我之幸,不该筑于她之不幸上…”
这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灼在他的心上。她总是这样,看似清冷,心却比谁都柔软,比谁都更懂世间对女子的苛责。可他陆汀驰,何曾需要一个女子用这般决绝的退让来成全他的道义?
“男女情爱虽深切,却非此生全部之依托”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猛地呛上他的喉咙。他该为她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悲哀?
信的末尾,她那句“此生无悔”像一把裹着绸子的刀,温柔地扎进他心口最软处。痛楚细密地蔓延开,伴随着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思念与无力。
他失去她了。不是因为她怨他恨他,而是因为她太通透、太宽容,宽容到亲手把他推回他的世界,然后独自走向他不知道的远方。
而他,竟成了那个让她不得不再次漂泊的缘由。
信纸从他微微颤抖的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散落于地。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垮他所有冷静的汹涌浪潮。胸腔里堵得发痛,无力感和尖锐的心痛将他彻底淹没。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身份,更痛恨自己…让她陷入了如此痛苦的境地。
渺渺……
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喊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与不甘。
不能。
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绝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