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在青铜灯盏里，熄熄灭灭，映得摆渡桥旁的打麻将的几位恶鬼明明又暗暗，空气里散着千年不散的香烛纸钱还有血腥气。


    “听说了么？”牛头拍了拍青铜灯盏，“嗒”地一声将一张没用的东风打了出去。“上头新派下来一位，叫禾涂，要来咱这地府当差。”


    刚升上湖州督巡的马面正用随手捡的大腿骨剔着蹄缝里的黑泥，闻言嗤笑一声，将两张东风推倒：“又是一个走门路下来镀金的？咱这地方，油锅滚沸了几千年，什么样的硬骨头炸不酥？就怕这些细皮嫩肉的那些上仙，闻着血味儿成了软脚虾，到时候还得咱们收拾烂摊子。”


    “非也，非也。”老书办佝偻着背，脸隐在阴影里，打出三条，“这位禾涂小仙听闻可算是被‘贬’下来的，毕竟地府这条路虽然是以往派个记事官给大家打打杂，从没有接管修罗道等刑官。


    “你是说？”老鬼差喜滋滋地挪过那张三条，组个顺子亮出来，顺手打出张西风。


    “那我们也不需要捧着那‘天仙’了，这么多年的苦活累活都可以丢给这小子了。”牛头一把推翻面前的麻将，“胡了！”


    “嘿，你小子。”马面不快地掏出些碎银掷到牛头面前。


    牛头吧碎银塞到自己的口袋里，脸上的褶子堆成了一朵花，“对不住各位老板，承让承让！来来来，老规矩，一把一清。”


    当麻将局打算再开一局的时候，老鬼差拿着刚刚发下来的牌，指腹刚在牌背上细细刮了两下，浑浊的老眼亮了起来，正打算先发制人的时候。


    森然的青绿色鬼火毫无征兆地齐齐暗下，奈何桥的锁链正无摇撞出巨大的声响。


    “见鬼了？”牛头用钢叉柄拨开堆成山的纸钱，一顿操作下来老鬼差本来的好牌也不知道叉去哪里了。


    “你个狗娘养的！”老鬼差刚想发火，但却被眼前出现的光影堵住了喉咙。


    来者身姿如兰，身着月白色天界制服，在这人人少个胳膊或者血肉糊涂的场景下，干净得有些扎眼。春风如沐，眉眼弯弯，让人感觉此仙肯定是个老好人。


    “哐当！”老鬼差刚从桌上摸的六筒本想藏起，却被禾涂突然现身而被吓到手上的麻将直接被桌下的小鬼给捡走了。


    牛头下意识地想抓起桌上的烟袋掩饰自己并未被突然出现的禾涂吓到，却摸了个空。马面扯不出半个欢迎的表情，面色僵得动弹不得，两人都不敢承认自己居然会被突然出现的一个看上去毫无威慑力的神仙给吓到了。


    还是那老书办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干涩发颤：“您……您可是新来的禾……禾涂大人？”


    禾涂颔首，平和道：“判官文书想必已到。禾涂初来乍，日后还需诸位同僚多多帮衬。”


    无人发声，而老书办最先冷静下来，抚着满是尸虱的胡子：“那卑职陈五，就带禾涂大人来熟悉熟悉司内环境。”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醒了其他三个还在发懵的老鬼。


    几息之后，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劳了。”


    待陈五带着禾涂走后，三只老鬼立刻团起来讨论禾涂肯定会被这个老顽童给捉弄，毕竟前几年的神仙都是在陈五手下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陈五恭敬地向禾涂走向了恶鬼道：“禾涂大人，这边请。走这条‘近路’，能省去不少绕行的工夫，早些抵达司衙核心区域。”


    陈五低垂的眉目正蕴着坏心思，近路？确是近路。但此路名为“恶鬼道”，非大奸大恶、凶戾滔天之人，绝无“资格”被押解于此，那他们所受的刑罚也不是一般的拔舌、刺面、肢解等形体上的惩罚，而是更为严重的身心受苦，


    寻常鬼差若非公务押解，宁可绕上三天的远路，也绝不愿踏足此地半步。那如黑泥般的污秽，足以侵蚀灵力，动摇魂体。这可好让这小仙知道，地府想要好好活下去，就最好乖乖夹起尾巴做小吏。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早已从带有暗棕色的石板变为蠕动的鲜红肉壁，每一步都伴随着□□被挤压、变形带来的骨骼碎裂的“咯咯”声，浓稠腥臭的液体不断从骨隙中渗出。


    沼泽之中，冒着脓血的魂体像融化的蜡像般纠缠在一起，怨念“嗤嗤”地往外冒，说的不是愧恨之词，而是对路过的每个践踏了他们□□的人的杀意。


    陈五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只要禾涂露出一丝怯意，他嘴中就会说着：“大人可是有些不适？也难怪，此‘恶鬼道’确是地府至秽至凶之地，寻常鬼仙也难以安然穿行。”


    毕竟他也只是想给这小仙下个马威又不是想要他留下心理疾病，就算小仙再怎么不受重视，毕竟也是天界的人。


    可禾涂眉眼笑着的弧度没有任何改变，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这种污物而感到厌烦。


    陈五心里暗讽：呵，这小仙还挺会装的嘛？


    意外便在不经意中发生了，禾涂的玉牌被黑色的鬼手给摸去，黑色的沼泽内浮出一个四肢与面目已被泡的满脸生蛆的大汉。


    “小神仙，过恶鬼道，可是要交过路费的。”大汉笑道。


    陈五心中窃道：不妙，这恶鬼道每年都会像蛊王竞争一样，炼出最恶的恶人，并套上相关的魂锁让他成为奈何桥下的柱子之一，阴森的鬼气是最容易稳定过桥前的魂体的形态。而今日，牛头和马面因为和他们打麻将一事，忘记了今天可是套锁的日子，这可不太妙。


    转眼望向禾涂，这玉牌可是重要之物，里面记载着小仙所有的工作流程和升仙的过程，这可不是什么简单可以被拿走的过路费。


    禾涂并未动怒，在大汉将要凭着玉牌中的灵力逃出恶鬼道的时候，陈五正准备就地将此鬼诛杀。


    “臭蛆。”薄唇吐出轻蔑的话语，大汉一听到这话，两眼发红，黑色的怨气凝结成巨大的斧子，将要向禾涂劈去。


    “小心！”


    当斧子将要触及禾涂的发丝时，大汉蔑视想到这种高高在上的神仙，死在自己的手上那后面闯荡鬼界的时候，可不是可以称一方大王？


    大汉的幻想持续不到一刻，本来想的头断血流的画面并没有出来，而自己周围的事物却越来越大，自己的四肢也逐渐消散，只剩下两双眼睛，和长有排密密牙齿的口器。


    “这是什么？”蛆虫无力张着口器。


    只见陈五拾起禾涂掉落的玉牌恭敬地将其交还给禾涂，蛆虫无能地大喊。


    “那是我的东西！”


    “感谢大人帮忙抓拿恶鬼！”陈五单膝跪地，冷汗直流，幸好刚刚并没有对禾涂做什么无礼的事情，要不然在地上的蛆虫就会变成他了。


    这真的是一个小仙的能力吗？能将恶鬼本质彻底调换，这种仙力不该是个上神才可拥有的吗？


    “没事，我们快快赶路吧。”


    陈五将蛆虫放进芥子袋里，不再给禾涂使小绊子，乖乖带路到中庭司殿前。看着那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小仙，背后可有手段，看来地府这段时间可忙了。


    黑白鬼差作为和禾涂同批入职地府的，可不满这个空降在他们头顶上的上司，而过了不到两个月在禾涂手下吃不了不少苦头，所以一嗅到和当年同样的灵气，两人立刻求饶。


    “禾老师不好了，今早被送去镇上医务所的小陈医生那边没有检查出他有什么问题，不会是你说的疾病吧。”


    两位鬼差并未听到禾涂的答话，而是心中一惊，连忙抓住看起来想要跑走的隋海。


    “小帅哥，禾涂大人的位置在哪里？”黑白鬼差都收起骇人的长舌头，和蔼可亲地对隋海笑道。


    “柳村。”


    “怎么？又和地府没有管好鬼有关？”禾涂懒散的语气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你们这还有能干事的人吗？”


    黑白鬼差冷汗涔涔，这其实也和他们前段时间鬼界大开门关，就为了所有的鬼可以好好地去找自己的亲人顺便去烧多点纸钱，毕竟地府下面也通货膨胀，烧纸钱和贡品的信力到达公职鬼手上就一顿饭钱。


    每只鬼都套上枷锁，而恶鬼道本身是不许放出来的，但是有鬼建议恶鬼家里人的愧疚感可能会更强，结果恶鬼道收到的信力和贡品是最少的。本来清点完放出的鬼数量是正确的，就关上大门，结果一个月没到就出现恶鬼逃窜上人皮的经历。


    后面清点数量，结果发现那是一只弱小的地缚灵而已，恶鬼用他蒙混过关，并将魂锁套在他的身上，所以清点的鬼差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可能看来现在这个恶鬼逃窜造成这么多人病倒，今日赶来隋建国这边听隋海这样一说看来，隋建国可能也和那老鬼脱离不开关系。


    “禾涂大人对不起，我们这就赶去柳村帮你捉捕恶鬼！”


    “不必了，我这边会解决，你们到时候过来将此鬼带走，并且应恶鬼所受罪的人们下世功德从你们全地府鬼哪里扣。”禾涂冷漠地挂断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