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中相遇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此时,另一间更为隐蔽的舱房内。
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细长,投在舱壁上,如同诡谲的暗影。一名身着劲装的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将军,周记银号那边的人已全部清理干净。”
他稍作停顿,气息更沉,几乎只剩气音:“刚接到飞鸽密报,二皇子麾下谋士,带着大队人马已至庆州码头,正以缉拿大盗之名,设卡严查所有靠岸船只,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陆汀驰负手立于窗边,他面色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眸色深不见底。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你们找准时机撤离,不要留下任何尾巴。”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毫无预兆地猛然推开舷窗!微风裹挟着江水的湿气瞬间涌入。
下一刻,他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竟毫不犹豫地纵身而出!动作干脆利落,如苍鹰掠翼,又如一片悄然无声的落叶,精准地投入窗外冰冷的江水之中,只留下一圈迅速荡开又平复的涟漪,再无踪迹。
几乎就在同时,不远处栏杆旁正凭栏远眺、试图平复心绪的江知渺,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右舷方向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坠下,像是一道模糊的黑影,又像是一片被风骤然卷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没入暗沉的水面。
她心中一惊,疑是自己眼花,好奇心驱使着她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探出身子,想看得更真切些。
可她万万不曾料到,这一处栏杆早在先前的激烈打斗中受损,木质结构已然开裂松动,只是表面看去并无大异。她身体的重心刚一向外倾压上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腐朽的栏杆竟应声而断!江知渺只觉得身下一空,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便已失去平衡,朝着冰冷的江面直坠下去!
“噗通!”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好在江知渺水性极佳,短暂的惊慌后立刻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奋力挣扎着浮出水面。她抹去脸上的水珠,急促地喘息着,四下张望。
昏黄的阳光洒在荡漾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就在不远处,她清晰地看到一道修长矫健的身影,正破开水面,以一种冷静而高效的姿态,迅速朝着远离船只的岸线方向游去。
竟真的有人在水中!
莫非此人并非意外落水,而是刻意借此避开岸上严密的盘查?江知渺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暮色如墨,迅速吞噬着江面,远处的岸线已模糊成一片朦胧的暗影。若再不紧跟前方那唯一的身影,她恐怕真要在这漆黑冰冷的水中彻底迷失方向。
她咬紧牙关,奋力划水,加快速度朝着那道稳健游动的身影追去。水声惊动了前方的男子,陆汀驰敏锐地回头,湿漉的黑发下,目光如电,带着凛冽的审视。见追来的竟是一名女子,他剑眉倏地蹙紧,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与深深的怀疑。
“前方郎君!”江知渺趁他回头的间隙急忙喊道,声音努力维持镇定,却仍透出些许力竭的微颤,“天色太暗,我实在辨不清方向,可否允我同行一程,一起游向岸边?”
陆汀驰本不欲理会这突如其来的麻烦,但这女子落水后不见寻常人的惊慌哭喊,反而思路清晰、言语冷静,甚至主动寻求同行……这未免太过反常。他心念电转:‘‘莫非她亦非善类,同是欲借水路遁走之人?’’按下疑虑,默不作声地略微放缓了速度,算是默许。
两人再无言语,只在昏暗的江水中一前一后破浪而行。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断侵蚀着体力与温度,眼看离岸边仅有几丈之遥,江知渺却忽觉右小腿一阵钻心剧痛,抽筋了!她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失控,猛地向下沉去,呛了一大口冰冷的河水。
陆汀驰听得身后异响,反应疾如闪电,瞬间回身,长臂一揽,猛地将下沉的她捞起。用手臂箍住她的脖颈,以一种近乎禁锢却有效的拖曳姿势,毫不减速地继续朝着岸边强势游去。
一踏入及腰的浅滩,陆汀驰便立刻松开了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烫手之物。
江知渺顿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冰冷的河水和窒息的恐惧让她狼狈不堪。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起发抖的手指着他,嘴唇气得发颤,却因喉咙受呛和水寒体虚,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好不容易顺过气,她猛地直起身,湿透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寒冷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眼眸却因怒火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对着那冷峻的男子斥道:“你……你干嘛圈我脖子,差点没把我勒死”
陆汀驰闻言,只是眉头微挑,神色依旧淡漠,仿佛她指责的并非自己:“若不如此,你早已沉入江底喂了鱼虾。此法虽不舒坦,却是最快带你脱险之法。”他的声音平稳无波,陈述着一个事实。
江知渺一怔,此法确实是应对慌乱溺水者的有效手段……她一时语塞,满腔怒火被事实堵了回去,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只得偏过头,极小声地哝道:
“多谢相救。”
然而,“救”字尾音还未完全落下
岸上忽然火光大盛!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呵斥声如同潮水般骤然涌来!
只见不少官差手持火把与兵刃,正在岸边设卡,严密盘查每一个上岸之人及附近区域。更令人心惊的是,另一群身着夜行衣、形迹鬼祟之人,竟也混杂在人群边缘或暗影之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急切地搜寻着什么特定目标。
江知渺心中猛地一沉,暗道不妙。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自己这运气也未免太差,刚逃离冰冷的江水,脚跟还未站稳,竟又要被卷入这不明所以的麻烦漩涡之中!
陆汀驰锐利的目光扫过岸边愈发明亮的火把与攒动的人影,眉头紧锁。他猛地压低声音,对身旁惊魂未定的江知渺道:“不想被卷入麻烦,就跟我走!”
话音未落,根本不容她回应,他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容抗拒,拉着她便疾步闪入身后浓密的灌木丛,转而奔向一条隐蔽的林间小道。江知渺手腕被攥得生疼,心下骇然,满腹疑窦,但瞥见身后远处晃动的火光与隐约的呵斥声,也明白此刻绝非争执之时,只得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在漆黑曲折的林间小径中七拐八绕,树枝刮过衣衫发出簌簌声响,直到身后岸边的喧嚣彻底被夜幕与树林吞没,四周只剩下风声虫鸣,陆汀驰才放缓脚步。
江知渺立刻甩开他的手,扶着膝盖剧烈喘息,胸口因缺氧而阵阵发疼。她抬起头,借着稀疏的月光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终于将压抑已久的疑问脱口而出:“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引得官府严查,还有那些黑衣人追杀?”
陆汀驰闻言,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嗤笑一声,目光在她狼狈却难掩清丽的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我倒想先问问,你一个姑娘家,为何会‘恰好’在那个时辰出现在水里?莫非……也是怕被岸上官府盘问,暴露了身份?”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分明是意有所指。
江知渺没料到他竟倒打一耙,气得瞪大了眼睛:“你!你简直胡搅蛮缠!我是看见有人像片叶子似的掉进水里,心中好奇才探身去看!谁料那栏杆早被之前的打斗损毁,不堪一碰我才失足落水的!”她越说越觉委屈,这无妄之灾来得实在憋屈。
陆汀驰听罢,语气依旧冷淡:“看来你家人未曾告诫过你,出门在外,最要紧的就是少看热闹、少生好奇。”这话虽不好听,却戳中了事实。
江知渺一噎,无法反驳。确实,若非那多余的一眼,何至于此?她叹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眼下安全脱身才是首要。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甚至刻意做了一个将嘴拉上封条的手势,语气尽可能诚恳:“无论如何,多谢你方才水中施救,又带我脱离险境。作为回报,我发誓绝不会将今夜遇到你以及之后发生的任何事透露半分,必定守口如瓶!”
她顿了顿,试图表现出识趣的样子,谄媚地补充道:“为了不给你增添麻烦,我们……就此别过?”说着,她试探性地向后挪了半步。
陆汀驰却只是浑不在意地瞥她一眼,从薄唇中吐出两个字:“随便。”
然而,就在江知渺转身欲走的刹那,她猛地僵住了。环顾四周,但见黑黢黢的树林,伸手难见五指,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嚎或夜枭的怪叫,根本辨不清方向。方才只顾跟着逃命,完全没记路。这荒郊野外,人生地不熟,若是独自乱闯,万一再遇上歹人或是方才那伙黑衣人……
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方才那点“不给人添麻烦”的骨气,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阵红阵白,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讪讪地转回身,声音细若蚊蚋:“那个……我、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但…你看这四下漆黑,我实在找不到路…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走?”
陆汀驰沉默地站在原地,并未接话,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冰冷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莫测高深。
压抑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许久,久到江知渺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这夜风更冷,带着审问意味: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究竟是谁的人?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姓甚名谁,今夜出现在此,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江知渺的心上。她心中猛地一咯噔,暗道不好!这男人根本从未相信她,他是将她当作别有用心的细作来盘问了!
方才那点短暂的同行之谊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杀气绝非作假,若她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恐怕……今夜真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