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秋日宴下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澄瑞亭的宴席设在临水的敞轩,秋风裹着残荷的涩香拂过筵席。陆汀驰刚择了个偏席坐下,周遭的谈笑便淡了几分。邻桌两个参军正举杯对饮,目光扫过他时却像掠过虚空,转头又继续高谈阔论,笑声刻意拔高了几分。


    他心里明镜似的。剿铁矿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减佃租又动了多少富户的根基,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官员早将他视作异类。方才在外院与长史对峙时,那些闪烁的目光就藏着针,此刻更是连表面的客套都撕去了。


    陆汀驰浑不在意,自斟了一杯竹叶青。酒液澄碧,映出廊外枯荷的残影——荷叶被秋风撕扯得翻卷起边,露出底下浑浊的池水,倒像极了这钦州官场,表面清雅,内里污浊。


    忽然,席间的喧哗猛地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入口处,只见藩王萧恕己缓步而来。暗红色的蟒袍在秋阳下泛着沉郁的光泽,腰间的玉带扣是赤金精雕的麒麟踏云,随着他的步伐,玉珏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每一步都似敲在众人心弦上。


    “谁是林砚舟?”萧恕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地,瞬间压过了所有声息。他目光如鹰隼扫过席间,最终定格在陆汀驰身上,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底似有寒星闪烁。


    陆汀驰从容起身,官袍下摆纹丝未乱:“下官林砚舟,见过王爷。”


    “林大人年轻有为啊。”萧恕己唇角噙着笑,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玉带扣,“刚到钦州就办了几件大事。铁矿清了,佃租减了,连本王新府的木料采买,都听说林大人查得紧。”他每个字都说得轻缓,却字字如针,扎得满席官员屏息垂首。


    长史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前倾,嘴角掩不住看好戏的弧度。


    “王爷谬赞。”陆汀驰的声音平稳如磐石,“下官只是恪尽职守,按律办事,不敢居功。”


    萧恕己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慵懒的威压:“按律办事是好,只是要分得清,在谁的地盘上。”他抬手拍了拍陆汀驰的肩,蟒纹袖口掠过一道暗光,“有时候啊,睁只眼闭只眼,日子才能过得安稳。”


    陆汀驰肩背挺得笔直,目光迎上萧恕己的审视:“下官明白王爷的教诲。只是为官者,当守本心,方不负朝廷托付、百姓期望。”


    萧恕己的笑容淡了几分,转身时对侍从淡淡道:“给林大人换杯酒。”说罢便迤然走向主位,再未多看陆汀驰一眼。那杯新斟的贡酒泛着琥珀光晕,陆汀驰轻啜一口,只觉得比方才的竹叶青更涩三分。


    宴席过半,萧恕己坐在主位上把玩着夜光杯,目光偶尔掠过陆汀驰,似笑非笑。官员们心领神会,更无人敢与陆汀驰交谈。长史故意提高了嗓音与冯刺史笑道:“还是王爷看得通透,有些人啊,总觉得自己能搅动风云,却不知这池水深浅。”


    陆汀驰独坐席间,杯中酒液映出他沉静的眉眼。萧恕己这番作态,分明是说给满堂官员看的,既是警告他安分,也是默许众人对他的排挤。如今要修河堤、动工款、征人力,这些人怕是只会袖手旁观。


    宴散时,落日熔金,为藩王府的朱漆大门镀上一层暖色。江知渺刚走出桂香坞,便见陆汀驰独立在月亮门下。


    “你还顺利吗?”他先开口,目光掠过她腕间新添的暖玉镯。


    江知渺扬起手腕,在夕照中荡出流光:“自然,王妃还要我常去讲故事呢。”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温软的声音:“林夫人留步。”


    两人转头,见司马夫人黄氏正快步走来,她穿着件石青色的褙子,鬓边的珠花在灯笼下闪着柔光。见陆汀驰也在,黄氏先对他歉意地笑了笑,才拉着江知渺往旁边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方才见夫人能说清周夫人那香料的底细,想来是精通调香的?”


    江知渺点头:“略懂些皮毛。”


    “那不知夫人能否帮我也调制一份香料?” 黄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切,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我…… 我想要些特别的。”


    江知渺见她神色犹豫,便问道:“夫人喜欢什么味道的?是清雅些的,还是浓郁些的?”


    黄氏的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我…… 我是想找些能盖住身上味道的,又不想太刺鼻,最好是闻着舒服的。” 她说着,下意识往周围扫了扫,生怕被旁人听去只言片语,那模样像是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江知渺心中微动,凑近半步,轻轻吸了口气。黄氏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里,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想来是常年受妇科病困扰。她了然点头,语气更添了几分温和:“我懂了。”


    “你真的懂?” 黄氏眼里闪过惊喜,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光亮,急切地追问,“那……”


    “夫人放心,” 江知渺温声道,“两日后我去司马府拜访,到时给您带些样品瞧瞧。”


    黄氏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连连道谢:“那真是多谢林夫人了,说罢,对陆汀驰福了福身,才脚步轻快地走了。


    陆汀驰望着她背影微蹙眉:“所为何事?”


    “女子间的事。”江知渺狡黠一笑,眼波流转间瞥见他衣襟上沾着的酒渍,“倒是你,宴上怕是喝了不少闷酒?”


    陆汀驰低头看了看衣襟,唇角微扬:“无妨。走吧,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