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慧君从图书馆回到出租屋时候，已经凌晨2点了。


    半夜的曼哈顿是个极其割裂的地方。有的地方，比如时代广场和韩国城附近，总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飘荡着的世界各地的语言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无尽拥挤与繁华。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比如姜慧君租住的上西区，则是连路灯都少有，肥硕的老鼠在路边随意摆放的垃圾桶旁窸窸窣窣，道路两侧是修建于一战前的老公寓楼，运气不好的话还会碰见一两个眼神涣散的流浪汉在门前在吞云吐雾，臭气熏天。


    就是这样的地方，这样一个被称为宇宙中心的地方，姜慧君在一年前大学毕业后就来这里读研，拿的还是全额奖学金，全家老小无不夸奖她光耀门楣，毕业后肯定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唾手可得。但每每被这样艳羡的目光包围，姜慧君总是沉默地扯扯嘴角。出身于小城市的她，求学之路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艰难困苦。倒也不是物质上的艰难困苦，是无止境的精神折磨。姜慧君永远也忘不了高中时因为月考名次波动而躲在被窝里大哭，以及明明感觉拼尽全力了但单科成绩还是上不去的委屈。


    因为基础一般，她复读了一年才考上了重点本科S大。或许是因为来之不易，也或许是因为自知不如他人，姜慧君大学四年过得如同高三，宿舍图书馆教学楼三点一线，对待学习苦行僧般的行为习惯让她虽然顶着一张妖娆妩媚的脸，那些青春洋溢的男同学们面对这样的重量级冰山也只能望洋兴叹。从一开始的趋之若鹜，到无一例外的果断拒绝，除了刚开学时候自己的社交圈被热闹地冒犯了好一阵子，姜慧君也算是度过了充实而又安静的大学四年。


    从S大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姜慧君，顺理成章地收到了来自太平洋对面的世界顶级大学C大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来了C大留学后，姜慧君依旧保持着自己本科时期的学习作风。最近是期末周，好几门专业课的考试都集中在两周内，学习强度很大。


    从图书馆回来后姜慧君麻木地掏出钥匙开门。


    一开门，房间内黑烟滚滚扑面而来。


    姜慧君顿时惊醒，疲倦全无，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肌肉记忆般去找楼道里的烟雾报警器。


    “可别响啊，不然可是三千刀。”姜慧君心想。


    这时一阵昂贵但不那么刺耳的声音还是响了，姜慧君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突然又意识到现在应该打911？不行，手机没电了，那就赶紧找人帮忙，找灭火器！黑烟让她看不清屋内，也没看见火源。客厅的灯老早之前就坏了，她忙着复习都没时间找大楼的人上门修。


    姜慧君心一横，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打算冲进房间先敲舍友的门找她帮忙。


    突然隔壁房门开了，烟雾报警器的声音顿时变大，原来是这浓烟已经飘到隔壁房间。


    “我去，隔壁怎么回事？”


    隔壁房间一下出来好几个男人，中国面孔，姜慧君下意识求助。


    “不好意思，你有灭火器吗？”


    “先开窗户，烟太大了” 其中一个人说。


    姜慧君朝三人望去，恍惚中感觉其中一人有些面熟。姜慧君没过多思考，先灭火要紧。邻居中的其中一人去把楼道旁边的窗户打开，另一个人把手机灯打开，姜慧君这下看到了灶台上没关的火，赶紧快步过去关掉。


    原来是舍友在炖汤，但锅早已烧干，呛人的黑烟还在阵阵往外冒，姜慧君赶紧拿起一旁的锅盖盖住。


    烟雾逐渐散去，姜慧君这才发觉自己一身冷汗。


    “可以了，还好没烧起来” 姜慧君对着门口的邻居说。她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放松下来，语气平和，“谢谢你们。”


    “明天我帮你把客厅灯换了吧。” 邻居主动提出，姜慧君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家需要维修和注意的地方不止一处。“灶也先别用了，得等专业人员来检查有没有漏气。”


    “不麻烦，我已经约好大楼的人过几天来了。” 姜慧君下意识拒绝，她不喜欢欠人人情太多，能自己干就自己干。更何况今天她才第一次见到邻居，此前从未往来。


    舍友也在这时来到门口，先是被门口的三个大男人吓了一跳，后转头看屋内还没散去的烟大惊失色，才发觉自己的鸡汤早已烧成干尸。


    “天呐慧君，你没事吧？” 糊涂的舍友一脸担忧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姜慧君，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多亏了邻居大哥帮忙开窗。下次可千万别在人不在的时候开着火。” 慧君稍稍回过神，正色道。她转头看向门口，打算走上前再次当面感谢三位大哥。


    “你家的报警器还响着，赶紧关掉吧，不然消防该来了。” 姜慧君盯着其中一人说道。


    邻居笑着摆摆手，“没事的，房间里响没事，楼道里没惹上就行，那个才是连着消防局的。” 对方一看是个大美女，笑容更灿烂了，“你倒是被吓着了吧，叫你舍友以后再别这样了。”


    “我没事儿，谢谢你。” 姜慧君笑着说，目光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姜慧君就是在这时候认出这人是自己的高中同班同学陈玺的。


    他还是像印象中的那么沉静，毫无波澜。姜慧君对此人印象颇深，因为他以前成绩很好，脸更好，在女生中很受欢迎，是广大青春期姑娘们的热门暗恋对象。姜慧君不是死学的书呆子，她私下也会和朋友们八卦，知道他是很多女生的白月光。但因此人太难追，后来甚至有传言他有龙阳之好。姜慧君和好友们大惊失色，但想想也正常，他在同学们中人缘很好，还身兼要职，被男的女的喜欢都正常，他随意挑一个就行了。


    姜慧君只觉得在这个与祖国大地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遇到老同学，他还帮忙救了场火，实在是太神奇了。而且看见他和两个男人待在一个房间里，就更神奇了。姜慧君暗暗算了国内的时差，打算明天考完试就给朋友们吃瓜。


    “我叫李鑫，一直住你隔壁。我们在开party，欢迎我朋友来纽约交换，你要不要一起？” 姜慧君正晃神呢，邻居男笑着开口问他。


    顺着邻居的示意，姜慧君这下眼神和陈玺对上，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她。一脸木然地盯着她看。


    姜慧君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啊不用了，我该睡觉了，明天还有考试呢。” 姜慧君拒绝了，将眼神移回邻居这边，才回过神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叫姜慧君，今天谢谢你们了。” 姜慧君礼貌道。她其实也有私心，她想先说出自己的名字想看陈玺会不会认出她。


    “哦那好，我们会小声一点的，那晚安了。” 邻居笑着回应。“以后有事别客气，随时找我帮忙。慧君小姐。”


    陈玺依旧没反应，转头看向门口邻居房间。


    姜慧君笑着说好，见陈玺没有认出她，她也赌气般地没和他打招呼。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她需要为了明天的考试立刻睡觉。


    “来交换的话，后面问问邻居也可以和他打个招呼吧。” 姜慧君暗自想着，锁好大门准备洗漱睡觉。


    但姜慧君闭上眼睛时想到刚刚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又有点生气。


    “好歹同窗两年，招呼也不打一个。真冷漠。”


    姜慧君心想，“算了，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也不是什么很熟的人。”


    姜慧君将手机充上电，定好闹钟，沉沉睡去。


    隔壁房内。陈玺和朋友们回到沙发，桌上摆着的没喝完的啤酒。


    “我第一次见我的另一个邻居，这个平时神出鬼没的。今天一见，嘿！是个大美女！我真走运，还帮人忙了。” 邻居边感叹边盘算着怎么找姜慧君要联系方式。


    “你没看见人家半夜才拿着书回家？说明人姑娘一心向学，无心和你这种只想着玩儿的瞎混。” 陈玺淡淡开口，一脸鄙夷地笑。


    邻居显然还沉浸在英雄救美后美人必定以身相许的梦中没醒，身后电视机里的球赛还在进行。陈玺打开手机，高中好友陆子然的消息亮起。


    “听说咱们班的姜大美女也在c大，她读研究生呢，你说不定可以碰上。”


    陆子然打趣道，“再续前缘。”


    “哪有前缘？” 陈玺回。


    “死鸭子嘴硬！” 陆子然无奈道。


    陈玺合上手机，眼睛盯着电视。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高，他眼前渐渐浮现出姜慧君高中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