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士又给凌图补了三次睡眠针，这些当然是奥索的命令。


    期间凌图仍会呓语，时而喊蓝星、时而喊凌中华，时而喊萧若霜，时而是朗顿听不清懂的氨基羟基和更为繁琐的医学术语。


    凌图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这个漫长的梦里，她仿佛把曾经的二十六年又重新活了一遍。


    不过这次，她却是一个旁观者。


    “——好冷！”


    凌图坐了起来。


    负责照顾凌图的伊斯从休眠舱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站起，摇晃着走到休眠舱旁，对已经苏醒的凌图晃了晃透明的四指：“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能自己起来吗？”


    凌图已经习惯了这里长相各异的外星人，可一醒来就看到了近乎完全透明的雪宝模样的伊斯，还是恍惚了一瞬才脱口而出：“我是死了么？”


    凌图努力回想，模糊记起自己因何而“死”。


    她去给戴奥迪送灵珠，无意遇到指挥，吃了指挥赏赐的猫粮状营养冻干，呕吐不止被指挥抱起，再然后……她为了活命故意引起指挥的好奇……


    所以，她是失了算玩过了火或是没被救活？


    那么她现在是在南枝星的阴间？


    不知道南枝星的阴间和地球的阴间是不是联通在一起，或者……她可否凭借自己的地球人身份转运去地球的阴间办理销户？她还没喝过孟婆汤呢，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虽然喝了也不会记住，但凌图想尝尝。


    伊斯见凌图不动，对焦的双眼又缓缓低垂，里面仿佛透着淡淡的忧虑，她以为凌图受损的中枢神经还没有恢复，目光移到睡眠舱的中控台上。


    震荡频次：20/时。


    供压系统：稳定


    核心湿度：55%


    环境洁度：立方含尘低于35微克


    模拟日照：uv低于8时，3-4小时，uv高于8时，1-2小时


    温度：零下20度？！


    伊斯折返回办公桌，从桌上拿起凌图的基因表，地球亚星人的舒适温度是16-20摄氏度，零下二十度，是谁调的？！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凌图，只有伊斯。


    但伊斯绝不认为这是自己的疏忽，她转头看向还半坐在睡眠舱里的凌图，凌图恰好朝着伊斯看来，她唇角发白，眼神极冷：“我的衣服，是你脱得？”


    这里不是南枝星的阴曹地府，凌图不认为阴曹地府有脱人衣服的必要，而且，她能感觉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真实且鲜活，除了有些冷。


    伊斯被凌图的眼神冰到，她快步移到中控台边将休眠舱内的温度调高边柔声解释道：“凌图小姐，您的衣服不是我脱得。”


    一双粗硬的触角从眼前划过，凌图想起来了，是指挥！


    “指挥在哪？”凌图问道。


    “指挥……”伊斯从未被如此质问过，再说指挥的去向她又怎么可能会清楚，她垂下眼，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踝，伊斯惊讶于凌图劲力的同时，听到凌图说：“你……给我找件衣服，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你能先松开我吗？”


    伊斯来去很快，而她的身后，还跟着听说凌图醒来特意跟过来查看的朗顿，凌图瞥见朗顿，拿起皮肤衣的手顿了顿。


    朗顿垂下眼，眼里没有一丝亵渎，只有一名尽职尽责管家所该有体贴和周到：“凌图小姐，这是根据您的身体参数而研制成的最新款皮肤衣，指挥特别吩咐，研制中心加急赶制，不但能覆盖高温的不适，还能低于极端低温环境的冰寒，若是有哪里不满意不贴身，您都可以同我讲。”


    朗顿极其自然的省略了如何获得凌图小姐身体参数的全过程，却着重加重了那句指挥特别吩咐，让凌图注意不到都难。


    谁让凌图是指挥大人第一个如此看重且不惜将第四舰区区长都关起来只为了查清是何人下毒的女星人？


    作为指挥身边最得力最被信任的管家，朗顿可是很有眼力的，果然，凌图小姐穿好皮肤衣就问道：“指挥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定是去找指挥感谢指挥的用心赏赐！朗顿心里想着，不自觉笑了出来。作为指挥的贴心管家，他当然希望看到指挥开心。


    他也希望凌图小姐能知道指挥的所有心意。


    朗顿绕着凌图脚下踩着的睡眠舱转了个圈，见皮肤衣贴合得恰到好处且无一处不熨帖后，露出比得了指挥赏赐还明朗的笑容，提议道：“凌图小姐不如先试试这件皮肤衣？”


    不是已经穿上了吗？


    “还要怎么试？”


    朗顿绕到睡眠舱的中控台前，一边调高休眠舱内的温度，一边夸赞到：“这件皮肤衣可是采用了南枝星最新研制的科技面料，凌图小姐别被它纤薄的外表蒙蔽了，现在感觉如何，可觉得热？”


    “不热，没什么感觉。”


    朗顿又设置了一个温度，站在一旁的伊斯看清中控台上的数字，一双眼在凌图、凌图身上的皮肤衣、朗顿和中控台上的600度间来回打转。


    朗顿：“现在呢？”


    凌图只觉得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


    朗顿笑着将中控台上的温度表盘转向凌图：“现在是七百二十度，这件皮肤衣可以承受正负两千度的温差，凌图小姐可以亲自试试。”


    睡眠舱的温度差不过几百度，凌图将表盘从左移到右，说实话，若不是这睡眠舱的表盘在唬人，那么就是她身上穿的这件衣服确实有些东西。


    凌图简单试了试，在温度设为零下200度时，她状似不经意的把朗顿拉了进来。


    “——凌图小姐！”


    不过一息，朗顿就抖了起来，凌图松开朗顿：“我知道这件皮肤衣的厉害了。现在可以带我去见指挥了吗？”


    朗顿哆哆嗦嗦：“那凌图小姐可想好如何感谢指挥大人慷慨赐衣了？”


    感谢？


    凌图还没想，她只想问清楚她为何会差点死了，他又为何脱她衣服。


    ……罢了，看来这个朗顿管家很执着于让她感谢指挥，凌图勾了勾手指，让朗顿离近点，带朗顿附耳过来，凌图才用气声说：“当然。”


    “那凌图小姐可否先示范一遍？”朗顿委婉提议，他了解指挥，也清楚指挥爱听怎么样的话，若是凌图小姐的感谢方式不合指挥心意，他也可以稍稍提一些改进意见。


    凌图却说：“这样岂不是少了些惊喜？若是指挥知道……”


    惊喜！？


    他怎么没想到！怪不得指挥对凌图小姐如此不一般，朗顿忙收回这个保守却并不明智的提议，摆手道：“凌图小姐说的是，确实不该示范，应该保留惊喜！”


    “那我现在可以去见指挥了吗？”


    朗顿：“若是凌图小姐没有任何不适，当然可以。”朗顿说完，转而看向负责凌图身体修复工作的伊斯，伊斯替凌图做了个全面检查，确定无明显不适症状和任何麻痹神经：“可以了，凌图小姐。”


    朗顿又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银亮色的托盘，恭敬如对待指挥般俯下身，将托盘递送到凌图面前。


    托盘不大，正中间摆放着一只全新的黑金色通讯手环，手环右侧，是她一只戴在手上的腕表，不过已经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凌图拿起那只腕表，耳旁传来朗不加任何掩饰的邀宠之词：“凌图小姐先前的手环实在太过老旧，这副手环就不一样了，是指挥特意赠予凌图小姐的全南枝星最先进且限量定制款乌金手环。”


    手环之后，还有独一无二的定制款磁力靴，当朗顿半跪着替凌图穿好，凌图只觉得自己仿佛对古代一朝得道的奸佞宠臣有了实感。


    可是，奸佞宠臣巧言令色，她凭什么？


    记忆如翻涌的浪潮般涌来，凌图想到了在自己呕吐时被拖走的戴奥迪和戴菲迪区长，凌图可不认为自己会比舰区之长更有价值，而且如此铁血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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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指挥，凭什么会对她如此礼遇？


    不止救她性命，替他改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送她各种珍贵宝物，先前的皮肤衣、磁力靴、幻容手术她还无以回报。


    如今又来？


    凌图才不信指挥对她真的无所求。


    除非指挥他……


    凌图不敢往下猜测，简单试了试据说最高马力堪比公共飞行艇运载时速的磁力靴后，凌图终于在朗顿的指引下走了出去。


    阳光正好，不耀不晒，他们从一排户型一致的治疗室穿过，凌图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看到没见过的建筑时，她还是会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


    整个中心区鲜有朗顿不清楚的地方，朗顿一一解答：“左手边的半球形状的建筑是指挥大人亲自建造的阳光房，右手边的高塔是南枝星最高的瞭望塔，现在我们经过的这栋大楼是研发基地五号办公楼，它后面依次是四号、三号、二号、和一号。”


    凌图并不是第一次发现这里的人喜欢用编号一二三四五来命名标记了，譬如第四舰区、第五号楼、第十三舰队，不知道是这里的掌权者太过随便还是对数字格外钟情或者两者都有？


    朗顿没得到回应，朝凌图看去，就见凌图小姐正盯着阳光房出神，第一次来到中心区的人没有不对阳光房好奇的，朗顿自顾自将凌图的出神合理化推测，小声提议：“凌图小姐，我们先去见指挥，等指挥同意，您大可进入阳光房参观。”


    “你说什么？阳光房？”


    “就是您一直盯着看的这一栋阳光房，咱们南枝星唯一的阳光房。”


    从外看只看到了一个全黑的球体，密不透风何来阳光？


    朗顿：“您知道吧，这里可存活着在别处看不到的植物，都是植物变异前我们指挥夫人自己种植的，得夫人庇佑，这些植物才得以幸存没有发生变异。要说我们指挥夫人，可真是天底下最有远见最有博识的夫人了，只可惜夫人命薄，”


    植物？她以为南枝星上早没有植物了呢，凌图多看了一眼看不出里面任何构造的阳光房，讶然道：“你们指挥是鳏夫啊！？”


    朗顿不解鳏夫是何意，明白后看凌图的神色就多了些许深意。


    他明明再讲指挥夫人，凌图却只在意指挥是不是丧妻是不是单身？


    看来不止指挥对凌图有意，凌图也很在乎指挥嘛！


    朗顿着重强调道：“指挥之前一直操心南枝星上下，无暇顾及个人情况，并无伴侣、陪人、及服侍女，凌图小姐大可放心，而且指挥的身边除了我以外，其他负责指挥起居生活的也都是男性亲卫。指挥是全南枝星上下最洁身自好的楷模！”


    凌图被朗顿仿若应激的细致回答惊到，半响后才说：“我无心过问指挥个人隐私，只是你前后说法让我不解，朗顿管家你可以告诉我……指挥夫人和指挥难道不是伴侣关系？”


    “当然不是！指挥夫人是指挥的母亲，是母亲！”朗顿咆哮道。


    “那为什么要称呼指挥的母亲为指挥夫人？”之前在孵化基地，夫人也都是指代女性伴侣的。


    朗顿却被凌图问住了，他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没想到这个在南枝星并不是秘密的事情凌图竟然不知道，也没想过凌图会就这样把这个所有人都缄默处理的事情就这样如此自然地问了出来。


    朗顿更没想到的是，他张着嘴，答案明明就在嘴边，他却像是被下了噤声魔咒一般说不出指挥夫人为何会被称为指挥夫人的缘由。


    红日高悬，恰好升到太阳房的正上方，全黑的半球形建筑仍然黑着，没有一丝太阳房原本该有的模样。


    朗顿挡住凌图朝太阳房走去的脚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凌图小姐，我们走吧。”


    声音冲破耳膜，朗顿后知后觉捂住了嘴。


    原来，不是南枝星上下选择了缄默，而是指挥夫人真的下了魔咒。


    ——不可说的魔咒。