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雀传书

作品:《[武周]提前十年登基计划

    永徽二年。


    长安太极宫,甘露殿。


    武曌搁下紫毫笔,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奏疏。李治近来风疾复发,倚重她参决政务。


    她揉了揉微胀的腕骨,目光落在一卷《金刚经》上。纸张微黄,非宫中御用,正是来自感业寺。


    武曌熟练地撬开经卷暗格,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上面正是崔渊的笔迹。她细看片刻,提笔回信。


    【临深如晤


    京中暑热渐盛,闻洛阳牡丹犹盛,惜无缘得见。陛下近来忧漕运事,北方诸道转运使多有更迭,然皆因循旧例,效率低下。陛下已露不满,此或契机。


    昨朝,刑部侍郎张文瓘于御前直陈漕弊,言辞恳切。出身寒微,却秉直无私,或可借其手整饬旧制。前朝诸公目光敏锐,吾一举一动皆为所察。所幸陛下性信理法,尚能为盾。


    另,感业寺梅花烙饼,滋味甚念。盼再得。


    明空手书】


    写罢,武曌将信放入新经卷的暗格,吩咐心腹:“明日,以供奉之名送往感业寺佛前。”


    一日后,


    崔渊读完信,目光停在“漕运”“旧制”“张文瓘”三词上,心中已有定计。


    【明空卿鉴


    洛阳牡丹正盛,折一枝遥寄,以解深宫烦暑。闻卿晋位昭仪,此乃盛宠,然位高则风急,望慎之又慎。


    张文瓘于刑部任上屡驳含糊结案,强调有据可稽,与吾等理念暗合。若得陛下青眼,当可借势重修漕章,以理正弊。吾将收集证据,备呈其手。


    此外,闻汝再有数月临盆,宫中添嗣,此乃喜事。然女子临产,十命一险,宜加慎护。吾附上一张医方,若需查验旁人,亦愿尽绵薄之力,毋尽信旧例。


    临深】


    写毕,崔渊命人封缄,送往感业寺,嘱交明镜法师。当初她与明空议事时,法师常备梅花烙饼相奉。她又取一短笺,书“张文瓘”,递予部下:


    “详查其脉络,勿惊动人。”


    夏去秋至。


    武则天顺利诞下皇子李弘,李治大喜,宫中庆贺之声不绝。她卧于榻上,又有一卷《法华经》自感业寺送至。


    展信,崔渊语气平稳,却关切深远。她忆起先前崔渊查验的稳婆与太医名录,与她旧忆多有相合,甚至添了几个她未留意的名字,可见其用心周密。


    她提笔回复。


    【临深


    弘儿已生,母子平安,可宽汝心。


    漕运事,陛下已动念。张文瓘行事严整,或将受命。吾等先谋,恰合其机。


    听闻瑶环一事,士族子弟故意借田契为名,侵其家产,又讥其出身寒微,不堪与同列。此举表面循例,实为试探。


    汝素崇“法理为衡”,此志可嘉,然此等事,理可辨而势难驭。若能“以势保法”,使人畏其威而信其理,则可久立于世。


    另,你诸事繁重,勿夜读。附宫中安神方一剂,乃信医所配,可安气血。


    明空】


    武曌放下笔,又取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几名官员的姓名与所隶派系,对照密报,一一核实。


    待确认崔渊所言与情报无误,她方缓缓将纸焚尽。


    她信崔渊的判断,却更信自己亲手查得的结论。


    在这宫中,侥幸,便是死局。


    夜色如墨,崔渊独坐书案。她读完明空回信,目光凝于“以势保法”四字。她于心中推算,理与势,利与弊,似在权衡,又似在辩驳。


    几日后,崔渊提笔回信。


    【明空


    闻母子平安,实为天下之福。


    瑶环一案,前日已定。玄青据律引条,慎微以旧牍为佐。瑶环据理而陈,言辞不惧,真伪自明。


    此外,依汝先言,吾请一位刑部旧官旁听案辩。此人乃崔氏宗亲,当年曾识张文瓘,素称其才,亦有微恩相及。虽不预判断,却能旁观势与法之衡。


    案卷已归刑部,张文瓘必阅。地方律例或可据此重修。此后凡讼事,皆可援“凭证程式”而行。


    瑶环之事足见法理未行处,需以势开道。吾观此局,心有感慨。


    又闻宫中旧族暗自生动,王氏与中书往来频密。若需应对,可借“宗正寺修谱”之名,令裴谈草奏“举贤不拘内外”,以旧例改新章,可制其锋。


    秋寒渐重,卿当多加衣。附香囊一枚,内有白芷安神香,可解产后寒郁。


    临深】


    崔渊将信封好,交予沈青雀。沈青雀是她在整顿密报网络时所识,以敏捷而不失稳重著称。数度试任,皆称其职,今已为青雀使首领。


    “依例送感业寺。”


    “是。”沈青雀领命,转身而去。


    崔渊静立窗前片刻,心中因诸事顺遂生得几分安定,然这份安定未久,便为对未来的思虑所覆。


    “连枝。”她唤道,“明日我们去城西归田庄小住两日。用具从简,但把我书房那匣新得的湖笔和几刀澄心堂纸带上。”


    崔渊略一思索,又补道:“再带些庄里人喜欢的茶饼。”


    “是,娘子。”连枝利落地下去准备。


    崔渊又转向阴影处:“云翎。”


    一道矫健的身影应声现出。


    “明日你带队护卫,无需隐匿行踪,光明正大即可。”崔渊吩咐道。


    云翎眉宇英气,声音清亮:“属下明白!”


    次日,城西。


    马车驶出长安官道,行了半个多时辰,转入一条僻静的道路,至庄门前。匾额上“归田庄”三字笔力遒劲,带着风霜痕迹。


    崔渊刚下马车,便见庄内走出几位身材高大健硕的妇人。虽衣着粗朴,发间已见银丝,却精神矍铄,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经年累月训练出的协调与力量感。


    见到崔渊,她们纷纷停下脚步,目光中透着自然而然的亲切与尊重。


    “娘子来了!”


    “快去告诉秦野,娘子到了!”


    见众人都无恙,心头也放下几分。


    谁料那几位爽朗的妇人一拥上前:“娘子又瘦了,这身子骨该多歇歇才是。”


    崔渊被她们一连串的念叨弄得无奈,只得温声道:“好,听诸位的,回去就歇。”


    她对连枝和云翎道:“你们先去探望各自的家人朋友吧,晚些时候再来我身边。”


    连枝应声“是”,眼底带着几分喜意。她与云翎皆是幼年被庄中收养的孤女,每次回庄便是回家。


    云翎倒是不着急:“让连枝先去便是,属下正好先陪娘子去母亲处。”


    她口中的“母亲”,正是几位妇人提到的秦野。


    连枝又轻声道:“娘子,那我约莫申时前回来,再备些药茶与点心。”


    崔渊摆手:“不必急,既然是回家,便多陪陪家里人。药茶的事,回头再说。”


    连枝一怔,旋即行礼退下,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崔渊和云翎穿过一条石径,曲折入深。远处隐约传来喝声与笑声。


    待行近时,只见院前空地上十来个女孩子正跟着一位老者习拳。那老者鬓发斑白,臂力仍健,拳势收放自如,脚步踏得尘土微扬。


    “收式——!”


    老者沉声一喝,众人齐齐止步,气息尚未平稳,脸上却满是兴奋。


    老者正是秦野。见崔渊到来,秦野哈哈一笑,上前几步:“临深来了!快瞧瞧这群小崽子,有没有长进?”


    崔渊看着那群神色刚毅的少女,微笑颔首:“步子稳了许多。”


    秦野笑着抬下巴:“那是。再有两月,就能上山巡林。”


    说罢,她忽地转身:“临深,你也来两式?当年你娘可比我打得还狠。”


    崔渊正欲推辞,云翎却抢上一步,连声劝道:“娘子可别!今日若动手,回头属下要被连枝扣三天的肉!”


    秦野笑得更大声:“你这丫头护主护得紧。”


    崔渊顺势而言:“那我便免了,留着力气,听您夸人。”


    三人一笑,院中气氛顿时松快。


    秦野吩咐众人散去,自己坐下,道:“来得好,正想与你说说那批新收的孩子。”


    崔渊坐在一旁静静听她谈起庄中训练与收徒之事,偶尔轻声插一句,语调温和。云翎站在一侧,眉眼放松。


    “您近来身体可好?”崔渊关切地问。


    “好,好着呢!这老骨头还能打拳,还能吆喝,有什么不好的?”秦野爽朗一笑,随即眼神飘向远方,“就是有时候,会想起当年跟着将军打仗的日子,那才叫痛快!你母亲那时年纪不大,主意却最多,常常一个计策就能让咱们少死好多姐妹……”


    她话匣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絮絮地说起往昔峥嵘,说起平阳公主的英姿,说起崔渊母亲的智计。


    崔渊耐心听着,不时递上一杯温水。她虽未曾亲历,却能感受到流淌在血脉里的豪情。


    待秦野说得差不多了,崔渊才开口:“秦将军,如今朝中局势纷繁,宫里那位……我观其志,所谋之大,恐不止后位。若将来风云变起,仅凭云翎的隐麟卫,或恐不足。”


    秦野锐利的眼睛看向她,没有打断。


    崔渊继续:“我想着,除了隐麟卫,是否能在此地,效仿殿下当年,择心性、根骨上佳之辈,暗中教导些真正的行军布阵、沙场搏杀之术?不为主动生事,只为有备无患。”


    她看向秦野,目光清澈坚定:“此事千头万绪,且须绝对隐秘。将军以为,可行否?”


    秦野原本靠在椅上,听见“秦将军”三字,笑得又是叹息又是欣慰:“好家伙!你一喊我‘秦将军’,我就知道,你娘那点‘坏心思’,你是一点没落下。”


    她抬手撑着桌面,语气却低了几分:“我这一辈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将军和你母亲若在,也定不会甘心困守一隅。”


    她向院中望去,夕阳正落,稻香与尘土交织。“这事,我支持你!庄里那几个小子丫头,筋骨不错,心性也正。先从她们开始,由我们几个老家伙轮流教拳、讲阵法。外头只当练体,绝不引人注目。至于其他,咱们慢慢合计。”


    说到这里,秦野又笑起来:“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临深,你母亲在天之灵,怕也要笑。咱这庄子,终于又能动一动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