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夜合低头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满足。至少他没有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算是一个微小的进步吧。她看着阳光里楚御安静的侧影，心里默默想着。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淌，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湛蓝逐渐染上暖橙，最后沉淀为深邃的夜黑，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两人依旧维持着那种微妙的距离。楚御始终坐在那张扶手椅上，大部分时间望着窗外，或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许夜合则窝在沙发里，看似刷着手机，实则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飘向那个安静得过分的身影。


    这沉默并不让人放松，反而像一根逐渐绷紧的弦。许夜合觉得这气氛实在有些凝滞，也或许是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她收起手机，站起身：“咳。我去洗个澡。”


    楚御闻声，抬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点了点头。许夜合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上，稍稍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她刻意多洗了一会儿，等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时，客厅里已经不见了楚御的身影，他卧室的门依旧关着。许夜合猜想他大概是回避与她共处一室的尴尬，便也没多想，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让她暂时卸下了在外人面前维持的镇定。她重新拿起手机，这次不再是漫无目的地乱翻，而是开始有针对性地搜索这个新世界的信息。


    热搜榜上：


    #男性生育保障法修订案#


    #优质基因匹配成功率#


    #高学历女性择偶倾向#


    #某财团独女公开招募优质基因伴侣#


    #男性孕前护理指南点击破亿#


    #最新版《男德》修订引争议#


    这些词条高高挂着，点进去，里面是各种她感到陌生又心惊的讨论和新闻。一切都指向这个社会根深蒂固的规则，男性依附于女性，而生育能力和社会评价紧密挂钩。


    她正看得入神，眉头随着逐渐看不懂的汉字烦躁地蹙起，完全没留意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一个小时，或许更久，房门突然被毫无预兆地推开。许夜合吓了一跳，手机屏幕啪地一下摔在脸上。


    楚御站在门口，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垂着，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没入同样湿漉漉，松垮垮的衬衫领口。他大概是匆忙出来的，连扣子都扣错了一位，衣襟歪斜着，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


    他显然刚洗完澡，而且洗了很久，久到皮肤都被热气蒸腾出一种不正常的绯红，眼尾也泛着红，那双总是沉寂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挣扎后的疲惫，又像是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感。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呼吸似乎比平时急促一些。


    许夜合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楚御永远是冷静自持一丝不苟的。眼前这个浑身泛着水光，眼神破碎，带着一种涩气的少年，惊艳得让她心头一紧。


    她下意识地从床边站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楚御？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在浴室里滑倒了？还是……无数个猜测瞬间闪过脑海。


    楚御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湿润的眼神盯着她，一边在极力平复呼吸，湿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这副样子，在浴室里呆了那么久。许夜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男性拥有生育能力，那么身体结构必然与她认知中的不同。


    还没等她想明白，站在门口的楚御忽然动了。不是走向她，也不是退出去，而是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几步冲到她的床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掀开被子，一头钻了进去，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蜷缩成一团。


    动作快得惊人。许夜合彻底愣住，低头看着自己床上突然多出来的一团。紧接着，那团微微抖着的被子下面，传来他闷闷的话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来吧。”


    “反正……早晚都要这样。”


    许夜合感觉自己的脸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心跳像大锤80一样哐哐哐，撞得胸口发疼。被子下鼓起的轮廓，他话语里暗示的意味，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那份孤注一掷的绝望和邀请，让她呼吸急急急急促。


    被自己曾经偷偷仰望，连靠近都觉得是亵渎的人，以这样直接的方式邀请着……要说内心毫无波澜，没有一丝一毫隐秘的悸动和遐想，那是假的。视觉和听觉的冲击太过强烈，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向了头部。


    她看着那拱成白团的被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的干涩和狂乱的心跳，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磕绊，语速却放得很轻很缓：“不……不用。”


    她组织着语言，试图让拒绝听起来不伤人：“我的意思是……不用这样。我们……不急。”


    被子里的一团停下了抖动。


    许夜合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轻声说道，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猫：“你……你先出来？别闷坏了。”


    房间里陷入一种暧昧的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着。


    过了好一会儿，被角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浓浓的困惑，在品味着她话里的真假。


    空气凝滞了几秒。


    那团鼓起的被子动了动，然后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动作有些大，他的头发因为刚才的动作和之前的潮湿更加凌乱，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水珠顺着鬓角滑下。苍白的脸上因为闷气和羞恼透出一点极淡的绯色，但他紧抿着唇，眼神避开了许夜合的直视，落在窗外的夜色里，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掀开被子想立刻下床，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无比难堪和失控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麻了，心神激荡下动作太急，脚刚沾地，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趔趄。


    “小心！”


    许夜合离得近，下意识就伸手去扶。原本只是想拉住他的胳膊稳住他，但楚御失衡的力道比她想象的要大，她非但没拉住，反而被他带得向前一步，情急之下，双臂几乎是本能地环了过去，一下子将楚御半抱在了怀里。许夜合能清晰地感觉到臂弯里身体的僵硬，略高的体温，还有他发梢残留的洗发水味道。他的骨架比看起来要结实，抱在怀里并不羸弱，此刻那种全然僵住的姿态，却显得有几分无助。


    楚御显然也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女孩温软的身体贴近，手臂环住他的肩背，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那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出乎意料地并不让人讨厌。甚至在那瞬间的僵硬之后，有一条细微的电流，从被触碰的背部悄然蔓延开。


    本性让他抵触这种过近的距离，但身体却诚实地贪恋着这片刻陌生的温暖。理智和本能在他脑中拉扯。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许夜合先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瞬间红透。


    然而在她动作之前，楚御微微偏过头，一只手臂抬了起来，并非推开她，手掌带着些许迟疑的落在了她环在他身侧的手臂上，用指尖和掌缘非常轻地顺着她手臂的线条，短暂快速地揉按了一下。那动作很轻，很快，是少年青涩的好奇。


    不等许夜合从那短暂的接触中回过神，楚御已经借着这个动作，身体向后，不着痕迹地脱离了那个意外的拥抱。他站直身体，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歪斜的衣领和略显凌乱的头发，所有的动作都恢复了一贯的利落。


    “……抱歉。”他声音低沉，不知道是为之前的失态，还是为这个意外的拥抱。说完他没再停留，快步走向门口，拉开房门，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许夜合一个人愣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他指尖那短暂而轻柔的触感，以及怀里那转瞬即逝的温暖。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房门被自然的轻轻带上，发出咔哒声，将楚御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许夜合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目光落在刚才楚御躺过的地方，被褥还留着些许凌乱的褶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


    这一夜，对两人而言，注定难眠。


    许夜合揉了揉发烫的耳垂，心里乱糟糟的。她知道楚御刚才的举动绝非出于任何旖旎的心思。这一夜，许夜合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正常世界里楚御在国旗下演讲的清冷侧影，一会儿是在匹配中心里苍白无力的面容。许夜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耳边似乎总能听到隔壁房间极其轻微的动静，搅得她心绪不宁。


    而另一间卧室里，楚御靠在门板上仰着头闭着眼。女孩怀抱的温软触感和冷水冲刷也未能完全熄灭的身体异样感在脑海中交织在一起，直到天际泛白，才勉强阖眼。


    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准时透过窗帘缝隙洒入。许夜合起得有些晚，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走出房间时，客厅里静悄悄的。她下意识地看向楚御紧闭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从空空如也的冰箱前茫然了片刻，才想起昨天母亲说过会送早饭过来。正想着，门铃就响了。


    打开门，许母提着保温袋站在外面，笑容满面地递过来：“快趁热吃，都是你爱吃的。” 她的目光越过许夜合，飞快地扫了一眼安静的客厅，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和期待，“怎么样？还适应吧？”许夜合含糊地应了一声，接过袋子，赶紧打断了母亲可能深入的询问，将人送走了。


    她将还温热的早餐一样样拿出来摆在餐桌上，清粥小菜，煎蛋培根，还有两份小笼包。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摆好碗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楚御房门外，轻轻敲了敲。


    “楚御？早餐送来了，你……要一起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