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深夜敲门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刚到院门口,就见林泽领着小奚扒着篱笆张望,鼻尖都快贴在木杆上。江知渺刚扬起手里的糖画儿,两个小萝卜头就像脱缰的小马驹冲过来,鞋底在泥地上蹭出两道浅沟。


    “小婶!是糖葫芦!”林泽的手在粗布裤上蹭了又蹭,小奚攥着她的衣角晃:“小婶,我要芝麻糖!上次二丫吃的那种!”


    江知渺刚把零嘴分给孩子们,就见他们蹲在石榴树下,糖葫芦咬得“咯吱”响,糖屑掉在衣襟也捻起来放进嘴里。


    陆汀驰扛着锄头从田埂拐进来时,裤脚还沾着新鲜的泥块。江知渺正看着石榴树下的孩子们,瞥见他走近的身影忽然憋不住笑,粗布短褂被汗水浸得发皱,领口蹭着晒成小麦色的脖颈,连耳廓都泛着被日头烤过的红,活脱脱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哪有半分县令模样。


    “笑什么?”陆汀驰把锄头往墙根一靠,“心情不错,想必是顺利的。”


    江知渺强忍着笑意往灶房瞥:“你怎么知道?”


    陆汀驰目光看向蹲在石榴树下吃糖的孩子们,小奚正把芝麻糖往嘴里塞,糖渣粘得满脸都是:“有心情给孩子们买吃食,想必是挣到钱了。”


    “是啊,”江知渺故意拖长语调,伸手拍了拍他沾着草叶的衣襟,语气戏谑道:“谁让我嫁的人穷呢,银钱还不给我保管,只得自己赚钱。”


    陆汀驰的耳根更红了,尴尬地咳了声,手背在短褂上蹭了蹭:“银钱我都放你的包袱里了,我以为你知道。”他忽然正了神色道:“作为补偿,我以后一定给你一笔衣食无忧的财产,好不好?”


    “那就多谢林大人了。”江知渺笑得眉眼弯弯,碎发随着动作轻晃


    话音刚落,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林奚就跑过来,拉着江知渺的手:“小婶,你是仙女吗?”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糕。


    “为什么这么说?”江知渺弯腰看着她。


    “因为你不仅长得好看,”林奚掰着干瘦的手指,认真得数,“你一回来我们家就有糕点、有肉、有零嘴吃,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吃过!”她忽然凑近江知渺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比祠堂里的神仙像还灵呢。”


    这话逗得江知渺笑出了声,林奚抬眼又看向陆汀驰,话锋一转“我觉得小叔小婶生的宝宝一定长得好看!”


    江知渺笑不出了,两人的脸上像被灶膛的火燎过似的发烫。


    “这孩子,嘴里没个把门的。”四嫂抱着婴儿从屋里出来,见两人红着脸,故意打趣道,“不过溪丫头说得对,你小叔小婶长得好看,生的孩子定是个好看的。”她把怀里的婴儿往江知渺怀里送,“我去厨房帮忙,你替我抱会儿。”


    江知渺慌忙伸手去接,胳膊刚伸直就僵住了,婴儿软乎乎的像团棉花,脑袋在她臂弯里歪来歪去,她大气都不敢喘,两只手僵硬得像两根木棍。陆汀驰见状赶紧凑过来,一只手虚虚护在婴儿背后,另一只手托着江知渺的胳膊肘,活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你轻点……” 陆汀驰的声音压得极低,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江知渺咬着下唇,眼睛瞪得溜圆,视线在婴儿粉嫩的脸蛋和自己发抖的手腕间来回打转:“我没动…… 是他自己在扭……”


    这画面逗的林溪咯咯笑。


    晚饭后,天色渐黑,灶房的火还亮着,嫂子们在收拾碗筷,江知渺和陆汀驰回到房间。


    江知渺先往桌上摆了盏油灯。


    “苏掌柜收了三张图样,给了三十两银子。” 她指尖在灯芯上拨了拨,火苗陡然亮了些


    陆汀驰点了点头,“我这边有些眉目了。”


    “那片上报要修的河堤,根本没动工,而是将水引到另一处,淹了些田地。”


    江知渺猛然抬头看向陆汀驰,声音都带了些颤:“你说河堤没动工?”


    “怎么了?”陆汀驰见她神色不对,忽然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想起爷爷说,三伯被征去修河道了。


    江知渺继续道:“如果河堤根本没动工,那二伯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陆汀驰的脸色沉了下去,那些所谓的“修河堤”,说不定也是抓人去铁矿的幌子。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得震天响,“砰砰砰”的声响。紧接着是少年带着哭腔的呼喊:“太爷爷!太奶奶!娘!快开门啊!”


    陆汀驰听到声音迅速的走到院外去开门,江知渺也紧跟了过去,其他人也慌忙跑了出来。


    “吱呀”一声,陆汀驰拉开院门的门闩,外头的少年是大堂哥的儿子林浩,少年见到陆汀驰时明显愣了愣 ,但他没工夫细想,踉跄着绕过陆汀驰,一头扑到刚从屋里出来的林老头面前:“太爷爷!快救救二爷爷!”


    林老头心一紧,一把抓住少年胳膊


    “小浩?你二爷爷怎么了?”


    少年的眼泪混着鼻涕淌在衣襟上,哭得抽噎不止:“二爷爷…… 二爷爷被诬陷偷了庄子上管事娘子的首饰……”他咽了口唾沫,“那管事说…… 说那首饰要二十两银子,二爷爷拒不承认,被打得腿都断了……”


    “二十两……”二伯母手里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滚落满地,“咱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啊!”


    “太爷爷,太奶奶要是不能凑出二十两银子,二爷爷真的会挺不过去的”,他抬起头,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似的,“现在还关在柴房,管事说凑不齐银子,就把他扔去填河……”


    陆汀驰站在门边,眉头皱着。他盯着少年满身的淤青,颧骨上的紫斑,手腕上的红痕,还有裤脚渗出的血渍,显然是挨了顿狠打。“你也被打了?”他的声音低沉。


    少年慌忙摇头,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把:“我没事”,他往院门外瞟了瞟,像是怕有人追来,“我是偷跑出来被发现了,打了一顿又跑出来的,真的没事……”


    “二十两银子我有。”林奶奶忽然开口,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后脑勺的银发在月光下闪着霜似的光,“我现在回屋取,你们等着,这就去把老二带回来。”


    江知渺往陆汀驰身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事应该有蹊跷”


    陆汀驰冷声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嫂抱着少年心疼的哭,林老头蹲在地上,用袖子抹着脸,二嫂和三嫂搂着彼此的肩膀,牙齿打颤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屋里很快传来木箱开合的声响,接着是林奶奶压抑的哽咽。不过片刻,老太太就拿着个木匣子出来,边角磨得发亮。她将木匣子往林大伯手里一塞,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利落


    “这是……砚舟替他父亲带回来的二十两,本想省着用,日子就没那么艰难了,现在……”突然意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立马止住话头


    “我跟你爹老了,走不快反倒是拖累。”林奶奶往林老头身边靠了靠,被老头子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老大你带着二小子、三小子,再叫上砚舟,连夜去庄子上。


    江知渺:“我也去。”小声跟陆汀驰道:“庄子上怕是不止管事一个恶人。”


    “你留下。”陆汀驰开口,他指了指小浩,“先给他处理伤。”


    江知渺望着小浩渗血的伤口,点了头。她转身往屋里走,临进门时回头叮嘱:“若是二伯腿断了,有木板抬回来最好,若是没有,就小心将他背起,切勿折腾。”


    几人点点头。


    林大伯将银锭揣进怀里,又从墙根抄起两把锄头,往夜色中走了


    林奶奶站在院门口,看着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希望能带回她的儿子。


    江知渺先去灶房烧了锅热水,将干净的棉布在滚水里烫了三遍,又从药箱里翻出烈酒和金疮药,瓷瓶碰撞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少年看着江知渺很是疑惑,大嫂嘶哑的说:“这是你小婶”


    少年小声的叫了声:“小婶”


    “忍着点。”她攥住小浩细瘦的手腕,少年腕上的红痕已经肿成了紫黑色,滚烫的棉布刚触到皮肤,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


    “别动。”江知渺的声音放得极柔,指尖在他腕间轻轻按了按,“这是被绳子勒的吧?再肿下去,手指就该发麻了。”她倒了些烈酒在棉布上,酒气呛得小浩打了个喷嚏,眼角沁出的泪混着灰泥滚下来,在颧骨的紫斑上冲出两道浅痕。


    棉布擦过紫斑时,小浩的身子抖得厉害,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江知渺停手,从怀里摸出块饴糖“含着,能好些。”


    糖块在嘴里化开时,小浩紧绷的肩膀松了些。他望着江知渺低头专注的模样,她的睫毛很长,在油灯下投出片浅影,这是头回有人这么仔细地给她处理伤口。


    处理裤脚的血渍时,江知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掀起裤脚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腿,伤口边缘的皮肉都翻了起来,草屑已经和血黏在了一起。“这是鞭子打的?” 她用温水一点点化开血痂,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心疼。


    “…… 嗯。”小浩含着糖块,说话含混不清,“拿马鞭抽的,说我再跑就抽断我的腿。”


    江知渺没说话,只是往伤口上撒药粉的手更轻了。白色的药粉落在红肉上,瞬间就被血浸透,她只得一遍遍地撒,直到不再渗血,才用棉布层层裹住,又撕了条干净的布条系成结实的结。


    “好了。”


    小浩摸了摸额角的纱布,又看了看缠满棉布的手腕和小腿,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小婶,你比观音娘娘还好看。”


    “别瞎说,小心观音娘娘不保佑你”


    少年顿住,明显有点害怕


    江知渺微笑道:“逗你的,快睡吧”


    少年紧张的看着江知渺“小婶,大爷爷他们能把,二爷爷带回来吗?”


    江知渺看了一眼门外:“可以的,你睡一觉醒来,你二爷爷就回来了”


    说完江知渺把灯吹灭,轻轻的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