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和离远游亦有方
作品:《王妃她要和离》 “往哪里去?”秦施施睁开眼,大喊着在殿外台阶处看到的那只白鹭。
榻上绵软被褥,她身形一陷,看向殿里一脸懵的众人。
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回到王府了。
一问才知,她出宫已经三天了。
如今是江宁在府上统筹要务,他心有戚戚,面色忧愁。
那日秦施施回府之后,低头不语,也不用膳,将自己关在药坊之中。
宫里说她怀了身孕,可她回了府却不愿意用膳。
江宁当夜修书给了凌慕阳,盼着他早日回来。刚寄往驿站去,又听闻秦府将秦施施逐出族谱一事。
他心惊肉跳,暗暗骂道这事情荒诞无稽,却又不得不立马补了第二封信。待信件一毕,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到院中察看秦施施的状况。
不看不要紧,一看情形江宁更睡不着了。
北苑的药坊里,秦施施淡淡的哭声传来,并不撕心裂肺,却绝望孤寂,好像小溪连绵不绝。
“殿下要以腹中孩儿为重。”江宁在屋外小声提醒。
里边果然止住了哭泣,只是过分的安静又像无形的痒痒挠,整夜整夜地挠着江宁的脚心。
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先斩后奏,把王妃的师兄叫来。
这一举动说来也是冒险。只是他是个鳏寡半老之人,也不懂如何劝说这小姑娘,她师兄与她故交,总能好好劝说。
她初来府上时,江宁见静王与她并不亲近,又得了私下授意,专门为难于她。
可他却转头发现静王在悄无声息地给她筹备了许多金钗银钗。在予她的彩礼之中,这些东西并不少,可静王却一个劲地买,实在不像他。紧接着,静王已经又替她选了个药坊。
在府上十多年,这点眼力见,不用殿下身边的副将指点,他江宁便已经摸透了。
故而他有预感,在静王的心中,王妃的份量是极重的。因此这次兵行险招,一切以王妃为先,应当是没有错的。
第六日时,冷枕玉来到王府。
“江总管知你我情谊,叫我来劝你。”冷枕玉见药坊里只余她一人,四周冷清孤寂,开口时有了明显的心疼,声音也比往常更柔和些。
秦施施并不吃惊,像是意料之中,琉璃色的双眸里充盈着淡然,脸颊消瘦到有些凹陷。
冷枕玉坐在她身旁,无言地替她号脉,眉头深重。最后他惊恐万分地望向秦施施,直到秦施施沉默地眨眼承认。
他用极低的声音道:“这可是欺君之罪。”她竟以药物造成假孕脉象离宫!
“师兄,我们走吧!”秦施施隔着衣袂,忽而双手握住冷枕玉的手腕,原本了无生趣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惊慌的生机。
她的手心冰凉,鼻尖也带了桃粉,哑着声音重复道:“我们走吧,回荆州去。”冷枕玉见她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双目瞬间也红了。
过去十年,何曾见她如此慌乱无形。
“荆州”二字出来时,她的泪水便断了线,啪嗒啪嗒直落。
从前荆州野行,可以见识天地广阔,即便天不假年,其实也不负此生。
当时惘然,总想着既有千声菱可以救她,便总要想尽办法求得良药,钻入了死胡同。
渐渐地生了执念,反倒进了这样复杂的棋局。
眼前的师兄一如曾经,双目纯净如玉,可他身上有淡淡的药酒味,又怎么瞒得过秦施施。
再这样下去,金陵会把他们都吞掉。秦施施望着那样和善的师兄,在金陵也寻了一身不敢露出的伤,眼中伤感再也抑制不住。
冷枕玉大惊失色,反握着秦施施的手,眼中带泪道:“施施,若是没有千声菱……”声音戛然而止。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光是想一想眼前人闭目远去,他就痛得无法呼吸。
这事情的后果,秦施施哪里不知晓。
她明了好事多磨,更明白蚍蜉撼树。
她并非没有努力过,只是秦府容不下她,静王府也容不下她,想来回去荆州,其实医庐也实在非她的容身之所。
可是她在荆州十一年,即便是死,回到荆州的山里去,也比金陵好些。
金陵,居大不易。
她清了清嗓子,抹去眼泪,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想师父了,我想见一见他。”
最多一年多,兴许一个月,也兴许两个月,她的每一天都如此宝贵。
剩下的日子,她要活得自在些。
心底响起一个声音,回到荆州去,就在山脚下,有一间稻草屋,她便住在那里。
她不是相府养在乡下的嫡小姐,也不是未来的静王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每日晨起而作,日落而息,再不去做别的念想。
在草屋里,她凭本事行医,还能挣得三几两银子,到时候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
春天着粉色,夏天着绿色,秋天着白色,冬天着黄色,再不去担心旁的。
她会过最简单的生活。
再也没有人说她是相府千金小姐而疏远她,也没有人说她举止呆傻而嘲笑她。
她也不用常常隐去心底的失望,笑着看朝阳升起,也可以在弯月眉眼中迎接晚霞。
那该多好呀。
秦施施去意已决,冷枕玉眼泪划过脸颊,滴落他紧紧握着秦施施的手臂上。
“师兄不必难过,死生自有天意,我得遇师父、师兄,也算是上苍庇佑了。”秦施施渐渐恢复了理智,和他保持着距离。
她时日不多,不该再和任何人有纠缠。
他们荆州小民,早不该混迹金陵。
冷枕玉又劝秦施施道既然静王府有一份千声菱,说不定就有第二份,他们便是偷也该先偷来。
“他给我留了信,信中也没有提到此事,再说些别的,都是为了拖住你我在此罢了。”秦施施明白,不过是因为她于他的诊疗有用,因此全王府的人都等着她治好凌慕阳。
一想到凌慕阳不顾初醒之躯,不管皇命责罚,也要马上动身去寻那个人,秦施施嗓眼里便挤满了醋味,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这几日,她都盼着,若是她当真有孕,兴许还算一个值得开心的事情,至少在人生最后的日子,她会有真正的家人陪着她。
她扶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突然很想知道,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境呢?
她被逐出族谱的消息在京城陆续传开,虽不至于成为平头百姓谈资,在王室公卿之中,也足够他们笑话了。
随着崔府拜帖送入府上的,还有柳吟雪的信。
秦施施不知道柳家与崔相又是怎样的交情,崔相是个古板严肃之人,愿意配合柳家,足见两家有些情分。
信中寥寥数语,写得急切,涂改甚多。
想来柳吟雪写这些话时,心中触动不已,急着给她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劝慰。行笔多有更改,最后也没有重新誊抄,急忙忙地托人送来了。
秦施施坐在殿中,江宁也未敢打扰,只是在殿外候着。
她将信件放到药炉里烧掉,又怕嫂嫂在家中难为,她也没有回信。心中难免还是感激她仍记挂自己。
信中说秦言对此事十分不悦,与父母闹得很僵,秦施施愧疚,她想不到哥哥竟这样护着自己,只觉得拖累了兄长。
如此又沉闷了几日,一日午后,秦施施道自己要外出走走,江宁喜出望外,连忙安排侍从跟上,叮嘱道要寸步不离照看王妃。
江宁眼看着秦施施出门,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慈祥笑道只说凌慕阳不日就会回来了,请王妃放宽心。
听到凌慕阳的名字,秦施施心里一噔,愁眉紧蹙,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金陵繁华醉人,街道飘着酒肆饭馆甜食之香,青石板街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晴空碧云下,整座城都澄澈万里,秦施施的视线顺着秦淮,一直望到最远处的城门口。
“去买些藕粉来,我们在积云亭等你。”秦施施神色恹恹的,随从的侍从马上钻进那热闹非凡的藕粉店里,人挤人地举着手臂高呼他要买藕粉。
剩下二人同行,秦施施路过云罗衣阁,想起贞棠曾与她在衣阁里挑选新衣,又想起贞棠当时竟是故意要给她黄衫,想着她与贵妃撞衫受责罚。
回了家见她换了衣衫,又出言替她说话,难不成便是为了在母亲心中留下得体的印象吗?秦施施想到这些谋划,只觉头大,胸口发闷。
她扫去闷闷之情,整理了身上这一件淡青白竹,问起随行的侍卫:“刘郎可曾婚配?”
刘侍卫哑然,脸无声地红至脖项处。他们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曾沾染红尘。
被秦施施这样一问,不自觉地望了她一眼,美人如花,双眸似玉,侍卫红着脸退了两步,小声道不曾婚配。
见他如此惊恐,秦施施觉得好笑,绽开了这些日子头一次笑容,伸出手来挑了一件白衣外袍,道:“你们风华正茂,若非执勤,身着素衣,不知迷倒多少少女。”
这些侍卫久经试炼,自然是不会要秦施施给他们送的衣衫。可难得秦施施心情好,他也不敢反驳,推辞道执勤不方便,等他休沐时再来买。
“何需那样麻烦,今日便买了回去,若是不合身,再拿去裁缝处改改。”说罢,秦施施很利落地给他和那去买藕粉的侍卫都挑了一件,叫他一并拿着,面上多了几分笑容。
两人挑完衣衫,又在胭脂铺里观摩新出的脂粉。秦施施是个爱美之人,虽不喜奢华,可也喜欢去看看好看的发簪和步摇之类的饰品。
刘郎在门口观望,又怕同僚买了藕粉找不到他们,两只眼睛四处观望,有些慌慌张张的,丝毫没有注意到秦施施在铜镜里看向他时狡猾的模样。
在胭脂铺里买了几只玉簪,秦施施看上去神色好了许多。
刘郎见状,心里也放松了些,小声提醒道准备到积云亭去,秦施施点头。等出了胭脂铺,她轻轻跺脚,口中道:“哎呀,忘记拿我的镜奁了。”
“刘郎君替我……算了,我自个去吧,想来你也不认识什么是镜奁。”秦施施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浑身环绕着一股轻松气息,才跨步进去,刘郎便在门口处等候。
等刘郎反应过来,秦施施已经进去了许久,心中有些疑惑,回去问掌柜时,掌柜也已经不知秦施施所踪。
他心跳一顿,脸色霎时白如无常,拔腿就往王府跑去。
秦施施戴着斗笠蹲在街边,看着刘郎穿街而过,垂下眼帘观摩镜奁里的自己,一身暗黄色麻衣,腰间灰褐色腰带,头上竹制斗笠穿过一根简易编织而成的马尾。
对不起了。
她站起身,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灰尘,给摊主付了钱,又带了一个斗笠,大摇大摆地往驿站走去。
前几日她闷闷不乐,今日开心出游,他们放松了警惕,也不敢阻止她,想来她对凌慕阳诊疗是十分关键的。
这样想着,秦施施心中舒了一口气,道自己留了书信,也背着他后续的用药,应当不成大碍。
这样,她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冷枕玉来到了约好的河边柳下,给秦施施带上了面具,叫她上马,两个人同乘一马便速速出了城。
“虽说查验,其实也都是走走过场。”冷枕玉收起文书,那是他伪造的两份假文书,其实查验之人就连假文书也没有查看,见他举起文牒就放行了。
秦施施感慨:“也幸好宽松。”
“接下来我们要先赶路了,有些辛苦,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同我说。”冷枕玉揽着秦施施,轻轻驱动马腹,把她的斗笠压低了些。
秦施施点点头,缩了缩自己的身躯,看到冷枕玉挥动马鞭时衣袖翻起时露出的伤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能坐稳了不打扰他。
“他们肯定猜到我们会去荆州,故而半年内都不宜回去。我家乡在钱塘,也不好回去,泸州和宁州,你选一个,都是行船的好去处。”冷枕玉一边策马,一边和她轻声商量。
他说话时,呼出温热气息拂过秦施施鬓边发丝,挠得她脸侧一阵轻痒。
她却想到了那人给她掖过鬓角时指尖温热,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不去想他,任由身后男子温柔的臂弯把她拢在身前,稳稳地驾马前行。
“听说泸州的花甚好,去看看吧。”她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