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干蒸烧麦

作品:《广东女子图鉴

    走出小区时有小轿车急行而过。


    丝毫不管今天是否周六,出行人数众多。


    老人家站在边上骂司机阎罗王睇症嫌命长,又去看了眼车牌,发现不是本地的又骂了句死北佬,这才骂骂咧咧往前走。


    被车后视镜擦到包包的林予星:"……"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老太太老爷子们已经骂完了。


    拽住她往后退的奶奶看了眼她,嗓门极大地问:"你有冇事啊?"


    "没事,没事,谢谢啊。"林予星急忙道。


    "傻甘甘,睇路唔好玩手机啊。"


    说完,做好事不留名的奶奶放开她,拉着小推车往花摊走去。


    林予星:"……我没玩手机。"


    她只是看看有没有新信息。


    看完正要收起来时,谁知道会有这么一辆车横冲直撞。


    她想着,走到商铺前狭窄的人行道上,把手机收起来。


    没暗下去的屏幕亮着聊天记录,一行绿底字掉进帆布包。


    [JN:昨天闹到十二点才结束。]


    [X:?]


    [X:怎么会这么晚?]


    [X:刘杰根本没睡,就是不想干活。他最近又失业,偷拿家里的钱去洗脚被发现了。他们家最近不是新添了孩子么,他又不带,拿着手机玩了一天,午饭都没吃就饿着,等萍姐回来才吃。平时还能忍,昨天那么晚回来刘杰还不帮忙。鸡毛蒜皮的事加起来就吵了。]


    [X:不离婚?好能忍。]


    [JN:毕竟有孩子。]


    毕竟有孩子啊……


    可孩子又不是铁链,怎么就锁住了她呢?


    心软如果是病的话,大部分女人都该去治一治。


    林予星想着,昏昏沉沉上了地铁。


    昨夜十二点多睡,早上九点半起根本不够睡。


    黑沉沉的窗户映出她苍白疲倦的面容,一闪而过的广告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她想,今天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不用上班,不用赶地铁。


    下一站有人下车,林予星抢到空位坐下后,等地铁再次动起来便是又一次摇摇欲睡。


    听到地铁上有人说着小山城的客家话,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母亲。


    那是一个又犟又倔又有韧劲又爱干净,却又深陷泥潭时常不能与自己说出的话自处的女人。


    愚昧无知。


    封建又开明。


    刀子嘴豆腐心。


    敢在九十年代离婚,顶住众多亲戚压力,父母强迫下拿到了离婚证。


    又在对单亲家庭缓和了口风,思想开始解放之际把自己送进泥潭。


    就这么一个矛盾的女人。


    能在月薪平均一千左右的小县城凭着没日没夜的加班,拿到将近四千多的工资。


    也能在去年忽然跟自己说要结婚,未婚先孕,草草办了婚礼。


    林予星以为自己母亲逃脱婚姻后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却仍是在多年后迫于周围催婚压力选择了和她亲生父亲差不多的人。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那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港男。


    前个月刚与前妻离婚,转头就跟母亲结婚。


    前后间隔如此短暂,证明二人早有联系,母亲这行为又算不算小三?


    但从质问母亲的信息和多方印证下,又发现实际情况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只是她一贯的思维,引导她想到那两个字——小三。


    今年再想起,终于反应过来不对。


    固执的观念一旦有所松动,剩下的交给时间。


    解放的新思想,它会像幼芽一样长大,在围固住的制度里长出新芽。


    可林予星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和母亲闹掰了。


    老港男不是个好东西,面相差,人品差,又穷又抠爱装大款,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附近小餐馆点杯加满冰块的冻柠七或鸳鸯奶茶。


    他把母亲当作仆人,要求家里一尘不染。


    衣柜里的西装必须烫染,保持应有笔挺,但他出门只穿休闲装。


    发胶每日涂抹,掉在地上也不弄干净,等着母亲发现去处理。


    日常研究买生肖,赌有没有中钱,妄图用十块买中一百块。


    ……


    遇人不淑。


    以为会吃一堑长一智。


    却是吃一堑后再吃一堑。


    母亲是疼爱自己,以放养形式,不关注精神需求,只关注物质。


    她们那一辈的人认为,饿不死就可以了,养猫狗一样把孩子养大后让孩子给家用就够了,哪还要那么多呢?


    所以当林予星说出反对母亲和老港男结婚时,没有得到回应。


    在母亲怀孕且验出是男孩时,她也成了男人摆纵下的傀儡。


    淘米、做饭、洗碗。


    扫地、洗衣、拖地。


    母亲在妄图把她也变成模板里的女人。


    在意识到这点后,林予星才会义无反顾逃离山城。


    那个地方是泥潭,是无数傀儡组成,是由封建教条围拢的十万大山。


    她不能再回去。


    不仅不能再回去,她甚至希望那里从她们这代就此灭绝在山里。


    在冒出更偏激的想法前,地铁播报声急时响起。


    "下一站,桦林站。"


    "请下车的乘客注意保管好随身物品,避免在列车关门时被夹或掉落轨道。"


    林予星听到熟悉的站名,从梦中惊醒,恰好对上前方虎视眈眈座位的老人。


    或许是看她终于睁眼,两个老人凑在一块阴阳怪气。


    "我就说啦,现在的年轻人一点爱心都没有,你看,装睡。"


    "哎呀,现在年轻人天天说累,也没见她们真累着,心凉啊。"


    地铁门打开,滴滴叫着让人赶紧出去。


    林予星起身,本想装作没听到,却是越想越气,走到门口忍不住骂:"老虔婆,不敢对年轻力壮的男人说这样,就知道逮着年轻小姑娘欺负。哪天出个管理老人条例,把你们退休金全扣光!"


    她语速极快,说完立刻撞开涌上来的人群,径直走上电梯。


    地铁门关闭,锁住两个老人的谩骂。


    听到她骂人的路人纷纷侧目,距离她近点的年轻女孩悄悄竖起大拇指。


    林予星收回目光,平静刷卡出地铁,直至走到较为宽阔的路才忍不住露出点笑。


    如果放在从前,她根本不敢这么对人这么说话。


    父母从小教育她要与人为善,被同学打了也不能还手。


    现在……


    她抬头去看电线上零零星星的麻雀。


    它们也在低头看她,见没了粮食,拍拍翅膀飞远。


    树叶被晃得掉落,飞旋在半空中,擦过她的单肩包落在阴影处。


    路过早餐店,她买了两个烧麦,见快迟到,匆匆往普兰顿工作室赶。


    今天周栗不知道为什么,来得格外早,两人边说边打开锁头,进入工作室开灯。


    "周六地铁上到处都是小孩,闹死了。"周栗边抱怨边放下包包,"想买椰汁红豆糕,结果老板说卖没了,我只好去蛋挞王买了一盒葡挞,你吃点?"


    "啊?我还有两个烧麦,再吃个蛋挞中午怕是吃不下了。"林予星赶紧拒绝,随即吐槽起地铁上遇到的事。


    周栗听完忍不住笑,眉眼弯弯,小白牙映着光,机灵又鲜活,像只聪颖的花枝鼠。


    "她们这帮人早该得到整治了。早上抢地铁要年轻人让座,生龙活虎去菜市场采购新鲜蔬菜。然后回家等家里人吃饭,家里人不回来就去跟小姐妹吃早茶,不然就去听粤剧,上下电梯又要骂一骂年轻人。等晚上就搬着大音响去空地扰民。"


    周栗边说边拆开蛋挞盒子,又用塑料吸管戳开养乐多接着道:"哪天给她们限制早高峰不免费,她们能去政.府闹,这帮人就是这样无法无天。好的当然也有,不正常的也多,我奶奶之前也这样,我就跟她说,要是地铁上的是我,忙了一晚上,早上困得要死不让座你还会叫我起来吗?她就不说话了。"


    "你别说,我感觉广城老人是比其他地方要凶很多。不过他们真这么猛?那可是机关单位。"


    "那算什么,仗着年纪大知道现在法律又奈何不了。不过也有很多政策是他们争取来的,所以好坏参半吧。我奶奶没给我们说之前就是典型的邪恶老奶,到处叫人让座,排队又不排,嗓门又大喜欢扰民。"


    "你奶奶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知道啊,所以改了很多。至少不会闲着没事从海珠区到荔湾区就为了买批发菜。我爸妈让她老老实实在楼下超市买,不然不资助她出国游了,让她被她老姐妹笑话没钱出门,子女不孝。"


    该说不说,这招有奇效。


    对于这个阶段的老人来说,最怕失去的就是面子。


    "总之,你以后也要小心点。"周栗吸了口养乐多,"幸好是地铁,她们不敢怎么样。有些老人很凶的,又会讹人,你避着点就对了。"


    "好。"林予星笑笑,顺手拆开塑料袋结。


    她不常吃早餐,今天却是有点饿。


    加上黎嘉年供应的粽子,省下不少午餐钱,今天也就奢侈了一把,花上三块钱买俩烧麦。


    塑料袋剥开,里边残留热气涌出扑在她鼻子上,热了又凉,在鼻尖凝结了层水雾,在半空消散。


    新鲜出笼的烧麦是手工制作,甚至能看出捏的不耐烦开始敷衍的痕迹。


    油黄面皮包裹猪肉虾仁,用鸡蛋液捏成团,干蒸出半椭圆形状,顶端馅心挤出,刷了油,在灯管下仍然晶莹,泛着淡淡黄调的粉。


    林予星吹了吹,咬下第一口烧麦,被烫得不行,呼呼往外吹热气。


    被捶打到弹牙的猪肉混着虾仁鲜香漫入口中,鲜香微甜。


    面皮蒸得略硬,却并不破坏这种好口感,反倒增添了几许面香。


    望着林予星满足的表情,周栗顿觉手里葡挞有点太甜腻,心想明天也去买个烧麦。


    但现在商家为了节约成本都换成了糯米,看到林予星手里的烧麦是老茶楼经典样式,周栗不由问了句:“诶,好吃吗!你那馅是肉的吗?”


    林予星边咀嚼边回答:“是啊,猪肉的,还有小虾,加起来才三块钱。”


    “我靠,你哪买的?”


    居然才三块钱,是糯米馅蜂涌而出前的物价。


    “你走出地铁。”林予星努力回想路线,咽下嘴里的肉,“然后直走,数到第四条巷子,往里面走有个黑色的西关大屋,有很经典的三重锁。看到之后往最左边的路走,那家店就在个人的家门口,每天都有纸皮挂在墙上写今天做了什么早餐,多少多少钱。要早点去,不然没了。我今天也是刚好就剩两个。”


    “看样子就知道很好卖,估计人家只是在家没事做,随便卖一卖,卖完收摊。”


    两人正说话,晚到十几分钟的佳佳跟着才哥一起出现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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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他们打情骂俏,嘻嘻哈哈走进会议室,像是看不到她们在。


    空气中浮动豆沙包香气,眨眼间被烟味掩盖。


    里头烟屁股又满了,满桌烟头来不及收拾。


    “今天谁值日啊?”才哥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不收拾?”


    佳佳嗲声嗲气回答:“我记得是予星,估计吃早餐吃忘了吧。”


    刚吃完早餐的两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语。


    按照排班表,一周六天在上班,三人各自轮两天。


    问题是……


    林予星忍着气走到会议室,直视佳佳:“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周二跟我调过,这周六是你打扫,我前天提醒过你了。”


    佳佳不说话,抬眼小心翼翼去看才哥脸色,委屈道:“予星姐,你那么凶干什么……我打扫就我打扫啊,你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嘛。”


    “我跟你提醒了三遍,你不看微信?哦,应该是近视太严重了,难怪上次把客户预算看错,七千五看成七百五,客户问是不是预算没给足,最后再也不来下单了。”


    见形势不对,周栗连忙放下手里的蛋挞过来打圆场:“没有啦,最近加班加多了,都有些看不清。提醒了就好啦,那个,今天值日拜托你了哈佳佳。才哥,我先安排几个急单给予星,上次客户过来说蛮喜欢她的风格的,等会画完给你看下。还有胡姐上次做的项链重新拿去电色了,工厂那边说电14k黄颜色会清透些,24k的话更偏向鸽血红,你今天要不要却看下?悦姐说拿不定主意,華哥偏向24k,又嫌颜色暗。”


    周栗说完,反手拍拍林予星,示意她回工位。


    会议室内才哥被带跑思绪,沉思了会说:“行,我今天去看下。你和予星今天先把急单赶出来,对了,工厂那边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让予星也帮忙跑跑,带一下。阿悦最近回港了,陪她爸去澳门,要一个星期后回来。你,知道吧?”


    最后四个字带着不易觉察的暗示。


    周栗嘴角往下沉了沉,笑意减淡许多:“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门带一下,予星说的那个客户手机拿来我看下。”


    已经回到工位的林予星侧头去看那边情形。


    周栗面无表情关上门,走到座位上后拧开抽屉去送手机,又走回来,从里面拿出几颗彩宝,顺手给林予星送来一个蛋挞。


    “给你添麻烦了。”林予星不好意思道。


    “得罪这个没事,反正她……”周栗瞥了眼,林予星看到她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昨晚又闹幺蛾子,他们的事反正悦姐知道了,但不知道私底下怎么处理,我们就当不知道。下个月会再新来个实习生,佛城平区卖翡翠的,跟才哥他们有合作,听说性格不太好,你看看能不能相处,相处不来也别得罪,珠宝圈子很小的。”


    “看出来了,整条街都不买社保不签合同,有人查税就关店门。”林予星讽刺道,“可团结了,我都怀疑这条街老板是不是有群。”


    “当然有,放假都是统一的,节假日不带薪,纯牛马。以后要是上面缺钱查起来,这些店一个都跑不掉。好了,不说了,再说要被拉去枪毙了。今天先画这些,画不完估计又要加班。”


    周栗说完,拍拍林予星肩膀,回去工位。


    只是屁股刚挨下,两人同时听到会议室传出的动静。


    才哥压着嗓音在和佳佳说话。


    “你平时不是跟我说你很认真学吗?怎么会把客户气跑?”


    磨砂横栏遮住里面两颗脑袋,却挡不住外面两人听八卦。


    断断续续话语传出,自动在她们脑海补齐,拼凑出完整对话。


    “周栗说的预算控制下嘛,这个客户说是七千五预算,她让我控制在六千左右。我就控制了啊,翻了聊天记录,她老是砍预算,我就给她砍到两千以内……”


    “我真是服了,哪有你这么砍的,你自己看看你发的信息。噢,那这样的话这几个款呢,做出来大概一千左右。人家说了没有珠宝感,你还硬要推给人家,这不是找茬吗?”


    听到这,林予星默默给周栗发信息。


    [X:她等会要赖你身上了。]


    [栗子:我把另一部和她的聊天记录手机也拿进去了,赖不到我身上。(甩锅.jpg)]


    果然,佳佳狡辩声随着才哥翻转手机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甚至这种沉默延伸到了下班。


    画完急单的周、林两人临走前望了眼室内。


    佳佳仍在才哥盯视下改图改到崩溃,而手机屏幕已快指向十一点。


    匆匆赶上末班车,出地铁那刻神清气爽。


    想到明天是周日,林予星拎着包蹦蹦跳跳回去。


    在临近十字路口要过马路时,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救护车声。


    她狐疑听了会,车辆由远及近,从她身旁飞速驶过。


    带起的风仿佛厚布拍得人不由再往墙边靠近。


    红蓝相间灯光停在不远处,人声嘈杂。


    林予星紧走几步赶往事发地,不等靠近,已经看到或眼熟或面生的街坊邻居围作一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这喧闹的时候,夹杂高声嚎叫,像是岸边猿猴,刺耳尖锐。


    带着好奇与警惕,林予星悄悄靠近,踮脚往里看。


    当看见里面大团血肉模糊中熟悉的藏蓝色衣服时,瞳孔骤然紧缩。


    空气浓郁血腥气窜进鼻息,旁边还有个阿姨摆摆手,满脸悲戚。


    “阴公!一尸两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